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适时响了几声,转移了宋安辰的注意力。

  贺然揣着沈乐言赶忙往旁边推了几步腾地儿,仿佛宋安辰是什么残暴之徒一般。

  宋安辰接起手机,熟练地按开免提。

  “您好,宋先生,这里是延城第一人民医院,请问刚刚受伤被救护车拉走的三位先生的医药费您怎么支付?”电话里传出来标准的女声,语气官方。

  “麻烦你把医院的付款码发我了。”宋安辰说着,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

  其实也不怪贺然会想歪,沈乐言太白了,洗完澡之后脸被蒸气熏得通红,身上很多处都留有淤青,明亮的眼睛湿湿的,特别像是被人欺负过的可怜小狗。

  “言言,哥可能保护不了你了,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了你就跑。”贺然接收到宋安辰那看似随意实则危险的信号之后悲愤地说道。

  “你真的误会他了,是我们跟人打架了,我跟我哥一波的,他带我来上药。”沈乐言言简意赅地叙述了那场群架,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根,抽了口气,有力使不出的感觉真的很让人窒息。

  宋安辰挂了电话转完账,抱着手冷飕飕地看着贺然。

  沈乐言的腿使不上劲儿,只得两只手都勾着贺然的脖子勉强站着,姿势略显暧昧。

  “过来。”宋安辰朝沈乐言张开两只手。

  沈乐言哦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去勾他的脖子,宋安辰看得出来他有些费力就往前凑了凑。

  交接仪式完成之后,宋安辰扯了只凳子过来,一屁股坐在上面又把沈乐言揽到大腿上,伸手敲击着他的腿部。

  沈乐言看着他认真地侧脸,忽然生出一种老父亲既视感。

  “贺然,把医药箱拿过来。”宋安辰指了指桌子上距离他有段距离的黄色药箱,伸手把手机拿过来塞到沈乐言手里,“你们小孩儿是不是都不喜欢穿棉裤啊?”

  沈乐言微怔,看着他没说话。

  “延城现在零下十几度,你就秋裤套卫裤,你不冷啊?腿不抽筋才怪呢。”

  “那我也不怎么出门啊,我都在宿舍呆着,宿舍又不冷。”沈乐言小声狡辩着。

  宋安辰抿了抿唇,抬头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老寒腿就好好穿棉裤,别给我扯东扯西的。”

  “哦。”小沈同志败了锐气,乖乖就范。

  “我去洗澡了,你今晚让小沈在这睡啊?”贺然抽了条毛巾搭在身上,靠着梯子问他。

  宋安辰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接着帮沈乐言处理伤口。

  “那我能抱着猫猫睡吗?你们俩睡一张床的话,应该很挤吧?”贺然兴冲冲地问道。

  “嗯……我倒是很同意,但是公主晚上睡觉可能不太踏实。”沈乐言为难的看着他,“可能会趴到你的脸上。”

  “嗐,那有什么的,就这么说定了哈。”贺然撂了话,往厕所跑去了。

  公主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弓起身子来打了个哈欠,轻盈地跳到了沈乐言腿上,翻滚着肚皮朝上蹭了蹭。

  沈乐言伸手摸了摸,她便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乖乖呀,明天让爸爸给你带好吃的去教室。”

  宋安辰擦着药的手一顿,抬眼问了句:“爸爸?”

  “诶。”小沈下意识应完,尴尬的看着他,然后收获了两只拳头。

  “我是问你,她爸爸是谁?难道不是你吗?”宋安辰的表情明显不悦,很较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是她妈,林柒才是她爸爸,她自己认的我又没办法。”沈乐言云淡风轻地说道,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哥哥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

  虽然,在网上,宋安辰是以宋乔乔的身份准备要跟沈乐言网恋,但他还是有种家被偷了的感觉,心情极度不爽。

  沈乐言转了转手腕,看了看宋安辰包扎的伤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宋安琳的老哥,包扎手法这么专业。”

  宋安辰不屑地嗤了一声,开口赶人:“腿没事了就赶紧下来。”

  沈乐言撇撇嘴,起身去照宿舍门右边的全身镜,仔细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

  他脸上包了一块纱布,颇有那种战损妆的感觉,他伸手撩了撩头发:“诶呀,哥真帅啊。”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伸手把手机摸了出来。

  宋安辰正在收拾医药箱,桌上的手机震了震往后划了划。

  爱记仇的小沈:姐姐晚安,早点睡哦

  爱记仇的小沈:

