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定定地盯着萩原研二, 收拢眉心,有几分困惑地问:“你没有问她吗?”

  还是说,萩原研二是在怀疑沙罗告诉他的信息有问题?

  萩原研二看出他在想什么,摇头:“沙罗的记忆出问题了, 有很多事情记不清楚, 我也不想逼她回忆太多。”

  “好吧,你现在知道什么?”诸伏景光问道。

  关于“香槟”的死, 萩原研二其实知道的非常少, 一部分是当年现场的他亲眼见到的情况, ;另外就只有来自于沙罗的寥寥几句信息。

  组织了一下语言, 萩原研二说:“我知道炸弹衣……被绑在香槟的身上, 她是爆炸的中心, 引爆器的残骸位于她的手边。”

  “另外……小沙罗说过, 是她亲手引爆了炸弹。”

  实际上,关于香槟的死,诸伏景光也有不清楚的地方。他只见证了香槟与高佰崇佑以及朗姆的对话, 香槟跟着高佰崇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也是靠着警察勘查现场的种种线索做出的推断。

  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只有两具已经被炸毁的遗体知道了。

  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一个本不该存活着的幽灵。

  但香槟说是她自己引爆了炸弹?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心中基本已经认定沙罗和香槟就是同一个人,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萩原研二,心中有一个非常荒谬的答案。

  公安警察选择将当年在天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面前的同期好友:

  “当年我和香槟被派出做一个任务,到了地方, 我发现那是一个陷阱。组织得知我的卧底身份, 那场任务的任务目标其实反而是执行任务的人, 而我才是需要被抹除的任务目标。”

  萩原研二抓住了一个细节,问道:“香槟知道这场任务的真正目的吗?”

  对同期的敏锐报以赞许的目光,诸伏景光摇头:“她不知道。”

  萩原研二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这么说,她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刑警的声音充满怀疑,情不自禁地向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他觉得沙罗非常可爱,但也不得不承认,漠视人命喜爱恶意的咒灵和杀人如麻的黑暗组织放在一起,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事实上,萩原研二一直在反思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怀疑过沙罗职业的正当性。

  ——可能是因为沙罗一直言之凿凿地强调她入职的是一家良心公司,而且一直表现得对这家“公司”十分满意。

  所以,萩原研二的心中其实更倾向于在这个任务中,沙罗扮演的是和高佰崇佑一起对诸伏景光进行灭口的角色。

  诸伏景光很高兴自己的同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并且能够清醒地意识到坐在客厅中的那个生物的本性。

  不过在这件事上,萩原研二心中的猜测与事实正相反。

  他观察着萩原研二的表情,轻轻点头:“没错,她也是被组织怀疑的对象。”

  萩原研二有些惊讶:“为什么?”

  黑框眼镜上闪过一丝白芒,诸伏景光的眼神复杂难明:“是因为我。”

  半长发的刑警眼神开始变得茫然起来。

  “因为你?”他不解地重复道。

  “香槟对待我的态度,一直很特殊。她对代号为波本的zero非常敌视,但似乎对我有一种……保护欲。”

  诸伏景光探究地看向萩原研二,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到知情的蛛丝马迹,但得到的却是一片茫然。

  香槟在组织中对他的保护态度一直是困扰着这名公安警察的谜团。

  当发现香槟和萩原研二的关系后,他一度以为这和面前的同期有关

  。但如果萩原研二对此表现的毫不知情,那么沙罗对他的特殊又是从何而来?

  听了诸伏景光的话,萩原研二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保护欲?”他重复道。

  诸伏景光点头,把疑问按下,继续说道:“当高佰崇佑告诉她我是警察的时候,香槟说,她早就知道。这个行为被组织高层判断为对组织的背叛。”

  沙罗知道诸伏景光是警察?

  “……”

  “那天在小巷子里,你和我一起巡逻,我不小心踢到了沙罗——”萩原研二猛然想起这件事,惊道。

  “怪不得之后她问我,你是不是已经辞职不干警察了,原来那时她就认出了你。”他喃喃自语。

  诸伏景光点头:“我也认为是那个时候,香槟就知道我是警察。”

  “所以,她被迫穿上炸弹衣是因为知道你是警察,所以视为背叛组织,需要被灭口。”

  重新回顾沙罗的上一次死亡过程,萩原研二忽略了自己胸中像是窒息一般的闷痛,强打精神推理道。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像是石沉大海。

  诸伏景光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就在萩原研二不解地想要出口询问时,公安警察轻声纠正道:“她不算是被迫。”

  “什么?”

  萩原研二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诸伏景光叹了一口气:“香槟和朗姆做了一笔交易,高佰崇佑给我卸下炸弹手环,她穿上炸弹衣和高佰崇佑去警视厅,在直播镜头前销毁某个警察高层的身份。”

  良久。

  萩原研二问:“她是为了救你,所以自愿穿上炸弹衣?”

  他听起来对自己说的话非常不确定。

  “是的,之后发生在她和高佰崇佑之间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直到我从直播镜头中看到他的车,才发现他们根本没到警视厅就发生了那起爆炸。” 诸伏景光拢起眉头,他看着萩原研二,半是担忧半是困惑地说道。

  “……”

  “他们要去警视厅?”萩原研二轻声重复道。

  诸伏景光无言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怎么可能呢,那个香槟居然会为了一个人而牺牲自己,甚至是选择主动引爆自己身上的炸弹衣这种方式,与高佰崇佑同归于尽。

  香槟的死因让诸伏景光思索了五年时间,但靠近真相的这个瞬间,他只感觉自己比以前更加困惑。

  在走出这扇房门,向沙罗确认她的身份之前,诸伏景光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萩原研二。

  “萩原,我们之间的关系,沙罗知道吗?”

