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万籁俱寂,秋风轻轻地刮着。

  路桑在他手上写完那三个字后,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指了指家的方向,她曲起两根手指晃了下:我先走了。

  掌心还残留着小姑娘的温度,沈辞轻轻握了下拳。

  路桑从她旁边经过,忽然手臂被人抓住,她疑惑抬眸。

  沈辞看着她,薄唇抿了抿:“小同学,请你吃烧烤。”

  路桑摆了下手,在手机上打字:我吃过晚饭了的。

  “我饿了。”

  深邃的瞳孔里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带着丝乞求——陪我。

  让人很难拒绝的眼神。

  几分钟后,路桑跟在他身后,来到小区门口的一家烧烤店。

  沈辞扯出两张纸巾,把塑胶板凳擦干净,才让路桑坐下。

  沈辞坐她对面,长腿在小木桌里无处安放,只能委屈地曲着。

  烧烤摊飘来羊肉串被烤得滋滋作响的焦香。

  烤串烤好了,大叔把烤盘端上来放小木桌中间。

  沈辞要了几罐啤酒,手指轻轻往她那边一推。

  长指搭在拉环上,呲啦一声,啤酒冒着气泡。

  沈辞仰脖喝了口,露出下颌处的创口贴,一弧粉色在冷白的下颌上格外扎眼。

  他气质冷冷的,眉眼透着一丝野痞,创口贴的存在有种反萌差。

  连烧烤摊的大叔也忍不住多瞥几眼。

  路桑慢条斯理地嚼着羊肉,发现坐对面的男生自顾自沉默地喝着酒,烤串一根没碰。

  她主动放了根羊肉串在他碟里。

  沈辞抬眸看过来,对上了她清澈的眼神。

  “吃。”小姑娘抿抿唇,磕磕巴巴地说出一个字,嗓音甜软。

  “你吃。”沈辞把烤串放回她碟里,然后另一只手臂伸过来,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嘴角噙着一丝散漫的笑:“长高高。”

  路桑害羞地缩了缩脖子,继续打字:你今天不开心吗?

  沈辞长指捏着啤酒瓶,眼眸漆黑,神色微动。

  活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野蛮生长,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过得开不开心。

  他懒洋洋地喝了口啤酒,嗯了声,声音有点哑:“跟某个人打了一架。”

  眉眼漫不经心,好似习以为常了似的,像他们这种恶霸,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

  哪怕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

  他余光扫了眼小姑娘,以为能从她脸上看出至少那么一分嫌弃。

  嫌他玩世不恭,嫌他无恶不作,嫌他死性难改……

  就跟学校那群人一样,那样地看他。

  最好,从此之后划清界限,离他远远的。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沈辞的心脏却像是被一根刺穿透了似的,敲骨吸髓地疼。

  ——然而并没有。

  小姑娘只是微微蹙着秀眉,手臂伸过来,手指碰了碰他的下颌,触到那枚创口贴,指尖轻颤。

  半晌,她在手机上打字:疼吗?

  沈辞微怔,没有说话。

  路桑继续打字: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沈辞愣了瞬。

  以前他受伤,兄弟们也不是没有关心过,只不过那种那种关心只停留在“战绩”,在他们眼里,打架受伤是家常便饭,添了疤还会欣然喝彩,这是男人荣誉的徽章。

  从来不会有人问他过得开不开心,受伤了疼不疼。

  心脏处像有什么在融化,暖融融的。

  他舔了下唇,这次轻勾起宠溺的笑:“没什么。快吃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路桑点点头,嘴角抿着温软的弧度。

  咬了口烤鸡翅,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像一只乖巧的小仓鼠。

  —

  周末,路桑和顾浅月又一起去了趟影楼。

  拍完写真还没结束,后期还要修片、冲印和制作相册,耗时挺长,直到今天成品才算完成了。

  在助理的带领下,她们拿到东西。

  顾浅月出门前水喝多了,去了趟洗手间,路桑在侧厅等待。

  忽然听到正厅门口传来不小的动静,好几个工作人员整齐划一地站在那。

  紧接着就看到经理带领着几个人进来,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五官周正,戴着一副儒雅的金丝边眼镜。

