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烨没想到自己会对魏言说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他的观念一直都和贵族们的观念不符。
不管是他的养父还是兄长，都要求他做什么事要先以家族的利益为中心。
而吃不饱饭的难民是蛀虫，不值得花费资源去救助，因为对家族毫无价值。
注意到魏言正看着自己，他垂眸，遮掩着不安的表情转身上床，“你应该会觉得我的话很奇怪，你当我在胡说八道就好。”
可没想到他人还没上床，手腕就被攥住了。
回头，魏言正激动的拽着他：
“不奇怪！你的想法很好，让所有人吃饱肚子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你的目标很远大。”
魏言纯粹的夸赞令季烨心头突然有种被鼓舞的亢奋。
他一下子看进了魏言那双眼，又匆匆躲闪开，注视着地面喃喃出声，“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两说的话不多，你的‘谢谢’就占了一半。”
魏言松开捉住季烨的手，懒洋洋的坐在床前的桌子上，“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和我有共同语言，我还以为你和季长星是一丘之貉。”
季烨听不得有人说他兄长的不好。
刚刚还一直看着地面，闻言立刻抬头直视魏言，连着身体都稍稍前倾，“我二哥他人很好。”
他的语气比起刚才而言要沉的多，看上去真的生了气。
魏言眨眨眼，半晌后转过身，撑坐上床，不想和季烨吵架，“我和你还真是合不来，我们以后大概是最没有默契的搭档。”
看魏言背过身收拾东西，季烨张了下口，想告诉魏言，季长星为人正直，在军中的风评也很好，是一个合格的联邦军人。
可话到嘴边，却看到魏言正摁着床板，嫌弃床板太硬躺上去不舒服，嘟囔着膈到他娇贵的背了。
季烨顿住，话在无意中一下子变成了：
“你今天为什么要回宿舍住？”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赶人。
魏言果然不乐意了，瞪过来正要回怼，却看季烨看他的神情并没有敌意，还微微偏着头，似乎真的只是在奇怪。
魏言想起季烨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嫌麻烦的吐了口气，摆手，“看你那个连话都不敢说的样子，我没法不管。”
季烨一时没听懂魏言的话。
看季烨更加茫然，两眼珠子都是未被智慧沾染的呆，魏言看不下去的暴躁道：“你知不知道你像个什么？就跟那种整天饿肚子还只敢从地里冒个头的土耗子一样，一看就是被人欺负怕了！”
在抽象的比喻下，季烨总算是明白过来魏言的意思。
魏言是觉得他被欺负了，所以想保护他？
“你不是讨厌我吗？”
“我讨厌你和我看不惯那些畜生随意霸凌别人是两回事。”
魏言收回视线，和季烨说话无趣到了极点，除开之前谈论理想时的气氛，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和季烨说。
谁知季烨的视线还停在他身上不放。
“看什么？”他不耐烦道。
季烨却笑了。
这是魏言第一次看到季烨笑，季烨的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明明长得挺俊俏，给人的感觉却总是阴沉沉的。
季烨笑时有些腼腆，轻抿了下唇角，看着很是安静。
“你觉得我很可笑？”魏言眉头皱的更紧，“我都还没说你呢，你被人欺负了不知道反抗吗？你以为你连话都不敢说，那些人就能放过你？”
他见不得联邦这种从上到下的血统歧视，也不太喜欢季烨这种任人宰割的软性子。
哪想他话音落下，季烨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摇摇头，“我不能给家里添麻烦，也没有觉得你可笑。”
他只是觉得魏言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好的人，仅此而已。
接下来季烨就不再说话了，午休时间他要用来学习，体能考试是他的弱项，但笔试一定要稳住自己第一的位置才行。
魏言看他开始学习，虽然一肚子话想说，却还是不再打扰他。
接下来的几天魏言还是住在宿舍，他让04从家里抱来厚厚的床褥，总算是勉强适应了宿舍的床。
周末时，月考成绩下来，他们两个不出意外的拿了第一。
之后大大小小的所有考试，只要是两人合作，成绩一直都稳坐第一。
而单独的笔试，第一却总是季烨的。
魏言偶尔扫过教室，能看到不少总是鼻子朝天的贵族都会朝着季烨投去嫉妒的视线。
这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魏言对季烨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他发现季烨并没有因为成了贵族而过上好日子，也不像季长星那样表里不一。
季烨是真的很安静，安静的过了头。
起码在他注意的时候，季烨从来都没有和谁主动说过话，只有别人跟他说话时，他才会被动的应声。
