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冲破了最后的那扇门, 来到了黑塔顶层。

  木屑纷飞中,他看到前方指示灯的光成排闪烁,他从木屑中冲出来,才看到了那些指示灯来自一台台处理器。

  他猛地冲进来, 处理器离得太过接近, 他险些直接撞在了处理器尖锐的部件上, 他五指死死撑着前方, 才抵消掉自己的冲势,险险停了下来。

  耳边一阵滴滴答答的响动,处理器的引擎声无处不在,关岁理抬头,看到了顶至天花板的处理器, 一台台摞起来,挡住了他所有的道路, 好像整个黑塔顶层, 除了处理器, 什么都没有了。

  关岁理凝神, 沿着处理器移动, 所有的处理器运转良好, 明灭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切再正常不过, 他仿佛不过是个例行检查的维修人员。

  可关岁理的精神没有一刻放松, 一步踏出, 一根丝线猝不及防从前方窜出, 直扎向他的眼球, 关岁理本能瞳孔一缩, 他后撤一步, 一个线筒迅速甩出缠上线头,飞速旋转着将线卷了起来,关岁理也借着这一刹那的空档,看到了线头冲出来的地方。

  那是一台处理器的空档,密密麻麻的处理器围成了铁壁,可在前方的位置,却平白空出一块,似乎还能看到更内部的空洞。

  关岁理立刻欺身上去,此刻线不住挣扎,同时绞碎了线筒,再次朝着关岁理的耳际扎来。

  关岁理径直一手抓了过去,线头一扯,看到了那个空洞,从缺失的那台处理器看进去,内部一排的处理器都缺失了,连成了一条通路,在某个位置陡然转向,这是一条由缺失的处理器连成的路。

  手心的线头不住挣扎,骤然扎穿他的拳套,朝着他的血肉刺去,关岁理不躲不避,破碎的拳套一刹那转换成一个透明的容器,丝线一往无前,撞入了容器中满载的流体,丝线越冲,受到的阻力就越是庞大,渐渐在流体中减速,直到停止,再前进不了半寸。

  丝线迅速要撤出,关岁理已经紧紧扣上了容器的盖子。

  整条丝线扭曲地被困在容器中,再也动不了,可关岁理并没有移开视线,在他的视线中,那条丝线再次发生变化,渐渐跟周围的流体同化,就像平白消失了一样,可他明白,这是法涅斯的操作,丝线转化后的那部分物质,很快将再次窜出。

  这时候,比的是速度,关岁理在丝线彻底消失的刹那,权限启动。

  【法涅斯,冷冻。】

  骤然降低的温度,整个容器内的流体迅速固化。

  其中一部分固化后的物质同时再次变化。

  【法涅斯,爆裂。】

  片刻不迟疑,权限再次驱动,就要将容器内的固体毁灭,可在那之前,整个容器内的物体忽地一软,连带容器一起,化作无数数不清的丝线扑面而来。

  他还是慢了一步!

  【法涅斯,坠。】

  关岁理迅速下令,无数丝线迅速凝结卷曲,化作一粒粒金属坠落,可那条,唯一的一条依旧一往无前扎来。

  这是法涅斯的控制台的本体材料,法涅斯拥有唯一支配权,他无法操作这一部分单位粒子特殊材料。这东西不同于遇到的任何麻烦,会在法涅斯的操控下不断变化,应对的唯一办法,就是彻底毁掉它。

  可要毁掉它,根本就是在跟法涅斯比速度。

  关岁理脑海中想着无数策略,却忽地回神,他挥手挡了一下丝线,再不顾忌,他纵身一跃,跃入了那条处理器的空洞中。

  他冲入的同时,身上的衣服跟着一变,衣摆猎猎,他再次套上了他的白大褂,从口袋中掏出了那枚储色管。

  他来到这里,他没有时间跟这种烦人难缠的东西纠缠,他最该做的,是找到法涅斯的控制台,拿到他需要的数据,然后,毁掉它。

  他要对得起一路走来的人,对得起他身上的白大褂。

  他没有时间耽误。

  他冲入通道的刹那,温度瞬间升高,身后的丝线追了上来,关岁理几乎快成了一道闪电,他在通道中飞速前进,跟着通路陡然上升,他在处理器的间隙中寻找着正确的方向。

  他奔跑着,两边骤然再次扑出两条丝线,一左一右刺向他的双臂,关岁理险之又险在墙壁上借力,骤然提速,才将丝线甩到身后,前方骤然急转,他迅速转入新的通道。

  关岁理在通道中不断奔跑,狭窄的通道中尽是热浪和喘息,随处窜出来的丝线数不胜数,已经在身后聚成了一大把,死死咬着关岁理的衣摆。

  关岁理片刻不能停,只要稍微慢一点,身后那些丝线就会冲上来,将他绞得七零八落。

  他全身心在奔跑上,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可他在这七转八转的通道中不断奔跑,可始终找不到出口,他意识到了诡异,在他意识到的同时,跑过的道路在大脑中建模成型,他忽地发觉,他现在跑过的道路,在之前通道的正下方,这里之前应该存放着一台处理器。

