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 卢修平的审问还在继续。

  他一步步走到了端木静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很有压迫感地开口:“你的心肠还真是歹毒啊。

  “在你的原计划里, 蛋糕、桌上的食物, 你一定通通都敢吃。那样就没有人怀疑你!

  “但其实你只要不放盐、不参与喝龙舌兰的传统就可以了!

  “你是女人,不参与很正常!这种喝法一直是岛上男人们的传统。

  “失去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女,我理解你……你一定很愤怒,很伤心。但你做了错误的选择。

  “杀人, 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已经把你找出来了, 你可以承认一切了!”

  “我不是凶手。”

  端木静一直以来都表现得相对冷静,这会儿说这五个字也说得很平淡。

  “那不如你像秋雁刚才那样, 说一下自己不是凶手的原因?”

  卢修平的语气继续显得咄咄逼人。

  “我、我是今天才来的这岛上!我昨天没有来这里杀人!我买的昨天下午的机票去宋城, 我不可能一大早跑去岛上杀人。

  “昨天我到达宋城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了。我在那里找酒店住了一晚,今天才从宋城的港口坐游艇来的无涯岛,是高守接的我。

  “我给你看我的机票!”

  端木静拿出手机里的一款旅游类APP。

  不过由于信号不好,页面一片空白, 始终处于加载中。

  卢修平大概懒得等页面刷新, 直接看向她道:“端木女士,就算你真的有一张显示昨天下午飞宋城的机票……我也无法保证你一定是昨天下午才来的。你懂我意思吧?

  “你可能前天、甚至大前天就到宋城了。

  “你真正来这里时买的那张的机票, 可能是别人订购的,至于你APP里的, 只是买来做做样子的。

  “我不是警察, 现在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可没法证实你到底哪天来的宋城。

  “你有其他理由吗?”

  卢修平几乎叹了一口气, 像是在替端木静惋惜。

  “你的杀机足够充分。你足够了解岛上的所有人、也了解岛上的地形, 你甚至早就认识高守!

  “我真是想不到比你嫌疑更大的人了!”

  被接连怀疑, 被顶着逼问,端木静终究显得不那么冷静了。

  她颇为慌乱地看一眼其他人的反应,然后立刻指向封城。“她五个月前就来了!她也有足够了解这座岛、高守、以及时家习俗的时间!”

  封城当即反驳道:“不。我只是五个月前才被聘请为财务规划师。我真正与时听海认识,或者说我主动勾引他,是在六个月前。

  “但那也不是在岛上,是在宋城。

  “时家商业版图的总部就在宋城。我工作也都是在宋城进行的。度假村项目开始筹备后,我来过几次无涯岛,但都是在山脚。毕竟……

  “毕竟山上住着时听海的原配,他不可能带我来主别墅偷情。

  “我之前给他来主别墅送过一次文件让他签字,跟高守、华华有一面之缘。但我并不了解他们。关于这点,你可以再向华华确认。

  “总之,我对什么时家的喝酒传统完全不了解,也对高守不了解。

  “在我的印象里,管家不应该和主人一起吃饭吧?我怎么会知道,高守这么一个区区管家,竟能和时家的男主人以同样的方式喝改良版龙舌兰?

  “我怎么可能设计出这样的杀人手法?”

  卢修平打量了封城一会儿,再看向端木静。“你还有什么话说?”

  端木静的拳头下意识握了起来,努力为自己想着辩解之词。

  “我不是凶手!你现在凭什么咬定我是凶手?我精神正常,绝对不是连环杀手!

  “儿女去世后,我信了耶稣。

  “上帝在拯救我、治愈我,我不是精神病人!”

  “哈……你这逻辑,恐怕更不能说服人吧?我都觉得你要聊爆了。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上帝……

  “他应该保护你的儿女,而不是让凶手把他们从你身边夺走。

  “凶杀案的存在,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这些对于遭遇了悲剧的你来说,应该都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神的证明。你怎么反过来有了信仰?

  “又或者说……你是信了什么邪教,所以才当上了连环杀手?”

  “你简直强盗逻辑!”端木静道,“请拿出真凭实据,而不是说些强词夺理的话!”

