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远被他如此露骨且不要脸的话给震到了,一下没抱住罐子,“扑通”掉地上了。

  “你你你……”他咬着牙,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凌却尘的衣襟,反手把人给狠狠抵在了树上,语调里带着一丝崩溃,“我问过杜若了,他说你是什么第一大宗的客卿,谦谦君子、风评极佳,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这样不知羞耻?!”

  凌却尘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给惊得懵了一下,旋即笑起来。

  他一笑便如冰雪消融,春水汩汩,像是极寒的石头缝里绽出来的高洁之花,千百年难得一见,见之便一生难忘。

  沈修远怔了怔,不自觉松开了手上的力道,皱眉道:“笑什么笑。”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你被那些话给骗到了,之前也有,还问我是不是装的。”凌却尘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子,随后抓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靠近过来,“不过何必去问杜若?我就在这里,你不能亲自来问么?”

  沈修远呼吸微乱,心跳顿时急促起来,一心想要把手缩回来,却被紧紧握住了手腕。

  “阿晏,你到底怎么想我的?”凌却尘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笑意未收,“你躲着我,却悄悄地和别人打听。没事就守在洛怀川床边,又总在偷看我。你在想什么?”

  沈修远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那你对洛怀川又是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

  凌却尘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那便算了。”

  沈修远以为还要再被好生纠缠一番,没想到他竟这样干脆地转身走了,呆愣须臾,还未想明白,便先抬脚追了上去。

  “你等等!”

  凌却尘步伐如风,转眼就没了影儿。

  沈修远没追上,反倒和杜若撞了个满怀。

  “哎,小心!”杜若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我刚看见却尘走得很急,好像生气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修远顺着雪地上的脚印朝远处望了望,眼见肯定是追不上了,不由头痛。

  “他以前都这样的性子?”

  “什么性子?”

  “急性子。”沈修远皱眉,“我不过是需要些时间与他重新熟悉,暂时不愿与他亲近,他怎么就这般急不可耐?”

  杜若:“啊?”

  “他似乎在怕什么。”沈修远又琢磨了一会儿,转头问杜若,“你知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杜若依然是一个单音节:“啊???”

  “我说杜兄,你还能讲点别的吗?”

  “不是,”杜若缓过劲来,“你说的这些,和玄明君一样也对不上号啊。让我怎么说?”

  沈修远目露怀疑:“你真的是他十年好友兼师哥?”

  杜若怒道:“你可以质疑别的,但不能质疑这个!”

  “……行。”

  “肯定是你让他觉得不安了。”杜若为了给自己正名,立刻摆出一副“我懂”的样子,“你说你身为他的道侣,被人掳走了十天半个月,他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奔波寻人,结果你不但不记得他了,还和好几个徒弟纠缠不清,你看那个妖王,都想娶你了。肯定是你的错。”

  “……啊?”沈修远眼神放空,磕磕巴巴道,“封、封长宁也是我徒弟?”

  “嗯,是,没错。我亲耳听到却尘对他说,‘我是你师娘’。”杜若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阿晏亲口承认的’,你是没看到,差点直接把妖王给气死了。”

  沈修远:“……”

  他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捂住脸,崩溃的声音从指缝里倾泻出来:“我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

  于情于理,沈修远都不想再见到封长宁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凌却尘第三次试图带着他离开万界山时,封长宁又穿着那身流光溢彩的华丽长袍,叮叮当当地出现了。

  后面是一排黑压压的熊精。

  封长宁难得没有挂着他那招牌的自信笑容,神色肃穆,朝沈修远一伸手:“跟我回去。”

  沈修远当即谨慎地退了两步。虽然自己跟凌却尘的关系暂时还僵着,但见封长宁这么一伸手,他还是下意识地往凌却尘身边靠了靠。

  “你们走不出去的。”封长宁被拒绝惯了,也不在意,迎着风一挥袖,转身露出身后乌泱泱一片的熊妖,眼神冷肃地看向凌却尘,“玄明君,本王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万界山,断了念想。”