  路桑瞧着那眉眼,有几分眼熟。

  中年男人臂上还挽了个姿色漂亮的女人,旁边跟了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看样子应当是他们的儿子。

  路桑正准备收回视线,大门又有人走进来。

  少年肩宽腿长,清瘦挺拔,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工装裤显得一双腿修长利落。

  眉眼冷淡疏离,浑身透着拒人千里的桀骜尖锐。

  路桑惊讶了瞬。

  那个人是沈辞。

  他抄着裤兜跟在身后,看起来跟前面三个人格格不入。

  不像一家人。

  直到那个小男孩喊了少年一声哥哥,才确信他们是一家四口。

  沈辞掀了掀眼皮,对小男孩的亲近置之不理。

  一双桃花眼充满了戾气冷漠。

  —

  会员制独立卫生间。

  张菀出来洗手,余光瞥到一抹黑色的欣长身影。

  少年立在洗手台上,身型轮廓都非常有型。

  标准的倒三角身材,属于清瘦有肉那种类型。

  张菀没忍住多看了会儿,艳丽的指甲悄然捻开开衫最上面那枚的扣子。

  里面的旗袍是经过改装的,幽深的弧线诱人。

  她摇曳身姿地上前洗手,抬眸发现少年没走。

  长腿微屈,懒洋洋倚在墙上,长指夹着一根烟。

  耳钉折射出冷感的光,五官凛冽又勾人。

  纵使沈临舟到了这个年纪,精力也恐怖得惊人。虽然脾气差了点,但在床上总能让她死去活来,也因为这个原因,她对他死心塌地这么多年。

  镜子里少年腰臀劲瘦,年轻蓬勃,透着点痞坏。

  不愧是沈临舟的种。

  尚且是高中生就这么招人,以后还得了?

  张菀眼神里藏着贪婪,忍不住多瞥了几眼。

  她暗自舔了下唇,对着镜子补妆。

  转身微笑地问候:“阿辞,你冷不冷啊。”

  “阿辞是你叫的吗?”沈辞冷冷抬眼。

  张菀置若罔闻,继续用掐着似水的嗓音说:“天凉了,要记得多穿点,我好歹算你半个妈,改天让人给你定制几套。”

  张菀伸手想整理一下他的衣领,沈辞抬手冷漠地挥开。

  一截烟灰掉在地上,居高临下的,他唇角勾起讥讽的笑,“你说沈临舟要是知道他包养的小三意图勾引他儿子,他会怎么做?”

  张菀缩了下瞳孔,“包养”这个词实在刺痛。

  沈辞的母亲生病后,沈临舟和她的婚姻就名存实亡。她靠着各种手段挤进沈宅,纵使她给沈临舟生了儿子又怎么样,沈家始终不肯承认她。

  沈临舟一日没离婚,她就永远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第三者。

  如果让沈临舟知道,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觊觎他儿子。

  沈临舟那个可怕的男人会让她死得很惨。

  张菀咽了下喉,心虚后怕地微笑:“阿辞,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沈辞说:“要么带着你的儿子滚出沈家,要么别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乱晃,我嫌脏。否则,一旦让我抓到你的把柄,就不只是扫地出门这么简单了。”

  张菀脸色发白,她心里憋了一口气。

  这些年苦苦经验,在沈临舟面前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浪费了这么多青春,却被他的儿子这么数落和威胁,胸口瞬间窜起一团火来。

  张菀瞪着他,不甘示弱:“对啊,我是脏,我还贱。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儿去。”

  她忽然把旗袍的袖子撩起来,露出手臂上青红泛紫的疤痕,触目惊心。眼里带着恨意和瑟缩:“沈临舟人面兽心,凶暴蛮横,折磨起人来不折手段。商圈里的谁提到他不胆战心惊。”

  “你是他的亲儿子,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她凑近过来:“你以后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字字泣血,像在下什么恶毒的诅咒。

  沈辞一双深湛的双眸盯着她,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下,猩红灼到肉也浑然不觉。

  ……

  摄影棚。

  准备拍摄了,工作人员在整理场地,和沈临舟他们交流拍全家福的事项。

  沈辞单手插着裤兜进来,带着一身的烟味。

  沈临舟语气不悦:“去哪了,要这么久?”