  这里的道路竟然是不停变化的。

  他的目光在身边这些处理器上划过,有片刻的犹豫,又迅速收回,他不能保证这些处理器中是否存放着他需要的数据,他不能轻举妄动。

  前方又一根丝线扎来,他迅速压低身子,低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位置,几乎是靠着惯性,从丝线下方划了过去,最后的时刻,他几乎快要碰到地面,肩膀在地面蹭了一下,迅速出了血,没有时间去管,身后的丝线又一次冲上来,他再次在通道中奔跑。

  法涅斯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在这样的消磨中耗干他的体力,然后用丝线解决掉他。

  他不能动处理器,可是他并不是毫无办法,他停留的位置不可填充,他不想伤害法涅斯的数据,法涅斯也不能放弃自身的处理器,他和法涅斯之间存在一个平衡,这就是他可以利用的点。

  关岁理在奔跑中调节了下呼吸,大脑迅速充血清醒,他看向了前方的处理器,分明是实体存在的物质,他看过去,却仿佛整个空间内的结构都一览无余,他看得到之前经过的道路,那些尚未被法涅斯改变的通路。

  他急速刹车,靴底在地面划出一阵刺响,可不等停稳,他冲着身后的丝线,冲着那些尖锐的、时刻要刺入他骨血的丝线冲了过去,他骤然加速。

  关岁理加速的瞬间,他的身边起了一股风,从他的位置,席卷向面前的一切,扭曲了质量。

  风传到丝线,所有的丝线骤然被推动,扭曲的同时,关岁理从无数丝线中间冲了过去。

  丝线擦着他的皮肉划过,划出一道道血痕,关岁理目光中只锁定了一个位置,几乎只是几个瞬息,他越过丝线冲了回去,到达了一个点位,那里即将要被法涅斯填充,可关岁理到达的时刻,填充戛然而止。

  在他停留这里的一刻,新的通路已经形成,新的通道不会经过他在的位置。

  关岁理迅速折回通道,再次险而又险避过那些丝线,冲向了新的通道。

  几乎在冲过通道的刹那,他的大脑中已经再次出现了新的结构,他再次锁定了一个位置,迅速折返,最新形成的通道再次不得不避开了他在的位置。

  关岁理依靠这样的方式影响通道的形成,一点点影响通道的位置,他的大脑不断计算,将通道引导向边缘的位置。

  他的体力在高速的运动中迅速流失,他再次跟法涅斯陷入了博弈,究竟是他的体力先行消耗完毕,还是出口先形成。

  整个通道中都是他和丝线驶过的风,热浪在通道中来回翻滚,温度不断升高。

  疲惫的关岁理在奔跑,他越来越快,恼怒的丝线结成网,要将关岁理割碎,被关岁理蛮横地撕开。

  狭窄逼兀的通道中数次死里逃生,每时每刻都在计算和拼命,每一刻都煎熬难捱,可却无法真的动手。

  关岁理的耐力和耐心都在不断被消磨,身后丝线又一次猛地扑上来,扎入他的手臂,他一阵剧痛,全力将丝线撕扯丢弃,他在剧痛中狼狈奔跑。

  他在剧痛和疲惫中,精神却高度集中,他脑中的建模一次次形成和推翻,他忽地看见发现了通道的节点。

  他迅速冲向一个位置,在到达之前,他感受到了丝线的疯狂,他意识到,出口已经打开了,他避过疯狂的丝线,不断前冲,终于,他在漫无边际的热风中感受到了新的气息,前方出现了光,他的脚步骤然加快,在丝线追上来前,冲了出去。

  关岁理在立刻通道的刹那全身戒备,几乎碰到地面的瞬间就翻滚借力,迅速站起,他面前骤然竖起一道屏障,扑上前的丝线前赴后继撞上了屏障。

  乒乒乓乓,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屏障几乎瞬间出现了裂纹,可却始终没有碎裂。

  丝线撞完关岁理,没有了新的动作,一条条朝着一边飞走,飞向了一个孩童模样的金属像,一条条落在金属像的脖颈断口上,渐渐地,组成了金属像的脖颈……下巴……还有半张脸。

  可再往上,却没有材料了。

  关岁理这一刻忽地意识到,面前这座矮小的金属像,就是法涅斯的控制台。

  他紧盯金属像的时刻,也看清了整处空间的构造,这里的空间并不大,整层黑塔都被无数的处理器挤占了,那是要肩负整个联盟运算的处理器,能留下这么一小块空间,已经是计算机发展史的奇迹了。

  而在空出来的小片空间中,放了一张陈旧的单人床,上面的被褥还散乱着,由于这里摆放着足够精密的机器,这屋子里不可能存在任何灰尘,无从判断这被褥放了多久,但可以料想,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类的体温了。

  靠着床摆着一张看起来柔软的沙发,细看才发现那是金属制的,可看着这座沙发,真的会让人相信,钢铁也是柔软的。

  这张沙发上,就坐着法涅斯的金属像,圆润的指肚,活泼的姿态,神情憨态可掬,几乎真的是个可爱的孩子,可这样的头颅,却平白缺失了一半,再看去,就只剩下了恐怖。

  “这些年,为了应付你和季开这样的人,我失去了半个头的材料。”

  法涅斯的声音威严冰冷,和那副金属像截然不同:“我承认人类的可怕,不断加强对人类的警惕,可没想到,你还是能来到这里。”

  “但是,你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