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令人心折, 可现实没有给他半点时间。

  关岁理迅速回神,再不做片刻停留,他继续在死角中穿梭。

  他的行动骤然加速,他在无数浮光掠影中追寻分析着任何一丝的痕迹, 试图寻找到季开的踪迹。

  他越来越快, 他成了一道闪电, 从山巅骤降谷底, 从虎口滚入狼窝。

  可是,始终没有。

  他翻遍所有可能的角落,仿佛是徒劳,他看不到任何正确的指示。

  他有些焦躁,不禁抬头看天, 他进来有多久了?

  可天色也无法判断时间,在天翻地覆的地方待久了, 他的认知都变得错乱。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过久, 依旧没有寻找到任何端倪。

  他只有更快, 才能快过自己的担忧。

  或许已经错过了, 或许时间已经要到了。

  他意识到这样下去, 无论多快, 他们或许真的到最后,也不会成功。

  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在一个高山悬崖边停了下来, 他坐在山崖边, 凤吹遍面前浩然山谷, 他一动不动地开始等待。

  他内心焦急, 可他却始终稳稳坐在那里。

  他的大脑片刻不去想, 自己等待造成失败的后果, 他坐在那里。

  他们中必须有一个人静下来。

  ***

  季开穿梭在无数的死角中,无数的风雨霜雪落在他的肩膀,又在下一个死角被烤化晒裂,他日常痛骂法涅斯真是个折磨人的高手。

  脚下不停,他寻觅周围每一点声息,只希望能找到关岁理的痕迹。

  可是一次次,他欣喜找去,都不过一场空。

  久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人,一切不过是法涅斯的一场骗局。

  他甚至有些生气,可拧着一股劲不愿意停下,到后面,他竟然生出一股倦怠。

  他意识到这状态不对劲,可是无法控制。

  他再次听到一阵风声,风里隐约有人的呼喊,他下意识欣喜,可欣喜片刻又落下去。

  他垂着眼皮子想,反正都是骗人的,他不想去再被骗一次。

  可是他这么想着,他的脚已经本能般奔了过去,只是稍微一想,这个方向有那么微渺的可能,能见到关岁理,他就义无反顾,身不由己想去见他。

  尽管知道期待落空,他会成倍失落,可奔跑的路上,他的心禁不住越来越雀跃,他想象着风的尽头。

  奔跑中,风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似乎听到了真切的呼喊,风声带来沙哑的嗓音,在一遍遍从不停歇,呼唤他的名字。

  他心头几乎油然一酸,他咬着牙想喊出来,终于找到了啊。

  “关岁理!”

  对面的喊声忽地坚定起来:“季开!”

  他不停朝着那个方向奔跑,他来到死角尽头。

  对面的声息变得颠簸,仿佛对方也在奔跑,他不自觉更加快了速度。

  他期待着关岁理的笑,他无比想念关岁理的白大褂,可跑到了死角的尽头,被那层淡蓝色的空间膜挡住了。

  他只看到了一片不见头的蘑菇林,五颜六色、魑魅丛生,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吃了这些蘑菇生了幻觉。

  可是心底一种直觉告诉他,就在对面,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的面前。

  他看不到,可是一定就在那里。

  他手背蓦地生出一层护甲,他迫不及待伸出了手。

  剧痛立刻袭来,他的手臂几乎瞬间就要被绞碎,他咬牙坚定地探过去。

  他察觉到周围的空间流变了,仿佛有什么同样穿行其中,扰乱了这里的□□。

  他直觉那一定是关岁理。

  他和关岁理各自站在死角的尽头,隔着蘑菇林和森凉的审判席,他们看不见前方,可不约而同,他们坚定地对着未知,对着恐怖的空间裂缝伸出了手臂。

  他们想要触碰。

  剧痛和撕裂永无止境,手在未知的地方不停探索,仿佛是一场空,可是没人停下。

  终于,他们忽然察觉什么擦了过去,相比空间乱流,一闪而逝的触感微不足道,甚至不该被发现,他们却同时惊喜地怔住了。

  他们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

  他们同时向着对方探去,就好像两颗注定碰撞的星球。

  两双手,终于触碰到了彼此。

  那一刻,他们的心都同时落了地。

  他们从未握过对方的手,可触碰的一刻,本该陌生的触感却生不出片刻的试探和犹豫,他们本能般攥紧,手指迫不及待钻入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