  “那我们就来问问其他人吧……”

  卢修平从端木静、封城、秋雁身后一一经过,时不时还单独再逼问她们几句。

  与此同时他的步子放得很慢,就像是试图从她们的后脑勺里观察出什么。

  在这之后,他看向时小雪、华华、左三丘、明月以及余钦。

  “各位的看法呢?我们先来次口头的投票怎么样?

  “我主要是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不好意思,以前当过侦探,职业习惯,我可能有点喜欢带节奏……不过也不要紧吧,别怪我强势,主要时间是不多了,我们需要节约时间。对了,话说回来——

  “嘶……国王是谁呢?我们是不是要把结果告诉国王才算通关?

  “但如果不知道国王是谁,我们怎么告诉他?

  “我们自己在这里投完票、有了统一的结果,能不能就算是告诉他了,然后结束这阶段的游戏?

  “这些问题,大家都一起讨论讨论吧!”

  时小雪左右看了看,然后道:“我不知道。反正凶手不是我爸妈。”

  “我那什么……”左三丘感觉到小腿肚子被旁边的明月轻轻踢了一下,于是他道,“如果非要在端木静和封城里二选一……那确实,端木静的可能大一点。她在岛上待得时间最久,对这里最了解。

  “她跟高守也很熟!”

  “同意。”明月开口道,“这么排除下来,也只能是端木静了。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

  “凶手过去六年都没有动手,为什么非要拖到现在?

  “我之前在想,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上岛不方便,来这里不容易。

  “但这个理由,似乎只适合封城,毕竟她的工作不需要她经常来这里,她很难取得高守的信任,知道他的饮食习惯。

  “端木静和秋雁倒是都不需要这样的理由。比如端木静,凭她和时家的关系,她想来,随时可以来。

  “不过这只是我之前的想法。那会儿我不能肯定端木静是凶手。然而我刚才忽然想到……端木静其实只是跟老爷子关系比较近吧。

  “但哪怕是这样,因为她儿女的死,她这六年也都没再来探望过老爷子。所以她来这岛上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跟封城一样。

  “那么,如果她很突兀地出现,高守又死了,她一定会引起怀疑。

  “借助这次时听海安排的晚宴,她发现她的许多仇人都会来,干脆选择今天下手。这样就相对合理。

  “另外,除了不方便下手,还有什么原因呢?

  “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两点,第一,过去那些年,凶手在试图放下这一切,毕竟在他眼里,那场火灾只是意外,可直到最近,他才发现这一切不是意外,于是决定下手。

  “第二,那就是原本他确实放下了仇恨,但回到无涯岛这件事,将他埋葬在心里的仇恨激发了出来。”

  明月看向端木静,微笑着开口:“对吗端木女士?通过你刚才的亲口讲述,你有这样的契机——

  “一年前,你来无涯岛参加了老爷子的葬礼。

  “六年前,你在痛苦之下离开了无涯岛。你信教、信上帝,通过各种手段想办法排解内心的伤痛。

  “你以为你成功了,你以为自己获得了平静。可是……

  “可是当一年前,回到这片土地,你才发现仇恨从来没有远离你。你只是把仇恨暂时埋葬,却自欺欺人地以为它消失了。

  “重回无涯岛,看到曾经发生火灾的地方,这让你心中的仇恨长成了参天大树。

  “最终仇恨压垮了你,让你陷入崩溃,让你成为了……连环杀手。”

  “你、你们……”

  眼见着所有人似乎都要指认自己,端木静手都抖了起来,她先是瞪向秋雁,“你凭什么怀疑我?你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搞不好你才是真凶!还有……”

  再看向封城,她道:“还有你!你……你也可能是真凶!我该杀了你才对!”

  明月发言完毕,余钦、华华也依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们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真凶应该就是端木静不错。

  “行。那没问题了。我们已经有了结果。只是……”

  卢修平问,“我们该怎么把答案告诉国王呢?”

