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桑站在走廊上等了会儿,沈辞还没有回来。

  她有点担心,朝他离开的地方走去,最后在操场旁边的银杏道上找到他。

  少年懒洋洋靠在昏黄的路灯上,眼底拓下一层阴翳,雪光的映衬下,皮肤是病态的白,侧脸扯出一道凛冽利落的线条。

  他指尖还夹着一点猩红,弥漫开淡淡的烟雾。

  高挺的身影看起来落拓不羁。

  “沈辞……”

  少年抬起头看到她,唇角扯出淡淡的笑:“你怎么来了。”

  这笑跟平时的散漫随性不太一样。

  像是一位在沙海跋涉千里的旅者,终于发现绿洲时露出的疲惫又温和的笑。

  “你爸爸他,又打你了吗?”

  小姑娘仰头看他,一双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视线在他清隽的五官游移。

  让人想到玩具摔破后,赶紧捡起来仔细检查的小朋友。

  她在影楼见过沈临舟用木棍砸人的模样,他狠起来连亲儿子都不认。

  沈辞忍不住笑了声,抬手揉了下她发顶,“没打我。”

  见路桑不信,他又重复了一遍:“真没打我,我们只是吵了一架。”

  路桑见他身上没带伤,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辞继续说:“我爷爷是沈氏集团的董事长,虽然平时很少出面,但大事都是他说了算。老头子最疼我,沈临舟就是再讨厌我,顾忌到他的事业,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

  路桑眨了下眼,说:“你爸爸他……为什么讨厌你呀,还有你妈妈她……”

  小姑娘欲言又止,下意识觉得打听别人家事不礼貌。

  “没关系。”沈辞眯了下眸,想吸一口烟,想到小姑娘在旁边,又掐灭了。

  沈辞的妈妈叫纪时妤,出生书香世家,温柔婉约,才气斐然,是温室里的花朵,沈临舟则出生名门望族,惯会花言巧语。

  纪时妤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和沈临舟在一起,沈辞的外公外婆年事已高,思想作为都很传统,得知纪时妤未婚先孕后气得不行,身体每况愈下,没多久就去世了,纪时妤带着大肚子去参加葬礼,却被赶了出来,从此被家族除名。

  沈辞五岁时,纪时妤又坏了二胎,回家撞见沈临舟和别人鬼混,一时受不了二胎流产。

  被家族除名、丈夫出轨、二胎流产再加上全职太太这些年放弃了学业和事业,和社会严重脱节……重重打击积攒的负面情绪突然爆发,导致她精神出现问题。

  纪时妤开始仇视这个世界。

  甚至把对沈临舟的仇恨转移到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沈辞身上,沈辞六七岁的时候被她锁在阳台,那时正好是寒冬腊月,要不是保姆起夜发现不对劲,沈辞可能就要被活活冻死了。

  至于沈临舟,他本身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暴力狂,眼里只有利益,没有爱。

  他对沈辞只有无穷无尽的掌控欲。

  一旦沈辞反抗,他就会被激怒。

  就这样,打骂便成了沈辞成长路上的家常便饭。

  后来,少年也逐渐变得冷漠,叛逆,浑身带刺。

  路桑听得发愣,不可思议和心疼两种情绪在胸腔蔓延。

  她没想到,在别人眼里这个身上有着无数光环的少年,这个桀骜恣意张扬的少年,背后居然承受这么多难以想象的疼痛。

  沈辞薄唇抿了下,烟瘾又犯了,怀里却忽然扑进一抹馨软。

  路桑抱着他的腰,磕磕巴巴地说:“你别难过,以后……以后我疼你。”

  路桑没敢抬头看他,声音轻得像能融进雪花。

  沈辞滚了下喉结,手臂环住小姑娘,弓下腰身,下巴搁在她脖颈那,好像要把她揉进胸膛。

  湿漉漉的地面上映着朦胧的光,也安安静静地倒映着俩人的影子。

  “想看烟花吗?”沈辞问。

  路桑今年才搬来京市,对这里的很多地方都不熟,一听有烟花看,眼睛都亮了亮。

  只不过从这里到校门口再坐车有点远,沈辞另辟蹊径,带路桑去旁边的北门,打算翻墙出去。

  他身高腿长,手臂一撑就翻过去了,路桑胆子小,有些害怕。

  一道电筒的光忽然射过来,保安吼道:“谁在那?!”

  沈辞张开手臂,压着声说:“路桑,不要害怕,放心跳下来,我接住你。”

  路桑咬了下唇,闭眼一跳,扑进沈辞的怀里。

  两个人在马路边奔跑,跟私奔似的。

  风很冷,可交缠的手是温热的,连跳动的心都是滚烫的。

  —

  沈辞带她去的地方叫万泊广场,今夜有烟火晚会,热热闹闹站了一圈人,都是来这跨年的。

  旁边有家奶茶店,沈辞带小姑娘过去买。

  排队的时候,撞见许凛和他的女朋友。

  女生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画着浓妆,踩着高跟鞋,大冬天的,穿得却不多。

  裙子贴合曲线,胸大腰细。

  一见到路桑就热情地打招呼,“好可爱的妹妹啊。”

  林涵忍不住上手捏路桑的脸蛋。

  小姑娘的肩膀却另一只长手搭住,往旁边一拉。

  林涵收回手,也不嫌尴尬,礼貌地问了声:“阿辞,你妹妹啊?”