  掌心裹挟着他们的冷汗,紧紧相贴,他们用力紧紧攥着对方,他们在两端满足的叹喂,仿佛再也不会分开了。

  在他们双手接触的瞬间,一个前所未有的等式出现在他们上方。

  1-1=0。

  他们做到了,不可能的等式成立了。

  【任务:等式1-1=0,已完成。】

  【任务:装修一座漂亮的小屋,已完成】

  【全部任务已完成,关卡结算中,请准备离开关卡。】

  他们中间的阻碍和压力忽地全部消失,他们猝不及防站在了小屋中,看到了对方的脸,同时一惊。

  他们的手依旧紧紧相握。

  可没有谁先放开。

  谢涂已经高兴疯了,也不顾上关注他们的姿势,乐得四处蹦跶:“大佬,你们就是神!你们太厉害了!”

  秦尚耳感慨万千:“破解不了就硬闯,粗鲁的野蛮人,不过,你们胆子是真的大,恭喜你们。”

  关岁理和季开眼中只有彼此,这些话根本听不进去了。

  剧痛和兴奋刺激着他们身体,疯狂分泌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他们移不开视线,他们紧紧描绘着对方的眉眼。

  仿佛被寻觅耽搁了的重逢,他们都要成倍补回来。

  季开忽然一笑:“这位市民,鉴于你对此次行动作出的巨大贡献,你想申请什么奖励吗?”他义正词严,“我作为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可以代表国家答应你。”

  关岁理一愣,才忽然记起这关还有个设定,季开是个要扭正错误的科学家,他都已经忘掉了。

  他本该不以为然,却心念一动,因为他知道,季开确实是有这个能力,在一百公里外的现实外。

  他平静地问:“如果一切结束,我们还会见面吗?”

  季开目光中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异,像是根本没想到关岁理会说出这种问题,他专注打量着关岁理的神色,可惜关岁理太会藏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是有这句话,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故意逗他:“你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是……”

  “成交。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去找你。”

  他忽地松手,随后,更用力攥了回去,他满足地笑了:“我终于抓到你了。”

  关岁理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可是季开攥得太紧了,他撤不开手。

  他想,算了,就让季开高兴一会儿吧。

  【结算结束,请闯关者离开关卡。】

  他们在通报中逐渐升高,谢涂忽然飘起来,本来还高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啊,等等啊等等!”

  他迅速扑腾着拽住橱柜,从里面翻出了一块破旧的砧板,有些惋惜和不舍。

  但是一看厨房,他忽然高兴了。

  他爬过去把砧板放在崭新的台面上,这块砧板终于用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它被谢涂试图做成各种东西,最后还是变成了厨房里一块真正的砧板,虽然跟整个崭新漂亮的厨房格格不入。

  他终于满意了,松开手,他升了起来。

  整个世界在逐渐破碎,倒不如说是恢复成他们本来的模样,那层障目的皮揭掉,这个关卡逐渐展现出死角的本质。

  死角也不再紧密连接,他们逐渐分开,看起来,就像是整个世界碎掉了,碎成了无数不同的迥然不同的奇怪。

  谢涂简直看呆了。

  他贪婪地注视每一处死角,欣赏这罕见的盛景,忽然看到一处,他瞳孔一缩。

  秦尚耳站在那里,站在小屋那块小小的死角中,就像是碎掉镜子里一个幻影,还渐渐看不清了。

  他心底忽然一阵担忧,他好像看见了秦尚耳的寂寞。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鼓足了劲向下面大喊:“出去以后,要来看我的比赛吗?”

  秦尚耳只是笑,谢涂耳朵根已经红透了,可他实在不甘心,他更大声叫喊,“到时候我邀请你,一定要来啊啊,我会拿冠军的!”

  他吼破了音,嗓子发疼,也没有得到回应,他甚至怀疑秦尚耳根本没有听到。

  他有些蔫巴了,不过片刻他又想,没听到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再喊一次!

  秦尚耳这种人一定很有名,很好找了。

  他立刻满足了。

  殊不知此刻的秦尚耳站在小屋中,缓缓从上方收回视线,露出个笑容。

  她周围安静下来了,什么关卡死角都没有了关系,她在小屋中巡视领地,不禁高兴:“啊,老娘也有自己的房子了,以后就有地方住了。”

  她皱眉一瞧,周围哪哪儿都还有改进的地方,但却第一次没有动手,她挑了平时躺的那张床,再次躺了上去。

  “出去啊,想想也不错啊,这鬼地方也太闷了。”

  关岁理三人升到半空,各自都有着心思,升着升着,忽然关岁理警醒:“孙飞茂呢?”