  “搞不好猜测国王身份,也是任务之一。所以国王不会主动暴露。”

  明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嗯,怎么在不找出国王身份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正式通知给国王,是件麻烦的事情……

  “国王或许只有发起投票的权力,而不会参与投票。

  “如果大家一起投票,我们看见有人弃票,他就暴露了。

  “唔……这次没有红色按钮,那我们的投票界面、或者投票方式,就是由国王亲自开启的。

  “又或者……国王只是不想当着我们的面做出开启真正的投票机制的动作,否则他就暴露了。”

  “要不这样吧,”卢修平提议道,“我们是有纸有笔的。我们把投票的结果,依次写在一张纸上,然后……

  “我们把投票箱放到舞台后方的化妆间。

  “每个人拿着自己写好名字的纸条,从左边进化妆间,进去后把纸条放进黑箱,然后从右边出。

  “一个人投票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化妆间外的舞台附近。这样就能保证,那个人投票的时候,周围没有人看着他。

  “这是第一轮进化妆间的目的——投票。

  “这一轮完成,投票结果就定了。

  “那我们可以再按刚才投票的顺序,依次再进一次化妆间。

  “第二轮进化妆间,普通人纯碎是走过场。国王则可以背着大家,独自做出发起真正投票的机制的动作。

  “总之,刚才贺真提到了两种跟国王有关的可能。

  “但无论是哪种可能,咱们搞这两轮依次进化妆间的行动,都可以予以规避。

  “在第一轮投票阶段,国王不投票,没人看见。

  “在第二轮查看票型的阶段,国王发起真正投票机制,也没有人看见。

  “只要国王在化妆间里,背着大家开启真正的投票机制后,这个机制不是立刻被触发,而是有所延迟,我们就不会发现国王是谁。

  “我想,国王应该有能力办到这点吧?”

  卢修平面露狡黠的微笑,“其实,如果有人出来反对我的提议,说投票机制就是会被立刻触发……那么这个人多半就是国王了。

  “那么我猜,没有人反对我。

  “总之,第二轮,所有人再进一次化妆间。等大家出来后,真正的投票机制也许会被刚才进去化妆间的某个人触发,那么到时候大家可以开启真正的投票,就像以前在副本里那样。

  “但如果没有这样的机制,这表示国王只是不想当着大家的面弃票而已。

  “那么事情就更简单了,我们直接以投票箱里的结果,当做本次讨论的最终结果。怎么样?”

  三分钟后,玩家们一起去到化妆间摆好了一个纸箱。

  那是由装化妆品的纸盒改造的。

  大家先把纸盒的四周一起贴上了胶带、封好,再在这个立方体的其中一面划了一个小口子,方便投递纸条。

  与此同时,这样一来,如果有人把胶带扯下来,篡改纸条上的内容、或者予以调换,会非常容易被发现。

  那么,这么设计也就可以规避这种情况的发生。

  又一分钟后,大家在化妆间的左侧入口排成了一列,等待着一个一个走进去投票。

  每个人进去逗留的时间都差不多,看不出任何差异。

  每个人投完票出来,都会去到队伍的末尾重新排队,等待着开启第二轮进化妆间的到来。

  当然,这些事情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那便是端木静。

  她接连摔砸了好几样菜品和饮料杯,大概是在发泄情绪。

  发泄了一阵子之后,她坐在了椅子上,手指穿过头发不停挠着自己的头皮,像是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快找到凶手的破绽。

  她觉得自己都快接近真相了,只是因为情绪难以平静、因为仇恨、因为她坐在六年前火灾发生的地方,所以才会变得焦躁难安,难以集中注意力。

  约莫三分钟过后,第一轮投票结束。

  玩家开始第二次进入化妆间。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提出这个建议、并且没有遭到任何人反对的卢修平。

  他快速经过男卫生间的大门,从左边的门走进化妆间,再志得意满、满怀笑容地快步从化妆间右门走出来,经过女卫生间的门,从舞台的另一侧走出来面对大家。

  朝大家摊开手一笑,他在舞台上绕了一圈,没再回到队伍末端。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自由了!

  “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大家继续!”