每天，季烨除了上课，就是看书，休息时间从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除此之外，季烨每晚上都会去训练场独自训练，他体质弱，每天都要训练到半夜才回宿舍，却一句苦都没说过。
而且季烨没有什么零用钱，生活费似乎也不多，他很节俭，每次吃东西只吃一半的营养液，瘦的一阵风都能刮走。
太压抑了。
魏言观察下来，只觉得季烨的生活充满了压抑。
他原本还以为季烨是被人欺负了才会沉默寡言，现在看，季烨的生活方式就有问题。
“你不累吗？”
看着走下机甲，整个掌心都是血泡的季烨，魏言蹲坐在训练场门口，没忍住的问出声。
季烨摇头，他低头挑破手里的血泡，对着掌心呼了呼气，疼的手指都不敢蜷起。
“过来。”
魏言看不下去的招手，见季烨过来，捉住他的手腕，拿出治愈药剂喷在他手上。
季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忙要抽回手。
控制机甲时从未慌乱的表情却在此时露出了无措，“不用的，太浪费了。”
魏言瞪他，“就喷了一下有什么浪费的？”
“这点伤不用治愈剂也能恢复。”季烨摇头。
看他这样，魏言忍了几个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他强行把手里的治愈剂塞进季烨口袋，恨铁不成钢，“季烨，你能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你这么折磨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季烨还敢认认真真的回，“我没有折磨自己。”
那无辜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魏言，似乎是魏言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
“你还没有折磨自己，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魏言看着他掌心的伤口快速结痂，才松开手，“治愈剂就是给人用的，你放着不用整天等自愈，不是折磨你自己是什么，你以为你的体质很好？”
相处了几个月，他还是看不懂季烨这个人。
他本以为季烨这么努力，是为了讨好季家人，以获得更好的生活。
可季烨却全然没有顾过自己，提起季家人时的语气也充满了仰慕和尊敬，全然将季家人当做真正的家人对待。
季家和联邦内的其它贵族没有任何区别，唯利是图，只要能赚到钱或者有利可图，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在季烨眼里，季家人总是最好的。
他甚至能为了准备季长星的生日礼物，生病时还一边兼职一边学习，用赚到的全部工钱去买一份礼物，却不舍得为自己买一管足以饱腹的营养液。
魏言正恼火，季烨的声音很快拉回他的思绪：
“治愈剂很贵，我不用也可以，而且——”
“而且什么？你觉得自己不配用营养剂吗？”
魏言打断他，“对你来说，季家那些人就那么重要，值得你这么牺牲？就算是他们收养了你，你也至少得先学会自己爱自己吧？”
这话倒是说的季烨一愣。
“自己爱自己？”
季烨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他反复将这句话在嘴里低喃了几遍，才摇摇头，误解了魏言的意思，“我并不讨厌我自己，我只是能为了家人奉献一切而已。”
看他这幅被洗脑的样子魏言就急，按住他肩膀，恨不得把想说的话都塞进他脑子，“没人喜欢牺牲，只要是人，就会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季烨却不赞同，“我可以牺牲，季家对我有恩，他们是我的家人我必须要回报他们，你的家人不也是为了信仰，才牺牲了自己吗？”
“那不一样！”魏言突然加重了声音。
他没想到季烨会突然提起自己的家人：
“如果我的家人在这里，他们绝对不会希望我为了他们让自己累成这样，他们只会希望我能过的好！过的快乐！”
深吸口气，魏言又继续道：“没有任何人的牺牲是合理的，就算是我的父母，他们的牺牲也是不得已为之，如果有能活下来的机会，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离开！”
魏言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季烨意识到自己的话让魏言难过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他只能低头道歉，为自己擅自提起魏言的父母而道歉。
魏言也发现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再适合说服季烨，他本想顺口气，可看着季烨到现在还一个劲道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强忍情绪先行离开。
走了两步，他还气不过的加重语气，孩子气的道：“季烨，在你真正的反省之前，我不会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