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把门拉开,有光透进来。

  “等等。”

  三个人脚步顿住。

  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紧了下,路桑抬眸,看到面前那道欣长的背影逆光而立,身前是光亮,身后是昏昧,像无形的深渊。

  光线把他侧脸线条切割得棱角分明。

  沈辞眼角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他右手指下意识贴着裤缝,没有人留意到这个小动作,除了路桑。

  少年转过身,路桑松开他的手后,也跟着转身,他自然地抓过她的手,牢牢裹进掌心。

  唇角挂着散漫的笑意:“吴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吴斌晃了晃手上的红酒杯,视线挪到路桑身上,停顿了几秒,沈辞蹙了下眉头,下一瞬把路桑拽到身后,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

  吴斌眯了下眼,兴致愈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疑惑,你旁边那个女生怎么一直都没说过话。”

  他开玩笑似的:“不给个面子吗?”

  沈辞勾唇,淡声解释:“吴老板,她脸皮薄,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腔。”

  路桑站在沈辞身后,有些不明所以,纤细手指抓着沈辞的衣角,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甜杏眼好奇灵动。小脸精致清纯,对周遭的危险一无所知,像一朵干净雪白的铃兰花。

  是只有江南水乡,才能滋养出这样的小美人。

  “哦?”吴斌摩挲了下酒杯,一双眼睛鹰隼般锐利,像发现猎物的兽,露出垂涎的光,“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恐怕,不是。”

  沈辞舔了下后槽牙,左手不动声色摸到身后腰间,腮帮子微微发紧,像一匹眼冒冷光,即将露出爪牙的孤狼。

  倏地,微凉的尾指被人勾住,带着小心翼翼地安抚。

  小姑娘已经松开他右边的手,绕到他左侧,手指钻进他掌心,轻轻挠他痒。

  湿漉漉的眼眸盯着他,抿抿唇,安安静静的,仿佛知晓他想要做什么。

  他无声咽了下喉,回握住她,胸口的烦躁和怒火平静下来。

  沈辞脱下身上的外套牢牢罩在她身上,身高腿长的少年俯下腰身,把衣服拉链从底部拉到顶端,把小姑娘白皙漂亮的锁骨遮的严严实实。

  裙子刚好到她大腿的位置,露出一点蓬蓬裙的白色花边。

  路桑就像一个偷穿大人的小孩儿。

  吴斌看着这一幕,眼里兴致更浓,“你妹妹?”

  沈辞嘴角噙着冰冽的笑,长臂把路桑揽进怀里,是完全庇护的姿态,眼里情不自禁流露出几丝丝温柔。

  “朋友。”他说。

  门外传来兄弟们的声音:“辞哥,你们怎么还没好。”

  守在门口的保镖一动不动,没有老大的命令,他们自然不敢放人。

  包厢内气氛僵硬冷滞,波澜平静下是暗流涌动。似乎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能彻底引炸。顾浅月这么大大咧咧的人,也看出了不对劲,屏息凝神,脑子里上演着一部惊心动魄的谍战片。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花臂男迈着大步进来,在吴老板面前耳语几句,吴老板啪的一声放下酒杯,吓得几个小太妹花容失色地缩进他怀里。

  “你们几个赶紧去救火。”

  门口的保镖跟着花臂男走了。

  最近西码头有批货要交接,酒吧里的人调走了大半,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地下室突然失火,一旦引来警察,后果不堪设想。

  “吴老板,看来你很忙,那我们先走了。”沈辞勾唇一笑。

  吴老板皮笑肉不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慢走,送客。”

  待他们走远,吴老板抓起玻璃桌上的高脚杯狠狠摔在地上,胸口怒火起伏。

  立在旁边的一个手下问:“老板,你觉得这火怎么回事?”

  吴老板冷哼了声,“沈辞干的。”

  那手下微微惊愕,随后了然颔首。

  沈辞和吴老板之间的渊源,要从几年前一场海上聚会说起,沈辞和哥们几个约起去一个小岛玩,乘坐的豪华游艇上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从兜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美元,让沈辞帮他躲避那帮人的追杀。

  沈辞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坏事也好,好事也罢,做什么全凭心情。那男人见他爱答不理,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苟延残喘着做了最坏的打算。

  谁知这个看似冷漠的少年,在紧要关头还是帮了他一把,走的时候愣是一分钱没要,甚至连声谢谢都懒得听他说。

  那个男人正是如今的吴老板。

  吴老板当时就看出沈辞这人胆识过人、后生可畏,后来有缘再次见到,才得知他是北城名门大族沈家的独苗,沈家声名显赫,偏偏这棵独苗歪到了太平洋,一身反骨、桀骜不驯。

  吴老板看出这个少年脑力和魄力都出类拔萃,将来定然大有作为,一心想把他收入麾下,帮他办事,提出的丰厚条件足以让人心动,可沈辞的态度始终冷漠不屑。

  后来沈辞在这条街上开了个台球馆,也就只有这个少年敢跟吴老板抢生意。念在当初的救命之恩,吴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帮人井水不犯河水。

  门外有人进来,说火扑灭了。

  旁边两个女人像滑腻的蛇一样钻进他怀里,浓妆艳抹,娇声嗔语,吴斌闻到那股刺鼻的香水味,脑子里便冒出小美人儿怯柔纯澈的水眸,一把推开她们,烦躁地闷了一口酒,然后邪佞一笑。

