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会议室里,路初望还是有些懊恼。
因为今天就是几个主演见个面,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洗完澡后随意裹了个羽绒服就下了楼。羽绒服是小年买的,臃肿厚重,穿上整个人胖了两圈不止,丑到不行唯一优点就是保暖。散着的头发他也没扎起来,凌乱的刘海不时地会遮住他的眉眼,加上这几天吃了好几顿火锅,嘴角上火起的泡还没完全消下去。
还有他刚才道了声谢,就急匆匆地离开,连那一句“好久不见”都没有回应,落荒而逃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总之就是今天不适合见连珏。
会议室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几盆用来净化空气的绿萝摆在圆形会议桌上,中央空调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安静的落针可闻,正好给了路初望短暂的时间平复一下心情。
其实看见连珏的那一刻,很多画面在路初望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最后留下的却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那样久别重逢的时刻,他却不适时宜地想起了初遇。
路初望和连珏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情形和刚刚差不到哪里去,他在学校宿舍下楼的时候走神发愣一脚踩空,被连珏从身后抓住,这才认识。
路初望当时刚从医院出来,他也是倒霉,大学开学第一天就出了车祸去医院住了一个月,如果再摔下楼梯,怕是又要回去续住。
然后发现他和连珏是同班同学还是对寝,更巧的是,程然告诉他当时车祸送他去医院的人也是连珏,两人就成为了朋友。
路初望说不清是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他在某天晚上做了个梦,梦里全是连珏,醒来发现衣服湿透了,红着脸去洗衣服顺便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一直以为连珏是直的,连珏也承认过不喜欢男生。正好碰上学校放寒假,他就打算回家躲连珏一个多月,也试图让自己的心思消下去。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知道不能招惹直男。
可开了学见着人的第一眼,路初望就发现他跟刚跑完三千米长跑一样,心跳得发疼,像是有好几头小鹿同时在他心里乱跑,先后左右都在撞。
寒冷的冬日并没有浇灭他喜欢连珏的心思,漫长的离别反而为其添砖加瓦。
路初望认了栽,藏着心思陪在连珏身边。
可是喜欢这件事向来只有当局者迷,没多久程然就发现了路初望的不对劲,问他是不是喜欢连珏。
路初望嚅嗫了很久,点了点头。
程然趴在宿舍床边大啦啦地给他出主意:“那就去追呗。”
路初望满脸丧气:“可连珏是直的。”
直吗?程然不置可否,旁观者一向看得最清楚。每次一起吃饭连珏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服务员不要放路初望不吃的葱和香菜,知道路初望跳完舞后的不沾荤腥,连珏会早起煮粥放到保温盒里给路初望。
连珏照顾路初望照顾得比程然对他前几任女朋友都好,程然自然不相信连珏能直到哪里去。
程然最先找的其实不是路初望,而是连珏。他直截了当地去问了连珏对初望到底什么想法。
连珏并没正面回答,而是神色一脸认真地说:“无论什么关系,都随他。”
他和路初望以后工作地点是娱乐圈,他还好,计划做演员,对私生活的要求不高。
但是路初望不行,他从十几岁就打算做偶像,偶像谈恋爱都算偶像失格,更别提谈的还是不太被接受的同性恋。
所以这句喜欢注定不能由连珏先开口,他把两人关系的主动权全放在了路初望手里。
连珏还不让程然告诉路初望,说想让路初望能好好想清楚,因为一旦跨出去那一步,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回不去。
程然答应了他,但是看路初望像一朵干巴了的花,萎靡不振的,好心地说:“你要真想好了,就去追,追不上就追不上,总比没追好。”
路初望这边刚纠结完,就发现连珏身边有一个认识了很久关系很好的朋友,叫宋清,两人称得上是竹马竹马。
路初望一个没忍住,就在长林巷告了白。
长林巷是宁城老城区的一条巷子,是个长坡。巷道设计的很特别,中央种了一排梧桐树,将路分割成窄窄的两边,车进不来。
据说是民国时期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巷子两排都是小别墅。不过现在在这住的人不多,更多的是租出去供人开工作室。
两侧别墅的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夏季一到,梧桐枝桠长满叶子,铺天盖地地将毒辣的阳光阻拦住,留下阴凉。
路初望参加的白蓝舞蹈工作室就在长林巷,后来偶然发现连珏在隔壁的摄影工作室做兼职,老板名叫徐行文,和白蓝是恋人关系。因为每个周末两人都要来长林巷,便说好了一起来。
一个夏天的晚上,他们四个一起在白蓝的工作室吃饭,庆祝徐行文的照片获了奖,几人还喝了点酒。
吃完饭后,连珏向白蓝借了他的自行车,推到蹲在路边马路牙子上胡思乱想的路初望面前问:“你试过在长林巷骑自行车吗?”