  爱记仇的小沈:

  宋安辰瞬间感觉自己没来由的坏心情突然好了一半。

  其实沈乐言每天都会主动向他问候早安,到了晚上临睡前再跟他说晚安附带几张表情包,平常有什么趣事也都会分享给他。

  老婆:晚安

  老婆:

  老婆:

  沈乐言捏着手机看着新改的备注有点脸红心跳,他见杨路杰就这么给宋安琳备注,而且宋乔乔也说了可以叫老婆……

  第二日清晨落了雨,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翻新的湿润气息。天色阴沉着,所以来的路上不管是路边的早餐店还是学校的小超市全都亮着灯。雨水冲刷过地面留下了几只小水坑,倒映着落地窗里的景象。

  沈乐言穿着一身偏大的衣服,浑身裹得跟个球儿似的,两只手全都缩到袖子里,裤脚向上挽着揣着猫往教室走。

  身后那人撑着伞,给矮自己一头的那人遮雨。

  “你去几号楼?”宋安辰给他扯了扯凌乱的帽兜,问他。

  “七号楼,不过柒柒应该会在操场边上等我。”沈乐言说着便抬眼张望着,碰巧就看到了背着包撑着伞正在等着他的少年,“他在那呢,我看到他了。柒柒!”

  林柒闻声看了过来,朝他快走了几步。

  “诶?你喜欢他啊?”贺然凑上来,戳了戳他的臭脸。

  “没,我把他当儿子。”宋安辰扯住贺然,往另一条路上走了,也不跟沈乐言道别。

  明明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交流,但在他眼里却有些刺眼。

  宋安辰现在不敢随便确认他对沈乐言是种什么感觉,虽然他是该明白的。

  但牢笼密不透风,让他感觉有些憋闷,心里一阵不舒服。

  “哦~那你刚刚是觉得自己家白菜被人采了所以老父亲式不开心?”

  宋安辰顿了顿脚,故意踩到贺然的鞋。

  “擦,刚换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gay。”宋安辰丢下这句话,加快脚步走了。这句话好像是说给贺然说的,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的思绪乱飞着,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因为他是同性恋这件事情,离婚了。

  他的奶奶本就常年卧病在床,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听到从儿子口里说出来的话情绪太过激动,在抢救室里没抢救过来。

  宋晨阳那时候跪在抢救室前对着宋安辰破口大骂污秽的刺眼层出不穷,说他是个不要脸的天杀的狗东西,要不是因为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宋安辰默默忍受着,把一切的罪过自然而然的归咎给自己。

  葬礼那天,他没能去给疼爱了自己十几年的奶奶磕个头,只能躲在暗处去看她最后一眼。

  那时候的日子仿佛突然之间就没了盼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过得浑浑噩噩,不跟人社交也不爱跟人讲话。

  宋安琳突然被查出脑瘤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开颅手术,危险性极强。

  宋安辰翘了一个月的课过去守着她,恨不得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隔壁床的病患做完手术隔天就突然死了,就死在他们面前。

  昨天还跟他们有说有笑一个人,突然就没了。

  宋安琳没说害怕,每天都跟哥哥聊各种各样的话题,宋安辰总是强打着精神回应她,一个人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抖得厉害。

  他常常就在想,自己真该死啊。

  好在宋安琳的病好了,出院那天宋安辰终于把憋在心中千般万般的难言之隐化做泪水哭了出来,抱着宋安琳在病房里哭了半个点。

  宋安琳觉得好笑锤了他两拳,道:“我生病你生病啊?都好了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了呢。”

  大概是庆幸吧,庆幸自己没害死妹妹。

  宋安琳做完手术之后,宋安辰心里的石头才往下落了落,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生怕有一点闪失。

  先抓住自己能抓住的,这样才能对生活报以希望,虽然心中的芥蒂还在无时无刻冲击着他的心脏,但起码宋安琳现在没事。

  那时候家里欠了不少债,他母亲整天不着家干这活干那活的忙个不停。

  宋安辰说他不想读书了,妈妈太辛苦了。

  他母亲笑着锤他一拳跟他说别讲傻话,不读书以后怎么赚大钱怎么娶媳妇,出了门都叫人看不起。

  “阿辰,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自己而活。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你可以爱任何你想爱的人,只要你可以,没有人可以左右你。人来一世,也就短短几十年,当然要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这些话他一直都记得。

  只是,无形的枷锁太过牢靠,他只看一眼就无心想去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