  沈辞胆子大,有野心,狠起来不屑玩命那种。这种人要么成为朋友,要么就是敌人。

  沈家是他有力的后盾又怎么样,也是禁锢他翅膀的枷锁。

  如今,又多了一个软肋。

  —

  回去路上,路桑依旧坐在沈辞的前座。

  城市灯火飞掠而过,一路上皆是沉默。

  捏着摩托车的小臂线条凛冽,手背上青筋脉络凸起,根根分明。许是顾虑到路桑害怕,速度不算多快。

  她总觉得沈辞在心底压抑着什么。

  等红绿灯的时候,沈辞胸前的衣服一双皙白的小手扯了下。

  怀里的人像森林小鹿一样抬头瞧他,然后挪开视线看向街边的煎饼摊。

  路桑抿了抿唇,她饿了。

  “行,带你去吃东西。”沈辞挑唇,在灯亮起的前一秒,长臂揽了下小姑娘的腰,往怀里带了带。

  路桑柔软的脸颊撞到他坚硬温热的胸膛,从脸到耳朵红了个透。

  摩托车在一条热闹的小吃街停下。

  沈辞本来想带路桑去那家韩式烤肉店,结果小姑娘看到烧饼摊就走不开了,扯着他袖子走过去。

  指了指招牌,问婆婆要了两个豪华版煎饼。

  等待的时候,路桑低头给顾浅月发信息。从酒吧出来后,顾浅月坐的是楚天阔的摩托,现在已经到家了,问路桑去了哪儿。

  为了避免家人担心,两个人串通了下说辞。

  没多久,香气扑鼻的热煎饼就做好了,婆婆打包好递到他们手上,路桑抓住沈辞即将付钱的手腕,樱唇微嘟着,轻轻摇头。

  男生舌尖抵了下上颚,懒洋洋道:“行,你付钱。”

  小姑娘眼睛微微亮起,乐滋滋地扫码付款。

  两个人在小吃街并肩走路,路桑小口小口咬着煎饼,她是真的饿了,没吃几口,瞥见十米远处的小地摊上,站着脚踩人字拖手牵田园犬的德育处杨主任。

  要是看到她和沈辞,说不定会误会他们早恋。

  路桑想到杨主任平时凶巴巴吼人的模样,下意识去抓沈辞的手腕,水眸蕴着丝慌乱急切的瞧他。

  沈辞垂下眼眸,抬了下被她抓住的手腕,玩味勾唇:“小同学,这是你今晚第几次非礼我了。”

  路桑惊觉失态,哑口无言,羞赧抿唇。刚收回手,倏地复又被他牵进掌心,“抓紧了。”

  刚转身,后面就传来杨主任那极具特色的大嗓门:“沈辞,别以为我没看你!你旁边谁!给我站住兔崽子!”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奔跑,轻盈雪白的头纱在夜风中和细发纠缠舞动,少年牵着少女剥开冗杂的人群,像骑士为公主披开层层斩棘。

  朦朦胧胧的热闹声甩在身后,他们进了一条小巷。

  沈辞喘了口气,没个正经地戏谑了声:“你说咱们这像不像私奔?”

  差点就被杨主任逮住了,亏他还笑得出来。

  路桑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沈辞见她目光莹润,像珠玉上流转的光。眸色紧了下,摸到裤袋里的打火机,捏在掌心把玩。

  路桑知道他烟瘾大,想让他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又没有合理的立场。

  路桑轻轻挪开视线,盯着墙角冒出的一束小草看。

  倏地,纤腰被人揽了一把。

  沈辞把她拉进怀里。

  想把她揉碎在骨肉里,又怕吓到她。

  少年身上清爽冷冽的味道笼罩下来,压抑在胸膛的情绪翻搅涌动,快克制不住了。

  路桑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没有挣扎,而是轻轻抱住他的腰。忽然,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她好奇地捏了下,给人的感觉像刀柄似的。

  沈辞灵活地抓住她那截不听话的手腕,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小同学,别乱摸。”

  沈辞吐出一口忿忿然的躁气,松开她,把那东西从腰间拿出来。

  ——是一把黑色短柄的军刀,刀刃在银辉下寒光雪亮。

  路桑愣了下,微微瞪大瞳孔。忽然明白了在包厢门口,沈辞那个隐含侵略性的小动作是什么意思。

  “路桑,如果当时不是你拦着我,我可能……”他停顿了下,撩了撩唇角,低沉散漫的嗓音流泻而出:“……会扑上去咬死他。”

  沈辞心里跟明镜似的,吴老板没敢动他的原因,一方面是念在当初的恩情,如今他的一把火算是那份恩情烧得一干二净,另一方面则是顾忌他身后的沈家。

  沈辞紧了下拳,所有耐心在吴老板对着路桑露出那觊觎的目光时彻底告罄。

  “咬死他”可不是玩笑话,那一刻他恨不得扑上去挖掉他的眼睛。

  好在小姑娘站在分界处,把他从黑暗的深渊拉回光亮底下,唤回了他的理智。

  地下室那几箱酒烧了都算轻的。

  “怕么?”他淡淡问了声,瞳孔深深。

  路桑的视线从那柄军刀身上悄然挪开,忽然拉起他的手,冷白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是在包厢和那保镖正面交锋时不小心蹭伤的。

  小姑娘垂着纤长的眼睫,对着伤口轻轻呼了呼。

  没有回答却胜似回答。

  旧房子的阳台上开满了野蔷薇,夜风一吹,粉粉软软的花瓣洋洋洒洒落入巷子。

  沈辞有一瞬的怔神,盯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看,冷白细长的指尖掸掉那枚小花瓣。

  顺势往下,捏了捏小姑娘柔软的耳垂,嗓音低磁:

  “小哑巴,老子想当你男朋友,给不给这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