  明月朝他淡淡一笑,再点点头。

  左三丘好奇地看他一眼,也跟着笑了笑,像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以很轻松的态度走进了化妆间,再很快走了出来。

  这个时候,卢修平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状似不经意地又回到了舞台右侧女卫生间门附近。

  明月装作没看见,只是伸出左手放在余钦的肩膀上,不动声色捏了一下。

  余钦的步履顿了顿,拍拍他的手背,再快步踏入化妆间。

  几乎在同一时间,卢修平就转身走向了化妆间的右门。

  那本是“单独投票环节”的出口。

  从袖子里飞速抽出一把枪,“砰”得一声,子弹飞射而出,目标是化妆间内余钦的面门!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腿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条腿狠狠一踹,整个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射击的动作受到影响,子弹并没打中余钦的面门,而是擦着他的身体嵌入了旁边的墙壁,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不远外的餐桌上,端木静显然听见了枪响。

  她迅速摔碎了面前的盘子,再立刻拿起一块碎瓷片握在手里,为的是防身。

  至于华华、时小雪、秋雁等人,则纷纷迅速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化妆间,像是不敢再贸然踏入一步。

  化妆间的右侧门口,摔倒在地的、一脸不可置信的卢修平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他迅速回头,似乎想看偷袭自己的人是谁。

  哪知他的面门立刻挨了又重又狠的一拳,整个人被揍得立刻仰倒在地。

  这回倒地前他看清了,揍了他一拳的是明月。

  明月旁边还站着举了一个酒瓶、满脸戒备的左三丘,就是不知道刚才踹了自己一脚的到底是他们中的谁。

  无论如何,看来自己想杀时听潮的心思是早就暴露了。

  妈的……

  卢修平狠狠咒骂了一句,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他才刚有动作,已被明月拎住衣领按在了地上。

  后脑勺重重着地,卢修平一阵头晕眼花,还没缓过来,就感到脸颊处先是一凉、然后又是一热。

  ——那是明月划破了他的脸!

  ——并且他还在继续往下划!

  “你——!”

  卢修平是有格斗技巧的,实在是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猝不及防,实在是他原本以为事情的走向全在自己的计算和掌控内,这才接连吃了亏。

  眼里露着凶光,他朝不知何处大吼一声:“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行动吗?!”

  “嘘。”

  在卢修平吼出这句话,手脚刚要针对明月有反制动作时,明月开口对他说了这么一个字。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玻璃碎片已经划破了卢修平颈部动脉的表皮。

  血从青筋上渗了出来,显得危险而又有些可怖。

  似乎但凡他再动一下,明月就可以先一步置他于死地。

  明月垂下眼眸,望向手里的玻璃碎片。

  那是他不久前为了让大家安静而砸碎的玻璃杯的碎片。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那张沾了不少血珠的脸,带笑看向卢修平。

  “你玩得不错,不过这些把戏在我面前,根本还不够看。

  “怎么?想让你的临时合作对象开枪?

  “你凭什么认为,下一颗子弹她开得出来?”

  忽然之间,听见几声脚步声靠近,卢修平顶着脸颊与颈部的剧痛,躺在地上小心翼翼侧过头,这便看见有两个人走来——

  时听潮右手举着一把枪,正指着封城的脑袋。

  便是在刚才卢修平子弹打歪、挨了明月一拳的时候,余钦从化妆间左门迅速走了出去。

  那个时候封城刚举起枪,还没来得及上膛,手腕已被余钦闪电般按住、再朝反方向一扭。

  封城的手顿时脱了臼。

  余钦趁机接过她手里的枪,用枪口抵住她的脑袋,再带着她一步步走到化妆台的右门处。

  “三三。把他手里的枪拿走。”

  明月手里的玻璃片又往卢修平的脖颈深处扎了一下。

  卢修平当即咒骂一句,在左三丘要有动作之际,双腿忽然发力,迅速上扬、一个剪刀腿就缠住了明月的下身。

  他的左手亦是猝不及防同时发力,狠狠将明月的手腕一掰,逼得他手里的玻璃碎片“叮”得一声落了地。

  “是个辣美人。”

  卢修平沉声开口,再一个翻身将明月压在地上,握拳狠狠朝他的脸上砸过去,“但我要赌你们的心不够狠,不敢开——”

  话音未落,余钦手里的子弹骤然从漆黑的枪口滑出,稳准狠地射中卢修平的右臂。

  他当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捂着胳膊哀嚎着倒了地。

  “搜身的时候,你身上没有枪。那是因为枪被你提前藏在了化妆间的某个位置。

  “之前我和我父亲去卫生间私聊,你则去了化妆间探查,恐怕是在检查自己的枪放得是否顺利吧?”

