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困樊笼>第11章 薛瞎子

青砖垒就的平房,外头圈出一个小院子,正中是砖砌的天井,角落生着棵树,一树的枯枝横叉在淡青的天空,缝隙间响起啾啾的成双的鸟鸣。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袖子向上挽起,半弯腰守着一个煤球炉,炉子上架着口锅,腾腾火苗从炉腔内燃起,白烟滚滚地往横里飘去。

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炉火,并不在乎熏燎的烟雾,拿着破蒲扇又扇了两下,即使盖着锅盖,香味也已经四散开来。

薛瞎子鼓动着鼻翼嗅了嗅,已经馋得口水直流,“小子,这鱼好了没有啊?”

金似鸿看了看火,坐直了身,“还没呢,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想吃白食?”

薛瞎子忍气吞声地咽回了催促,好不容易钓上来的这十斤重的大鳜鱼,想想就鲜嫩肥美,令人垂涎三尺,的确得好好烹调。他是个瞎子,平常烧点白饭填饱肚子已费了大劲,这等时令美食不可糟蹋,于是好言好语地把人请过来炖鱼汤,有求于人不得不做小伏低,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点性子他还耐得住。

薛瞎子重又坐回靠椅上,拿起黄铜做的水烟斗自在地抽了一口,一口气吐完,他动了动鼻子,忽然又问,“咦,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怪好闻的,你刚进来时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姑娘,比胭脂胡同的姑娘的熏香还厉害。”说着又古怪笑了笑,“你不会就是从那儿染上的吧?”

金似鸿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着的玉兰花串,花瓣垂下来,像个小小的铃铛,嘴角不由勾起,敷衍地回他,“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余心余力去逛胭脂胡同?”

薛瞎子翘着腿,吧嗒吧嗒地响亮地抽着水烟,“那就是你不懂了,老了有老了的好,经验丰富,知情识趣,可比你们这些年轻的后生崽儿讨姑娘的喜欢。你说吧,就你下头那把玩意儿,统共才用过多少次?又怎么能懂这里头的奥妙?把人带上销魂极乐?”

金似鸿并不想跟他开黄腔,在四周看了圈儿,然后走到院子里的梧桐树那儿折下了根一指粗的树枝。

薛瞎子听到他的响动,转动身子,仍对着他说,“说起来,司令给你放假,是让你回乡娶媳妇生个胖小子留后的,你非要跟着我这个半入土的老头子来天津做什么?”

煤炉上的鱼汤咕嘟咕嘟地在滚,金似鸿走回来重新坐下,闲闲地掏出一把小刀开始削那根树枝,“怕你没死在战场上,却晕船吐死在水路上了。更何况我要是不来,你能指挥谁来帮你炖鱼汤?”

“啧,你小子少骗人,你会有这么好心?来了天津就不管我老人家了,在外头闹得风风火火,我眼睛虽然瞎了,耳朵可没聋,”水烟斗的嘴口掉转方向,直指向金似鸿,“你真不得了啊,野心可大了去了!”

金似鸿用指腹抵着刀背,把那树枝上的疤口都削平了,“我有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不肯说我就不知道了?”薛瞎子哼了声,叼回烟斗,“你胆子不小,敢来这儿置产业,但你以为天津卫是谁都能闯出来的?统共那么大点地,早被各种势力瓜分完了,你单人匹马的,哪有这么容易?当然你要愿意把司令搬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金似鸿淡淡说,“我不靠他。”

“你不靠他,靠别人不是一样?”薛瞎子又不死心地凑过去拿筷子去戳那锅里的鱼头,鼻子凑过去闻香气,馋得鼻孔都大了一圈,“我听说前两天你让那姓杜的给你店站了台?要搭上他的话可得小心,别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知道司令跟他父亲斗了这么多年。虽然现在他父亲斗输了,下了野,可我看那老头子心思还活络着,并不安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卷土重来,到时候跟司令打对台,争得你死我活,你里外不是人,还受司令猜忌。”

金似鸿不耐烦了,啪的一下放下小刀,从他手上抽出筷子,“给你吃的还堵不了你的嘴,得了,别吃了,这鱼我现在就端回去。”

“你看你看,怎么说着说着就急眼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罢了,未雨绸缪总比惹祸上身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强。”薛瞎子说了两声,就抬手去抢锅子。

金似鸿眼疾手快地压了他的手腕,“急什么,得再煮一会儿,还没到时候。”

薛瞎子一阵悻悻,“哎哎,好了好了,这事你是权威。”

两人重又坐下。

金似鸿已经把那树枝处理完了,对折两半,从怀里掏出之前买糕点捆扎的棉绳,利索一扎,竟然成了个弹弓的模样,又用小刀在顶上钻了两个孔,只是还缺根皮筋。

薛瞎子没什么事,就来跟他闲聊,“说实话,你来天津究竟是做什么的?”