  谢涂‘妈呀’叫了声:“啊,对啊,孙飞茂呢?”他迅速在脑子里思考,“修厨房修着修着就不见了,不会又去偷偷找老奶奶了吧。”

  他们同时往街道那边一瞧,果然看到了背着老奶奶奔跑的孙飞茂。

  原本的摊位早已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晃动的仿佛世界末日的死角,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在拼命奔跑。

  他们的呐喊无助仿徨,颠簸的死角中,他们随时会坠入时空裂缝,尸骨无存。

  谢涂焦急:“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上不来。”

  季开一脸凝重:“他背着关卡里的人,当然起不来。”

  谢涂立刻大喊:“孙飞茂,放下啊,快跑啊,你不要命了。”

  孙飞茂充耳不闻。

  谢涂焦急:“你个傻子,你听见了,我看见你偷看我了,听见就给我回话。”

  孙飞茂抬头,涕泪滂沱:“我不走!”他生怕谢涂再骂,“这是我奶奶,我奶奶啊,她真的是我奶奶,我竟然没认出来,她对我那么好,我走了她会死的。”

  “求求你了,死也让我们死在一起算了!”

  话音落下,死角一晃,他们迅速在死角中翻滚,几乎瞬间就要滚到死角的边缘——

  谢涂声嘶力竭:“空间裂缝啊,躲开啊!”

  关岁理立刻抛出了钩索,季开一拉他,神情中是罕见的惊恐,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别去,我来。”

  季开一手就要去接钩索,一阵迅猛的吸力猛然忽然而至,从上迅速牵扯了他的四肢,季开目眦欲裂:“法涅斯!”

  这一刻,吸力越发凶猛,他愤怒地瞪着天,身周的风流迅速起了,吸力迅速紊乱,两相冲突,顷刻成了龙卷,整个人陷了进去。

  关岁理已经冲了下去,钩索迅速回收,拉着他冲入时空乱流,冲向即将跌入裂缝的老人和孙飞茂。

  死角震荡,他们惨叫着扑倒,孙飞茂徒劳地抓着老人的手:“奶奶!”

  关岁理手一绕一拉,绳索回收的同时借力攀爬,他已经不靠着绳索在攀爬了,他几乎生生撞了下去。

  他身周迅速覆盖上坚固厚重的盔甲,可一冲入时空乱流,四面的风流迅速撞上来,迅猛切割他的盔甲,几乎瞬间,上面就留下来深深的痕迹。

  关岁理的行动瞬间就慢下来,可他依旧在不断攀爬。

  近了,孙飞茂他们也跌到了边缘,关岁理的额头出现了冷汗。

  绳索忽然颤动,关岁理迅速望向前方,就看见了绳索上被切割出的口子。

  根本来不及动作,绳索断裂,他瞬间被风流刮走,无数的乱流裹挟着他,将他四处撞到深渊。

  “关哥!”

  “关岁理!”

  所有人在喊他,季开再不顾一切,他蛮横,拼死撕扯向风流,双手双臂都被切得鲜血淋漓,骨头露了出来,他竟然硬生生拉开了龙卷,他一头扎了下去:“关岁理!”

  关岁理已经彻底不见了,所有人心底一沉。

  忽地,那深渊处银光一闪,一道银色的绳索刺破乱流,精准扎在孙飞茂的身边。

  孙飞茂生死边缘,忽然冒出一个救命稻草,他浑身所有的力气迸发出来,他伸手抓住,跌落的势头一止,他欣喜若狂,望向绳索那头:“关哥。”

  绳索尽头,金光乍破。

  剧烈的风流密集激出火花,无数刀刃卷流不断切割着其中顽固的‘垃圾’,却始终切割不断。

  关岁理带着一身火花冲了回来。

  全场人欢欣激动。

  关岁理一身残破铠甲落地,钩索收回,孙飞茂刚要扑上去,周围再次一荡。

  他们脚下的死角迅速朝着另一块死角撞去!

  周围的死角同样如此,这是被拆分的死角在融合。

  视线中严丝合缝的死角汹涌撞过来,淡蓝的空间膜相隔,树木丛林,一切物质排山倒海,几乎对接的瞬间,汹涌的空间冲击,以及排山倒海的物质全部会冲击而来。

  孙飞茂已经惊恐到叫不出来了。

  不等回神,已经被人抛了出去,他瞬间失神:“奶奶!”