  明月从地上站起来,毫不在意地抹一把脸上的血,再颇为轻蔑地俯视着地上的卢修平。

  “你是霍家派来的杀手,对不对?表面上,你在为秋雁工作,调查她丈夫出轨的事情。但实际上你是在调查时听潮是不是活着,你的任务是搞清楚,如果他活着、且参与了晚宴,他会是谁,最后杀了他。

  “所以在你一踏上无涯岛,就来会举办晚宴的地方放枪了。

  “我猜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们下午各自休息那会儿,对么?

  “我和‘鹿峰’下山,来到主别墅的茶室,你也来了。那会儿你装作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样子,其实你是刚从宴会厅藏完枪出来。

  “就在这场讨论会上,你得知鹿峰就是时听潮,于是你对他动了杀心。我和时听潮私聊的时候,你去化妆间确认了枪还在。但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你认为首先要做的,还是找凶手。

  “何况万一大家等会儿还要搜身呢?

  “你听到尖叫声、知道出事了,担心大家还会搜身的你,更没有贸然把枪拿在手里,而决定静观其变。

  “于是你在没有拿走枪的情况下走了出来。

  “后来经过我们的调查、讨论,你锁定了凶手。

  “凶手是你认识、熟悉、并且你认为有办法合作的人。

  “于是,利用对她的审问,你偷偷跟她达成了合作。

  “你把嫌疑引到了端木静身上,就是做给真凶看的。你想让她知道,你站在她那边,想跟她达成合作。

  “在这之后,你趁走过她们身后、一一逼问她们的时候,偷偷告诉她,你有两把枪。

  “并且你会告诉他,你一定会找到合适的理由,让她可以去到化妆间的某个地方得到那把枪。

  “这样一来,你们一人一把枪,就可以把时听潮、我,以及你们所有想杀的人,全部杀死。

  “再然后,你就提出了这个两次进化妆间的计划。

  “你的目的当然不是投票,而是方便你们俩各自拿枪。

  “我是不是都猜中了?”

  卢修平面如死灰,痛不欲生。

  这个时候他手里的枪已经被左三丘拿走,而封城也面无血色地下意识跪到了地上。

  封城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后怕,有的只是痛苦、悔恨,大概是在痛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报仇成功。

  片刻之后,卢修平和封城全都被绑到了椅子上。

  左三丘端着一把枪很谨慎地对着他们。

  明月靠在餐桌边静静打量他们一眼,淡淡笑着道:“其实真正的通关方法很简单,找出国王,清楚明白地告诉国王谁是凶手就行了。

  “又或者……”

  明月瞧向身边的余钦,“我的国王,是否要求凶手承认一切呢?我们还要审讯她吗?”

  余钦找来纸巾走到明月面前,一只手掌不容抗拒地端起他的下巴,审视般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后,另一只手拿着纸巾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血珠擦干净,拇指轻轻抚了一下他的鼻尖,再退后拉开一把椅子,大咧咧坐下来。

  “你可以开始你的审讯了。”

  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余钦一眼,明月转过了头,看向封城。

  “凶手就是你。凶手六年时间来都没杀人,非要等到现在……这是因为她之前缺少一个动手的契机。

  “我之前为了让卢修平以为我中了计,故意污了端木静一把。我当时说,那个契机是她参加葬礼的时候。

  “但对你来说,也有同样的契机。比如……你跟秋雁,真的是情敌关系吗?比起时听海,你应该先认识秋雁吧?”

  明月这话一出,秋雁几乎发起了抖。

  时听海则是愣了很久,再像着急的兔子一样跳了过来。

  “啥、啥意思?”

  问完明月,他又瞪向面前的封城,“不是、不是你啥意思?”

  “所以说啊,尽管信号不好,大家也要尽量靠网络搜集消息。”

  明月端起手里的手机摆了摆。

  “这次系统没给我们搜证的时间。但其实它并不是让我们搜身、从大家身上找线索的……如果有人之前被我骗了,不好意思啊。

  “系统的真正目的,当然是告诉我们,这次探案要靠网上的信息和故事线索,而不是纯靠实物线索。”

  时听海:“……”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人啊?

  左三丘:“……”

  ——还好还好,我已经被他骗习惯了。

  明月再道:“我一直在通过手机查无涯岛的火灾案。我查到有人成立了一个互助小组。也就是受害者家属们互相慰藉的小组。

  “这个人愿意承担所有的费用,希望大家能定期聚会一起,互相诉说失去亲人的痛苦,排解心中的悲伤。”

  “我知道这个小组!”