  少年眼睫垂着,情绪不明,瞥了眼沈临舟,默不作声。

  正好工作人员喊了声沈总,沈临舟才把注意力转移开,否则以平日的相处模式,肯定少不了讥言讽语。

  开始拍摄了,工作人员让一家人站一起。

  张菀挽着沈临舟的手,小男孩站在面前,笑得天真无邪。

  一家人表面上其乐融融。

  张菀笑着朝他招手,瞧不出一点虚伪:“沈辞过来拍照啊。”

  沈希也脆声喊:“哥哥。”

  沈辞喉里忽然蹿起一股恶心,反胃,想吐。

  他脚下像灌了铅,不想往前。

  “让你过来拍照。”

  沈临舟慢条斯理整理西装袖口,是命令式的口吻。

  “没兴趣。”少年冷声,兴致缺缺。

  沈临舟兀自说,“下周路家小姐生日,记得给她准备礼物,生日宴上好好表现。”

  “不去。”

  少年冷淡地说了声,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倏地有东西破空砸过来,带着一股迅疾狠劲的力道。

  沈辞脑子很乱,正在想事,反应比往常慢了一拍。

  躲了,但没完全躲开。

  那东西砸在他肩膀处,少年趔趄了下,挺拔的身躯疼痛地微微佝偻。

  东西掉在地板上应声而碎。

  是摄影师手里的相机。

  镜头四分五裂,机身那块有点凹陷。

  他扶着玻璃门站直,磨了磨牙,看着沈临舟,眼神冰冷凶狠,像一只发怒的小兽。

  沈临舟眼神喷火,嘴上却噙着和蔼的笑。

  他动了下脖子,慢条斯理地抽出皮带,狠狠地抽在沈辞身上。

  沈辞也反抗。

  他成年了。

  过早地结束稚嫩瘦弱的孩提时代,叛逆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他挨打的时候终于有力气反抗了。

  可对父权威严的挑衅和回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早已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麻木是个好东西。

  少年舔了下嘴角,血腥在口腔弥漫,四肢百骸有种隐晦的兴奋和快感。

  他和沈临舟在摄影棚的沙发上拧打起来。

  造型师和摄影师都是女人,惊骇地捂住嘴,根本没人敢上前拉架。

  遍地狼藉,动静很大,有人叫来经理。

  经理赶紧让人留意门口,别让人偷拍。

  北城商业巨头沈临舟的家丑,要是在他们这不小心外扬了出去,他们这影楼也甭想开了。

  沈临舟已经打红了眼,放花的木架子已经散架了,他捞起一根木棍。

  沈辞的肩膀事先受了伤,本就处于下风,很快败下阵来。

  颓丧地躺在地上,看到沈临舟拖着棍子走向他。

  像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大恶魔和小恶魔。

  沈辞想到张菀说的那些话,忽然觉得好笑,扯了下唇,神经质地轻哂出声。

  他颓丧地闭眼。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沈辞轻轻睁眼,便见到面前立了抹娇俏的身影。

  路桑张开手臂,挡在他面前,像一只护食的雏鸟。

  沈临舟危险地眯了下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冷声:“你是谁,滚开。”

  路桑抿着唇,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脊背挺直,小脸坚定地摇了下头。

  “滚开,别打扰我教育我儿子。”

  路桑一动不动,沈临舟在商场刀光剑影多年,浸淫的气质不怒自威。

  不害怕是假的,她瘦弱的肩膀分明在颤抖。

  沈临舟彻底失去耐心,朝旁边的助理使了下眼色。

  “沈临舟!”一阵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冷得像冰锥。

  沈辞有些颤巍地站起来,把路桑拉到身后,下颌绷紧:“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作者有话说:

  晚点大概也许应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