  “不是。”沈辞冷淡地说了声。

  “长得还挺乖,对吧,许凛?”她扯了扯旁边男人的袖子,笑得温柔。

  许凛嘴里叼着烟,鬓角的一条斜杠看起来嚣张邪肆,他呼了口烟,用磁哑的嗓音说:“阿辞的眼光自然不会差。”

  路桑抿抿唇说谢谢,正好叫到他们号了,她和沈辞去取。

  这边林涵挽着许凛的手,视线不自觉挪到沈辞身上。

  少年身高腿长,穿搭也潮,就是压着眼皮时显得凶冷,不太好接近。

  她和许凛交往了有一段时间了,还没见沈辞给过谁好脸色,大多都是漫不经心,冷淡散漫的。

  唯独对那个小姑娘是截然不同的,一双桃花眼温和缱绻,慵懒又勾人。

  一只手拎着奶茶,一只手扯着那小姑娘的帽子,用高挺宽阔的身躯替她挡住人流,小心翼翼,无微不至,生怕把她弄丢了似的。

  林涵一时看呆了,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什么。

  倏地,察觉到旁边没了人。

  许凛抄着裤兜走向路边停着的超跑,背影宽阔且决绝,啪的一声,车门关了。

  “……”

  林涵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皱着眉疑惑道:“许凛,不是说好了一起看烟花吗?”

  她撅着嘴,有些不悦。

  但力度又把握得很好,像撒娇。

  许凛滑下窗,手臂懒懒搭在窗沿,吸了口烟,言简意赅:“分了。”

  林涵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懵了瞬,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老子说腻了,你可以滚了。”他混不吝地说了声。

  林涵瞳孔瞪大,这段时间许凛对还算不错,准确的说许凛对每一任女友都挺好的,出手大方,也挺会疼人,就是不怎么喜欢惯着别人。

  她林大小姐为了能和他更长久地走下去,娇气的脾气愣是收敛了不少,这几天也恩恩爱爱的,完全没有半点分手的迹象。

  就买个奶茶的时间,突然就被下了分手令,这换谁能接受?

  “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了?”林涵咬牙切齿地问,“许凛,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她音调拔高,有点尖锐。

  旁边的男人许是觉得聒噪,浓眉蹙了下。

  下一瞬,长臂伸过去,大掌钳住女人的后颈,拉到面前。

  他垂眸睨着她,凤眸深邃:“你惦记谁不好,惦记我兄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段时间也没亏待过你,咱们好聚好散。”

  林涵肩膀抖了下,她当时是真的害怕了。

  她承认她对沈辞动过歪心思,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更多的她也不敢做啊,没想到居然被许凛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算了,还因为这点破事和她闹分手。

  林涵气不打一处来,提着包包一甩车门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许凛点了根新的烟,烟雾氤氲了硬朗的眉骨,他刚毅凛冽的面庞在夜色中晦明难辨。

  他这辈子最讨厌背叛他的人,哪怕是一个眼神,也不能容忍。

  —

  沈辞领着路桑往广场中央走,路桑倏地发现许凛他们不见了。

  “你,朋友呢?”

  然后她便看见路边,那女生怒气冲冲地下车,踩着高跟鞋离开了,好像还在抹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吵架了。

  沈辞手掌盖她发顶,直接转过她脑袋,嗓音里有点幽怨地说:“小同学,你是要去看小情侣吵架,还是要陪我看烟花,选一个吧。”

  路桑吸了口奶茶,忍不住笑。

  怎么连这个都要吃醋。

  她袖子往下面滑了一点,露出那根小红绳。

  她肤色白得透明,红绳精致,衬得她手腕更纤细白腻。

  沈辞眼眸幽深,目光挪到她嫣红湿润的唇上,眸色又深了几分。

  时针指到零点,人群中传来热烈的欢呼声。

  新的一年来临。

  一簇簇烟花在夜幕中次第绽放,绚烂了大半边天空。

  小姑娘的纯澈的眼里像藏了星河,漂亮得不像话。

  她欣喜地扯了下沈辞的袖子,让他许愿,面前却倏地被一片阴影挡住。

  沈辞垂眸看她,冷白色的指尖托住她尖俏的下巴,吻了上去。

  热闹的人群中,两颗怦然跳动的心脏紧紧相挨。

  烟花在瞳孔里明灭跳动,大脑眩晕,空白一片。

  人流涌动,少年微凉的唇擦过她耳垂,温热的呼吸和细发纠缠,他勾着唇,有点坏,一字不落地落入她耳畔:“好软……”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晚安(顶锅盖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