  说话的是端木静,“但我没去。我觉得跟其他受害者家属见面,只会增加我的伤痛。

  “我根本不愿意回忆当年的事,也不愿看见任何当事人!”

  “对。你没去。但我想……”

  明月看了一眼秋雁,再看向封城,“你去了。对吗?

  “这个小组是一年前成立的。那会儿时老爷子刚死。而正如秋雁刚才自己说的那样,那个时候,她刚确认了山顶的小屋里没有人。

  “那个时间点,她确认时听潮还活着,并且逃走了。

  “所以我猜,她成立的这个小组,并不是为了让大家‘互相安慰’。

  “她自认势单力薄,无法追查时听潮的下落,更无法独自报仇,于是她找到当年的受害者家属,把大家聚在一起,是为了告诉他们真相,然后说服大家一起报仇。所以……”

  拉来一把椅子,明月略躬下身,尽量平时着面前封城的眼睛。

  “一年前,通过这个所谓的‘互助小组’,你就认识了秋雁。

  “火灾发生的五年来,你没想过报仇,是因为你以为当年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警方就是那么公布的。

  “然而通过秋雁的嘴,你发现这件事是人为。

  “于是这件事点燃了你心中的复仇之火。

  “那个时候你应该也认为凶手不是时听海,但你还是接近了他。

  “我想,一方面你早晚会杀他,毕竟你的孩子死在时家,你痛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另一方面,你想掌握他的财产信息,这样,在复仇之后,你和秋雁能拿到足够多的财产。

  “在此基础上,时听海跟火灾案的关系相对没有那么大,复仇的优先级不高,他这才能活到现在。”

  “妈的、我他妈的……”

  似乎是想起一些细节,时听海立刻跑到秋雁面前,“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你们……”

  “别用暴力!”

  左三丘拿枪对准了他,努力板起脸呵斥,“坐下!”

  “你们、你们他妈的……”

  时听海无能狂怒,只能坐下。

  明月重新看向面前的封城。“你可以承认这一切了。”

  他拿起手机。“我查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已经确认凶手是你。”

  左三丘赶紧瞥了一眼明月的手机,这便看见了一条颇为惊悚的新闻——

  “……李某及其妻子死于煤气中毒,经过尸检确认体内有安眠药成分,有很大可能被人谋杀,警方正在就其社会关系进行调查,欢迎广大市民提供线索……”

  “这个李某及其妻子,就是李广的养父母,对么?

  “他们是时家的远亲。当年也是他们把李广带到无涯岛,以至于有了这场悲剧。所以你怪他们。

  “鹿峰不是第一个死的。你最先下手的,是李广的养父母。我很好奇你的心理……明明你在遗弃李广的时候,做得很干脆。

  “其实这对养父母对李广有恩,对你也有恩。如果不是他们,你儿子也许早就死了。但你后来却反而埋怨起了他们。”

  无论听到什么话,封城的态度始终是一脸漠然。

  刚才她脸上那短暂的悔恨、痛苦已经彻底消失。

  她变得非常平静,就好像没有听见明月的话,也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大概因为她听到了明月与余钦的对话,所以有恃无恐——

  凶手需要经过审讯、承认自己是凶手。

  她想,那么自己不承认,恐怕这关他们就过不去。

  明月静静看她一眼,然后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沉下声开口,那声音冷不防听上去竟显得有些阴森。

  封城几乎立刻感到了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抬眸看了明月一眼,一时竟感觉他是从地狱来到人间的无常,为的就是审判自己、将自己押往地狱。

  封城不由打了个寒战。

  随即她听见明月道:“能想象当年的场景吗?其实应该很容易想象吧。

  “这宴会厅是在曾经的钢琴厅旧址上搭建的。你坐的这个位置,或许就是你儿子坐过的。

  “当年他坐在这里,被吞入了火舌……他想爬,但他爬不出去……也许在被火烧死之前,他是活活闷死的。

  “他死于窒息。就像高守那样。对么?”

