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杜若再也没有靠近过洛怀川三丈之内。

  直到把沈修远送回浮山,又在浮生水榭里里外外落了三层结界,凌却尘才放心地和杜若一起前去找那位散修,并再三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叮嘱他千万不可以乱跑,更不能带着洛怀川乱跑。

  沈修远哭笑不得,一一答应下来,安安稳稳地住在浮生水榭里,每天都跟洛怀川下棋赏花吃点心,没几天就又胖了一圈。

  一场急雨,打得枝头零落,落英满园。

  洛怀川撑着伞,怔怔地站在树下,掌心里躺着一片凋零的桃花。

  沈修远路过瞧见了,喊道:“雨还没停,怎么不回廊下坐着?”

  “桃花谢了。”洛怀川避开积水,回到廊下收起伞,抖了抖雨水,把那朵桃花给他看,“你还魂之后,是不是还没回桃花溪谷祭拜过?”

  “桃花溪谷……”沈修远愣了一瞬,拈起那朵还沾着雨水的桃花,在指尖轻轻搓碾,须臾,轻声道,“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不过还是等却尘他们回来吧。”

  又过了几日。

  一只灰扑扑的灵鸽扑棱棱落在了墙头。

  “鸽子?是却尘么?”沈修远丢下扫帚,纳闷道,“可他传信从不用鸽子啊。”

  他解下信展开一读,脸色微变。

  “怀川!怀川——!”

  “怎么了?”洛怀川闻声疾步从屋里出来,“出什么事了?”

  “云山写信给我。”

  “云山?”洛怀川皱起眉,“他不是闭关去了?”

  “这确实是水云台的信纸,还有云山的笔迹。”沈修远低头嗅了嗅,“墨汁里花香未散,是我以前教给你们过的香墨制法,不会有错的。”

  “他写了什么,给我看看。”洛怀川拿过来一目十行扫完,脸色顿时不好起来。

  信中写道:水云台附近的一处山谷近日经常半夜火光隐现,惨叫不绝,但赶过去却又什么也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还请师尊多加小心。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须臾,洛怀川迟疑道:“这难道是……桃花溪谷?”

  “云山不知道桃花溪谷的事。他大概只是觉得此事古怪,想提醒我。”沈修远神色凝重,“可是,桃花溪谷当年……便亡于一场大火,如今好端端的怎么又有火光?”

  “我知道,你带我去祭拜的时候提过。”洛怀川眉头皱得更紧了,“若是师祖和师叔们的尸骨被歹人拿去做了什么,才导致亡魂不安,异象频发,恐怕……”

  沈修远当机立断:“我去趟桃花溪谷瞧瞧。”

  “等等!”洛怀川拦住他,又低头扫了几眼手上的信,犹豫道,“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云山以前也用这只灵鸽送过信么?”

  “没,没有。”沈修远也反应过来,“他只给我送过两次信,来的都是白色的灵鸽。”

  “白色?这次却是灰的……水云台恐怕出了点问题。”洛怀川捏着信纸,无意识地搓揉着一角,“不过,应该不是太大的事。我记得水云台附近有座高崖,能远远望见台中景况,不如我们去那里稍稍看一眼?”

  “若是如此,水云台那边极可能有人盯着,不能去。”沈修远有些焦躁,来回踱步,忽然顿住,抬头看着他道,“不行,桃花溪谷也不能去。”

  洛怀川一怔,旋即道:“是季盛?”

  “既知道桃花溪谷惨案细节,又和我有过节的人不多,季盛算一个。”沈修远摸着下巴,脸色愈发阴沉,“也有可能是当年千阳派的人,因为我杀了他们的掌门,所以一直怀恨在心。”

  “师尊还魂一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何况过去这么多年千阳派都没有动手,没道理今日突然引你过去。”洛怀川冷静分析道,“是季盛主谋的可能性更大。至于还魂之事泄露,也只可能是水云台那边出了岔子。”

  沈修远细细琢磨片刻,悟到了他话里的意思,呼吸一滞,倏地看向他:“你是说,水云台里有季盛安插的人手??”

  “否则师尊怎会收到闭了关的师弟的信?”洛怀川一扬手里的信纸,“不过区区一封信,那奸细也犯不着对云山动手,由他闭关,反倒更容易操纵水云台。师尊也不必太过担忧。”

  沈修远不自觉捏紧了指尖,喃喃道:“季盛……到底为什么突然动手?”

  陡然间,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只铁盒!”

  “铁盒里果真藏有季盛勾结魔修的证据。”洛怀川说得又轻又快,还微微带着颤音,“他察觉了,定然也同时派了人手去阻挠杜若和凌却尘。”

  “这只灵鸽一来,浮生水榭也不安全了。虽说此地的宅子主人非富即贵,季盛即便怀疑也不敢随便乱闯,但我和你没有一个能随便让人瞧见的。无人应门,他说不定真会找个理由闯进来!怀川,我们得赶紧离开。”

  “那去哪?”

  “城外山上的草庐。”

  -

  两人趁着夜色回到山上的草庐里,沈修远又想办法给凌却尘传了信,也不知能不能收到。

  洛怀川点起桌上的灯,用灵石小炉热了茶,给沈修远倒了一杯,自己也捧着一杯,沉默地坐下来。

  沈修远正忙着清点自己究竟有多少防御类法器,准备一股脑儿给自家徒弟防身,忽的一抬头,愣住了。

  “怀川,”他有些不确定道,“你是不是……在发抖?”

  洛怀川猛地攥紧茶盏,逼着自己的手稳定下来。

  “没有。”他若无其事地撒谎道,“窗没关,有些冷。”

  “你很怕?”

  “真的没有,我只是……”洛怀川冷不丁被抱住,倏地睁大了眼睛,剩下的话全忘了。

  沈修远抱着他,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道:“没事,为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眼底也有隐隐的焦虑一闪而过,但没让自家徒弟发觉,转头又将那些刚刚清点完的防御法器一样样塞到洛怀川手里,像是要倾尽所有。

  “这个能抵挡化神境界之下的一次攻击,那用来是隐匿气息的,记得贴身放着,还有这个……对了,走了就别回来了。”

  洛怀川的眼睛渐渐红了。

  他捧着满满当当的法器,低声道:“那你呢?”

  “我?我没事的。”沈修远故作轻松道,“为师死后的名声还不错,季盛就算抓到了我,也不会怎样。”

  “可你身上的邪术印记——”

  “只要我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就还魂了,仙鼎盟那边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给当魔修杀了,至少能拖上几日的。等到却尘他们带着证据回来,就没事了。”

  “那如果他们没能拿到证据呢?”

  沈修远一愣。

  洛怀川说得没错,他们手里的东西太少了,就这么一根纤细脆弱的救命稻草,还充满了变数,若是断了,就无力回天了。

  “要是却尘没能带回证据,此事你就别再管了,去找杜若吧。”沈修远果断道,“他不是想要你做道侣么?无论是为了白凤道的声誉,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会将你好好地藏起来,保你此生无忧。”

  “师尊!!!”

  “你莫要激动。”沈师尊冲他弯起眸子一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就算没有证据,为师也不一定会被当做魔修杀掉。乖徒,听话。”

  远处城中,蓦地炸开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

  两人皆是一怔,旋即一同到窗边看个究竟。

  只见某处火光冲天而起,从山上遥遥望去,漆黑的轮廓中唯有这么一簇赤色在摇曳,火星迸溅,仿佛地狱燃起的业火,引黑白无常前来捉拿逃逸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