  “但你也带不走他。”凌却尘瞥了一眼挨在自己身边的沈修远,从容不迫道,“万界山风光秀美,我们不急。等哪天白凤道掌门想起自己的爱徒许久未归,遣人来寻,到时候一乱起来,我们便能轻易脱身了。”

  封长宁脸色又沉了几分。

  他担心的就是这点。

  自家的这帮熊妖下手没轻没重的,很容易伤到沈修远和洛怀川,不伤人又把人困住的法子只有幻境。

  但对面有四个,他没有信心一下子把四个人都给困住,何况里面还有个根本不惧任何幻境的洛怀川在。

  封长宁叹了口气,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比了个手势。

  “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

  熊妖们得令,低吼一声,身形陡然诡谲轻盈起来,错落站位,围成数圈,奔走不停,踏得积雪泥泞湿滑,里里外外圈圈层层竟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熊妖,将这片地方围得严严实实。

  随后他一打响指。

  清脆的响指声回荡在湛蓝晴空之下,凌却尘霎那绷紧了脊背,抽剑出鞘,做好了应敌的打算。但这一声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身旁的沈修远忽然脸色煞白,闷哼一声,冷汗唰地流了下来。

  “阿晏!”

  “我……我没事……啊!”

  “别紧张,本王只是想恢复师尊的记忆。”封长宁信步走来,身上的金银玉石晃动着愈发闪烁,眼底有黯然一闪而过。

  他眨了下眼睛,很快恢复如初,又微笑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瞒与不瞒已经没有意义了。本王是不会放他走的,清衍君将是我此生唯一承认的妖后,与本王共治这绵延万里的万界山。”

  “杜若,你——”凌却尘见势不对,想暂且把人交给杜若看顾,一回头却看见杜若也正护着洛怀川,在和几只熊妖纠缠。

  那些熊妖意不在伤人,动作甚至有几分笨拙的滑稽,不惜以自损的方式也要将人拖住,很显然就是不打算让杜若腾出手来。但凭杜若三两剑就能放倒一个熊妖的本事,这并非长久之计。

  封长宁究竟想做什么?

  就这么稍稍一分神,劲风袭面而来,他本能一抖剑尖,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反手刺了过去。

  沈修远扶着脑袋,头痛欲裂,眼前天旋地转,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踉跄后退着,以免自己碍手碍脚,给凌却尘添乱。

  又是一声响指。

  更加尖锐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仿佛有人拿烧红的铁针从头顶刺入,他惨叫一声,抱着脑袋滚在了地上,彻底熬不住,痛得呜呜咽咽起来。

  凌却尘目眦欲裂,回头一剑,带着无穷煞气砍向封长宁:“你在做什么!!停下来!!!”

  “强行瓦解幻境是会有一点痛,所以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封长宁避开这一剑,快如闪电地欺身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没人教过你,对手有幻境之能,对战时要千万守住心神吗?”

  凌却尘满是杀意的眼神忽的一散。

  那裹挟着冲天煞气、凌厉至极的剑意也随之顿住,接着当啷落地。杜若踹开一只熊妖,余光瞥见这一幕,顿时脸色剧变。

  “凌却尘!!!”

  “别喊,喊什么,本王又没要了他的命。”封长宁随手扔开陷入幻境的凌却尘,为了防止他跑出来,还在外面加了一层。黝黑的光球浮在空中,里面隐隐透着个微微蜷缩的人形影子。

  封长宁经过光球,俯身朝着昏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沈修远探去。

  杜若拼着挨上一爪子,同时击退了两只熊妖,拖着洛怀川玩命地往这边赶,边赶边嚎,凄厉得仿佛在哭丧:“凌却尘——!你他妈倒是给我醒来啊!!我一个人哪对付得过来这么多人!凌却尘!你王八蛋!!!”

  沈修远紧闭的眼睫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封长宁毫无防备地将他抱了起来。

  下一瞬,冰霜并着剑光暴起,银白长剑透胸而出,鲜红的血溅出去三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