“我不会骑自行车。”
“所以说,要试试吗?”连珏温声说,“我会,我带你。”
“为什么?”
“感觉你心情不好。”
这一句话让路初望鬼使神差地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他用害怕的理由紧紧抱住连珏,把头埋在他的后背,鼻腔里满是洗衣液的味道。
路初望的确兴致不高,因为宋清,因为连珏,或者说因为嫉妒。
他嫉妒宋清知道他所不知道的连珏的往事,嫉妒他没能从小就和连珏认识,也嫉妒连珏和宋清之间的那种默契。
以往路初望还不相信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为什么会说很想认识小时候的恋人,陪着他长大。如今他和连珏还不是恋人,却深刻明白了这种心理。
因为一辈子太短,所以想和爱人认识的时间更长。
树荫在他们身上掠过,自行车从长林巷呼啸而下,卷起一阵尘烟,沉默笼罩了他们一路。
到坡底车停下的时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路初望率先出了声,声音闷闷的。
“连珏。”
连珏轻声嗯了一声。
“蓝哥和文哥是同性恋。”
“我不喜欢宋清。”
“今晚我没喝醉。”
“还有,一会儿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路初望鼓起勇气:“连珏-”
“路初望,我爱你。”
-
一阵嘈杂声在门外传来,打乱了路初望的回忆。他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了门外站着的李闻一行人。
原来会议室的玻璃墙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
李闻推开门,看见路初望有些意外:“初望,你怎么来这么早。”
路初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记错时间了。”
一行人落了座,路初望看了一圈,并没发现男演员里有认识的面孔,可是李闻说另一位主角他认识,莫非是换人了?
坐在他身旁的吕云笑眯眯地冲他打了个招呼,递给了他颗糖,“初望,好久不见了吧。”
路初望道了声谢,把糖接过来塞到衣兜里,寒暄了一句:“和学姐毕业之后没再见过,有五六年了吧。”
吕云和路初望是校友,当初都在学校电影社,后来吕云和她男朋友分了手,拍摄的时候心神不宁受了伤,再加上她即将毕业,就回了家,直到毕业那天路初望才见了她一面,不过也是这些年里最后一次见面。
吕云还没毕业就靠着家里的关系签了ASTR——和风行娱乐,星海娱乐并称娱乐圈三大娱乐公司,这几年成功跻身一线。
吕云捋了捋自己的卷发,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散发了出来:“别喊我学姐了,都毕了业,喊我吕云就行。”
路初望没再说什么,毕竟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短短半年,还是在六七年前。
会议室里人并不多,加上路初望也才六个人,其中还有李闻和两位编剧,演员也就三位。
刚刚闲聊了一会儿,路初望已经知道坐在对面那位看上去像个高中生的男演员方艾饰演戏里的男二程洛余,吕云则饰演戏里林浮白的未婚妻韩影。
而除自己之外的另一位主角并没有在这,除了李闻也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路初望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差不多了,便问李闻人怎么还没到。
李闻心里也在纳闷:“不应该啊,他一向不爱迟到的,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路初望不可控制地想起连珏也不爱迟到,每次约会都会早早的坐在他宿舍等他,或者下楼去给他买东西,等着他打电话。
对了,打电话。
路初望突然慌乱,刚刚只顾着离开,他没找连珏要电话号码。连珏离婚之后把联系方式全换了,如果不是今天碰见,他至今都不知道连珏在北城。
莫非他又要找不到连珏了吗?
他猛然站起身,座椅被他的动作带出噪音,神情中带着不好意思:“抱歉各位,我突然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李闻手疾眼快地走过去把人按在座位上:“急什么急,你是今天男主角,不能走。”
“李导。”路初望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要去找连珏,可偏偏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李闻说出实情:“我真有急事。”
李闻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松了口:“两分钟,就再等两分钟,人不来我就让你走。”
路初望不知道李闻为什么非要让他等那个至今不知姓名的林浮白,不免产生了些怨怼。
因为林浮白在他心里只有一个。
但现在又不好驳了李闻的面子,耐着性子坐了下来,跟李闻确定:“就两分钟。”
趁这时间,路初望给小年发了个消息,让他去问一下酒店四层的逃生通道有没有监控,有的话能不能调出来。
发过去后,路初望皱着眉头盯着和小年的对话框思索如果没有监控他该怎么去找连珏。
两分钟很快就过去,墙上时钟指向八点整,门锁适时发出‘咔哒’的响声。
一个小时前见到的人推门而入,走了进来,对着众人包括正站起来准备要走的路初望礼貌一笑,说:
“抱歉来晚了。”
“我是连珏,饰演林浮白。”
路初望耳边响起硬币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
硬币真的立了起来,路初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