  明月自诩没什么共情能力。

  但他演得很像。

  听到这话的封城几乎立刻流出了眼泪,浑身颤抖起来。

  平静地注视着她,明月再道:“现在的你,和当年的李广很像。

  “你被绳子绑住,被枪指着脑袋,你逃无可逃。

  “当年的他也逃无可逃。只不过他是被大火困住了。”

  “别说了!你别说了!!!你住口!!!”

  封城嘶吼出声。她的声音已沙哑无比。

  “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其实……”

  明月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眼神里居然带了些许怜悯。

  他用很柔和的语气道,“但其实你还有机会逃离这个困境。只要你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

  “若你认罪,神明是可以宽恕你的。

  “神在注视着你,等着你的坦白。只要你坦白就可以。”

  “我没有罪!我没有!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什么狗屁神明?!神明也什么都不懂!

  “我没有犯罪!我什么都不会承认!

  “是,我遗弃了我的孩子,但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后悔!在那之后,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悔恨中度过!

  “没有人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他!

  “没有人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有多高兴、多想感谢上苍!

  “没有人知道我花了多少精力、付出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少口舌才让他的养父母相信,我不会把他夺走,才让他们答应我可以接近他,与他说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可爱、多听话、多懂事……

  “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养父母后来动了恻隐之心,愿意把孩子归还给我。他们打算等他高考结束,就跟他谈这件事。

  “那一年,我日也盼、夜也盼,就希望高考结束后,他能回到我身边。那是我向神明祈求了无数个日夜求来的结果!

  “我高兴得彻夜彻夜得睡不着觉……

  “可高三寒假……他去了无涯岛,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永远等不到他了!!

  “你们不会懂得一个母亲会为自己的孩子做出什么。

  “你们不会知道,我对他的亏欠有多大。

  “你们不会知道我到底有多想弥补我对他的遗弃……

  “我知道错了,我想弥补的!可谁给肯这个机会?神明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重新拥有儿子、弥补我对他亏欠的一切,这个希望是李家人给我的。可这个希望,也是他们生生剥夺的……

  “我没有机会重新拥有我的孩子。我甚至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声道歉……

  “我没有罪。我没有杀人。

  “我只对不起我儿子。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这些话,几乎是封城嘶吼着说出来的。

  太想抒发这些在胸口郁结已久的话,她连气都没怎么换。

  说完了话,她似乎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胸口不断起伏着大口唤气,却无法再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她的嘴巴只是不断张开再闭合,重复着三个字。

  明月通过口型认了出来。

  她说的那三个字是“对不起”。

  大概她是想对自己的儿子道歉。

  明月的目光在这个时候变得残忍起来。

  他盯着封城的脸,以不容她回避的方式开口问出一句:“可你知道,当年制造火灾案的人是谁吗?”

  封城当然没有力气回答。

  于是明月冷漠地开口:“就是你的儿子李广。

  “当年老爷子为什么会咬定这件事是仇家所为?

  “因为他排除了其余所有可能。

  “火灾前的那几天,谁可能去码头那里拿过货物,谁可能接触到含磷物、高瓦数灯,谁可能进过钢琴厅更换灯、放置含磷物……

  “他一定全都排查过了。可他没有找到凶手。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确实死在了火灾里。

  “凶手能想到这种可怕的杀人手法,他精于算计、手段狠辣……他应该是一个深谋远虑的、甚至有化学背景的、年纪稍大的成年人。

  “他布这么大一个局,歹毒至极、阴狠至极,但又确实精明至极。这样精明的他,怎么会让自己死在火里?

  “老爷子唯一忽视的一个逻辑是——

  “凶手也很有可能只是通过某些方法,恰好知道了这么一个放火方式,于是加以了模仿而已,但他完全没料到这么做的后果。

  “他不知道木质结构的、缺乏安全通道指示的钢琴厅,会在海风的吹拂下,造成足以将他自己都摧毁的大火。

  “甚至最初,他可能连时听潮都不想杀。

  “他只是想制造一场火,破坏钢琴会,阻止他心爱的女孩对时听潮告白,仅此而已。

  “这是老爷子万万想不到的动机。

  “他只能把事情推到他那残忍的、无所不能的、在大城市犯下不计其数的罪行,却能一次又一次让警方都束手无政策的仇人身上。

  “他只是没想到,凶手还真是死在火里的死者之一。

  “他没有想到,凶手只是一个18岁的、暗恋着死在火灾中的某个姑娘的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