金似鸿说,“也没什么,我以前从这里出来的,叶落归根,我的根就在这儿,我也有朋友在这儿。”

薛瞎子有点吃惊,“那司令怎么说你老家在安徽?”

金似鸿平静地说,“我是在安徽碰上司令的,再以前的事他不知道。”

“连司令你都瞒?他待你可算不错了,当亲儿子养的。”

金似鸿点头,“我知道,我感激他。”他向薛瞎子伸手,“老头,有皮筋吗?”

薛瞎子伸手进怀摸了摸,摸出个方正的小铁盒子,拧开来,里头放着牙签纽扣小别针缝衣服的棉线,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都是以前的习惯,什么都不舍得丢,要好好存起来,毕竟丢了就可能再也没了。

薛瞎子拿出皮筋递过去,金似鸿往两头一穿,一个简易弹弓就制成了。他从地上捡了颗石头,掂了掂分量,选了颗合适的放在皮筋中央,然后转了个身,朝着那棵树,一只手拿着弹弓伸长胳膊,一只手拉长皮筋, 眯眼往树上瞄准,手上劲儿一松。

薛瞎子听到咻咻两声,然后是惊散的鸟叫,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了,“好啊,神枪手,真家伙没得用,就拿小孩子玩意儿在我院子里过手瘾?”

大鸟飞走后,从树上掉下个鸟窝,金似鸿走过去,蹲下去挑挑拣拣,竟然找到了个完好没碎的鸟蛋,抬头笑着说,“你运气不错,今天还有个加餐。”说着走回来,在锅沿上一磕,把鸟蛋打散在鱼汤里。

薛瞎子皱眉骂了声,“你可真造孽,明明有吃有喝了,你还去祸害人家鸟干什么?它们下个蛋也不容易,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金似鸿长睫半敛,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拿筷子把蛋搅散了,“它们在树上成双成对的叫的我心烦。你这么有良心,那这汤你还吃吗?”

薛瞎子抬手去摸筷子,“吃吃吃,烧都烧了,不吃不是更浪费?我吃了,就是给他们积德了,报应都报应在我身上,下辈子我下地狱,让它们去投个好胎。”

金似鸿凉凉地笑了下,“不用,我欠的债哪用你去还?你放心,该下地狱的时候,我一定不含糊,肯定走在你前头。”

薛瞎子搅和鱼汤的筷子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嘀咕,“老头子的命是你从死人堆底下背回来的,我可不会临阵脱逃。”

金似鸿看他,眼角露出点不带坏的笑意,“你一个兽医上了阵又有什么用呢?”

薛瞎子气愤不已,“什么兽医,我是神医!有牌子的!”说着往屋里头一指,地上的确躺了块牌子,上书“妙手回春”四个字。

金似鸿摇摇头,“就那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会信。”

正说着,院门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薛瞎子拔高嗓门问。

“薛神医在吗?”门外回。

金似鸿憋了笑,压低声音,“曹操到了。”

薛瞎子很得意地摇头晃脑,“怎么能这么叫人家,人家是病人!有点良心好不好?你把这地方收拾收拾,然后躲后堂去,他可要面子,看到这有外人,生意就泡汤了。”

金似鸿端了鱼汤熄火,准备往里头撤,“你这回打算怎么给人家治?又扒人家裤子?”

“你以为我乐意治那玩意儿啊,不是就他肯信吗?”

“所以那油还有剩的吗?听说怪刺激的,还真让你给治成了,一下就龙*虎猛。”

薛瞎子肉痛地捂了兜,“不多了不多了,我就指这点吃饭了。你又没毛病,干嘛老想着我的东西?”

金似鸿挑眉笑了笑,“等会给我一瓶,我特地赶来给你烧鱼,这点报酬你都舍不得?”说完不等薛瞎子说什么,抬脚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