  老人茫然地伸手想拉他。

  关岁理扔了人,抬头呐喊:“季开,救人!”

  随即低了头,面对着面前即将汹涌的冲击,沉下了力,老奶奶,以及无数人仿徨躲在他的身后。

  季开不顾一切冲下去,可关岁理一喊,他不得不咬着牙停下来,他迅速止步,原地抛出绳索,将孙飞茂缠紧一拉:“小子,别乱动,回来,你是要他死吗?”

  孙飞茂茫然地望着下方。

  他被抛出的短短时间,关岁理已经迅速收拢了所有无处可逃的人,奔跑濒死的人被他拉到一起,浩浩荡荡躲在他削瘦的肩膀后。

  下一刻,另一半死角终于撞了上来,剧烈的冲击波横贯四方,席卷一切,乱流都为之一震。

  随后,乱流成倍爆发,宛如一颗超行星爆炸。

  乱流汹涌吞噬一切,四散想每个角落,也包括半空中的他们。

  季开迅速将孙飞茂和谢涂一抛,一道盾竖立半空,他再不能等,撞入乱流。

  他的眼睛睁不开了,勉强睁开也再看不到方寸的距离,半途,忽然一道绳索抛来,余光中一闪,就软绵绵被撞开。

  他心头几乎立刻一阵惊喜,随即是更深的恐惧,他五内俱焚追向那道绳索,用力一拉。

  他从万千乱流中破出,见到了那身残破的白大褂。

  白大褂身前半米的地方,世界仿佛被粉碎一般,视野中只剩细密的灰色粉末,弥散在半空和地表,一切都不存在了。

  可他牢牢驻守的身后,连一片树叶都没有再落下,人们劫后余生怔愣原地。

  他就像一棵孤零零的树,挡住了所有的风暴。

  可这一切,季开已经全看不见了,他的眼里都是刺目的红,从腰部以下,浸透了那身白大褂。

  其余的细密的伤口,更是不计其数,他心疼地浑身发抖。

  关岁理依旧站在那里,一手攥着止血、消炎两支针剂,可抖着手,怎么都扎不进去。

  季开迅速赶到了关岁理的身边,根本不敢碰他,可他半点不敢等:“忍忍。”

  他接过针剂就扎进了关岁理的皮肤,一下按到底,药剂迅速注入。

  之后,他也不敢耽误,他迅速将关岁理放到一张钢板上,扛起人就走。

  关岁理意识其实已经模糊了,全程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季开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全身紧绷了片刻,随即,像是认出了季开的温度,他又放松了下去。

  他终于放心失去了神智。

  季开接到人的刹那,心底一颤,他感受着身后逐渐微弱的呼吸,浑身都在发凉,他不敢想关岁理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只能尽快结束一切,赶到医疗室。

  人们茫然看着他们远去,半响,他们忽然后知后觉挥起了手臂:“谢谢!”

  “谢谢!”

  祈愿的彩色飘纸纷纷扬扬,在时间裂缝中四散远播:“谢谢你!活下去啊!”

  季开终于突破一切来到医疗室中,内心也依旧紧紧绷着。

  仿佛有一根终年高悬在头顶的利刃,始终对准他的头颅。

  他一路不管不顾冲入治疗室,将关岁理放在医疗床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整张白床单,他眼睛都激红了。

  医疗臂登时发出尖锐的警报,冷汗迅速渗出,

  “生命垂危!立即抢救!”

  机械臂上同时伸出十几个分支辅助臂,各式器械挥舞,消毒液迅速喷洒出一块无菌环境。

  机械臂迅速剥开关岁理的衣服,无数细密的伤口中,一道几乎将他贯穿的裂口触目惊心,横踞在腰上。

  季开的呼吸都停止了。

  机械臂迅速接近关岁理身上的创口,清创止血同步进行。

  可忽地,咔嚓一声,记忆中噩梦一般的剪刀声响起,就像他在第五关亲手剪断电源后一样,机械臂瞬间熄灭下去。

  所有的辅助臂同时停止,还留在关岁理伤口里的机械瞬间停摆。

  “治疗中止,医疗室关闭。”

  季开当头遭了一闷棍。

  那柄利刃终于落下来,咔嚓把他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