  他静静地问道。

  萩原研二闭了闭眼,努力克服着从心脏的位置一直泛上喉咙的酸涩感,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沙罗失踪的五年间,他一直在反复回忆他们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回忆他能想起来的每段对话。

  沙罗当然提到过诸伏景光。

  他们之间只有关于诸伏景光的几句对话,非常简短,如果不是诸伏景光的身份非常敏感,萩原研二也不会对这段对话记得如此深切。

  沙罗曾经问过萩原研二,诸伏景光已经不是警察了,那他还是不是萩原研二的朋友。萩原研二记得当时他的回答是——

  “当然,他永远都是。”

  然后就发生了前野优一郎的案件,也是在这一次的案件中,萩原研二第一次发现自己成为了沙罗的的尺度和绳索,影响和束缚着她的行为。

  沙罗说过要保护他,说过不想让他难过,以恶意为食物的咒灵重复着这些话。

  她每一次都顺从地答应了他不伤害的要求。

  可萩

  原研二没有想到……

  他没有想到——

  “……”

  看到萩原研二苍白的脸色,即使他沉默着没有回答,诸伏景光也知道了他的答案。

  公安警察一时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竟然是真的。

  黑兔亭事件结束后,降谷零曾经一脸复杂地向他转述过沙罗的话。她说,萩原研二与她之间立下了“束缚”,不杀人,不伤害。

  降谷零对此始终半信半疑,怀疑的比例远高于相信。但诸伏景光却有一种预感。

  早在和香槟出任务的时候,心思细腻敏感的诸伏景光就注意到了香槟的变化。她有时并不冷血,甚至对小孩子非常友善。

  在香槟开始转变的时候,这种友善不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爱,而更像是某种令人感到悚然的模仿行为。

  那时诸伏景光就有所察觉,她的某些举止让他总感觉有些眼熟,但那时他并没有把香槟和萩原研二这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

  纵然隐隐有所预料,但当这种预感真正得到验证之后,诸伏景光还是感到了意料之外的震撼。

  香槟,那个对生命和法律都无动于衷的反社会人格,曾经对组织忠诚无比的犯罪者,竟然会为了一个警察,直接牺牲自己的生命,还是以那样痛苦的方式。

  “如果这能安慰到你,她在组织里没有杀人。”

  诸伏景光知道自己的安慰有些苍白,但他也并不知道初次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些什么。毕竟,香槟算是用她自己的死亡换来了他的生命。

  还有警视厅不知道多少其他警察的生命。·

  萩原研二提了提嘴角,没有回答。

  沙罗遵守了与他的约定,她没有杀过人,也有意不去伤害。

  咒灵甚至保护了诸伏景光。

  可她杀了自己。

  为了他。

  刑警在心中痛苦地想到。

  就在房间中的空气越发沉重凝滞的时候,萩原研二卧室的门从外面被敲响了。

  “萩原?”沙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萩原研二看向诸伏景光,公安警察微微点了点头,拧开房间的门把手。

  沙罗就站在门外面。

  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就落在了萩原研二的身上。沙罗十分困惑地打量他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刑警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非常吸引咒灵的负面气息。

  沙罗主观上并不喜欢他现在的状态,但欢欣鼓舞的咒力却不自觉地开始向萩原研二的方向靠拢。

  她郁闷地把黑色粘稠的咒力一点一点扯回来。

  咒灵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离厌食已经不远了。

  为了防止这种惨绝灵寰的事情发生,沙罗果断地采取了萩原研二做噩梦后既定的行为——走上去拥抱了这个眉眼间布满悲伤和痛苦的男人。

  萩原研二确实非常需要这个怀抱。

  他紧紧回抱住沙罗,双臂在她的背后收拢,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咒灵像月光一样冰凉顺滑的银色长发中。

  闭眼缓了一会儿,刑警低声问道:“小沙罗,你记得诸伏景光吗?”

  沙罗迟钝地想了一会儿,从脑子里挖出了这个名字。

  “你是说苏格兰?”

  “……”

  “苏格兰?!”

  萩原研二骤然间从沙罗的肩上将头抬起来,惊愕地看向自己的同期,本就干涩的声音因为讶然而接近破音。

  在剧烈的感情波动和安全的环境下,萩原研二的心理防线降到最低,脑子中的想法没有思考周全就脱口而出:

  “——被波本强取豪夺的苏格兰?!”

  站在一边正在用谨慎的目光观察两人互动的诸伏景光:……

  足足五秒后,他才重新恢复思考能力。

  “强……什么?”

  公安警察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萩原研二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

  他记得上次沙罗说的是波本想方设法要把苏格兰变成自己的。但把这两款酒的名字替换成已知的人名,就变成了……

  降谷零对诸伏景光强取豪夺?

  萩原研二:……

  他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降谷零和沙罗显然都想保护诸伏景光,但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

  基于他们在组织内糟糕的名声不相上下,所以相互都认定,另一个人会对诸伏景光不利。

  显然,诸伏景光也反应过来了这件事的始末。

  ——所以这就是我在组织里被两个疯子“看上”传闻出现的根本原因,而且现在萩原研二也知道这件事了。

  他心平气和地想到。

  两个警察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诸伏景光看到萩原研二向他投来安慰的目光。

  幸好爱情没有蒙蔽这位同期的双眼,公安警察放心地想到。

  在场的人中,只有沙罗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她认为苏格兰只是一个被变态波本盯上的无辜又可怜的普通同事。

  咒灵忧郁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苏格兰没有我的保护过的怎么样,希望他没有被波本欺负。”

  诸伏景光:……

  谢谢,他过的好多了。

  起码不会被一起出任务的组织成员用诡异又八卦的目光打量,试图找出他有什么特别吸引疯子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