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寒光从连绵的阴云中冒出尖来, 才看得清那是无数尖利的锥刺,那锥刺并不整齐,还在小范围地挪动,可仔细看了, 就会发现, 每一根锥刺都对准了一个挣扎翻滚的小生物们, 最尖锐的部分牢牢指着他们的肩胛, 分毫不差。

  在最后一根锥刺冒头的同时,关岁理的手迅速挥了下去,他脸上的血气瞬间被抽空。

  无数锥刺从阴云中扎下,翻带出电光火星,迅速扎了下去。

  下方的球形闪电依旧蹦跶, 所到之处就是一片姹紫嫣红,肉眼可见整个空间迅速被侵占, 阴云存在的部分越发稀少。

  锥刺终于扎了下来, 球形闪电正跳跃到另一个方向, 可在它落下的前一刻, 后发先至的锥刺到了——

  无数锥刺同时刺入小生物的肩胛, 小生物们顿时痛苦嘶吼, 消散无几的阴云瞬间膨胀,眨眼就膨胀到了之前的十数倍, 将所有的一切都淹在了里面, 包括尚未落下的球形闪电。

  那球形闪电被无数阴云挤压包裹, 奋力挣扎着要出来, 电光垂死般灼烧着, 仿佛能听到那里噼里啪啦的炸响, 可最终, 那电光无以为继,场景内所有的干涉同时完成,不存在随机干涉的可能性,那电光终于再没有倚仗。

  电光弱了下去,可就在那电光即将熄灭的瞬间,那电光忽地一跃,精准地落到了一个透明的格子里,这才发现,这里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阴云包裹的格子,里面一双鹰的翅膀扑扇着。

  鹰的肩膀处一支锥刺深深扎入,他痛极了四处扑到透明壁上,无数的羽毛簌簌落下。

  那电光接触到唯一的鹰的瞬间,所有的能量尽数释放,失控的能量碰到透明的外壁又弹了回来,于是那能量尽数爆发在了那一间狭小的屋子中,全数钻入了老鹰的眼鼻口舌。

  老鹰瞬间振开了翅膀,他尖利的喙高高扬起,一声长啸瞬间而出,下一刻,从来干干净净的小格子里,那老鹰痛倒在地,蜷缩着逐渐缩小成了池隼的人形,稀薄的黑气从他身上涌了出来。

  任凭关岁理怎么干涉都没有动摇过的人,在这数不清的随机干涉下,终于出现了缺口。

  可这一切完成得实在太巧了,巧到就像是刻意。

  可那分明是随机干涉。

  关岁理站在远处,看到那黑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他的白大褂都像是平白空了些。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勾起一个弧度,下一刻,他喉咙一甜,呕出了一口黑血,迅速染脏了他的白大褂。

  那口血吐出后,他的精神迅速萎靡衰败,碎裂声此起彼伏,整个空间频繁闪烁跳跃,所有人的记忆同时出现大段大段的空白。

  头顶的阴云顷刻便更浓了。

  关岁理并没有去看那阴云,或者说他已经没工夫去看了。

  他依旧站在那里,可眼睛已经睁不完全了,他从眼缝中窥探着时不时出现的世界和记忆,那动荡的景观昭示着他的极限,再强撑下去,所有人都会跟着他死去。

  他望了池隼一眼,下一刻,他放弃抵抗,眼皮子终于沉重地盖上了他的瞳,同时手腕一搭,就像成了一个微缩的输入键盘,手指开始在上面熟练地敲击了起来。

  就像是输入了什么无形的代码,他周围的空间开始分割剥离,最先分割出去的部分飘了起来,然后嗖的一声消失了。

  他的精神如同强弩之末,甚至连看这一动作都做不到了,可手指敲击在上面,却稳得可怕,那复杂而冗长的指令,他无一错漏,周围的空间逐渐被切割,关闭。

  第一块空间关闭后,关岁理身上的压力骤然一减,他眉头一松,确认这些人已经安全地回归了自己的意识。

  他的手指依旧在快速敲击,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空间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缩小,只因为其中留存的格子迅速减少。

  关岁理的眉头终于全松了,到了最后,他嘴角虽然还挂着鲜血,神情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很难猜到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格子越来越少,关岁理的精神放松之后,眼睛都不自觉地闭了起来,只剩下手指机械地敲击着,等待着所有人退出去的那一刻。

  可手忽然被谁握住了——

  “好不容易才见你一面,别急着走。”

  这样的声音,还有那没接触过几次却莫名熟悉的手掌,关岁理睁开了眼,面前赫然是季开的模样。

  整个空间只剩下了一处小格子,季开偏头望着他,身上挂着鲜丽的橙色,那是被关岁理的锥刺扎中之后,关岁理对他二次干涉之后的结果,恢复了他本来附着在这段记忆上的颜色。

  这颜色他不是第一次在季开身上见过。

  那抹橙并不怎么张扬,可衬在周围未曾散去的阴云中,亮得简直刺眼,关岁理都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随后,手腕逐渐升温的触感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他一把挣开:“你要干什么?”

  关岁理问出的下一刻,周围的场景瞬间扩张,那间透明的格子迅速被各种物件取代,一座建筑物在视线中搭建形成。

  关岁理一晃神,已经站在了建筑的中央,面前季开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似曾相识。

  这样的环境他并不陌生,上一次的干涉就发生在同样的的场景中,当时幼年的季开就站在他的城堡地毯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可现在眼神没有变,人也是同样的人,那视线却莫名就让人难以承受起来。

  关岁理抗拒地退了一步,手挨到身后的门,下一刻,就和季开一起出现在了门内。

  周围的场景忽地变化,关岁理本能第一时间熟悉观察,可这一观察,才发现一整墙漂亮的香水,每一瓶的名字都是一个故事。

  屋子装修考究,衣柜里挂着季开的贴身衣服和配饰,还有一张足够松软光滑的床,上面的被子胡乱地掀开,就像主人刚刚起床,现在还待在这间屋子里。

  这是什么地方毋庸置疑。

  关岁理本能意识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太对,他想要离开,而且,即使没有这样的预感,他待在这样的地方也不合适。

  这里实在太私密了,很容易就让人分不清彼此的界限。

  关岁理转身就要离开,可一步迈出,那扇大门砰地自动阖上。

  关岁理并没有在意这样的挽留,习惯性快步走去,一推门,竟然没推开,他看到了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这时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的精神已经消耗到了一个怎么可怕的地步。

  现在的他竟然被一个实验者困住了,他难得感觉到了挫败和头疼。

  他闭了下眼,转身去命令他:“季开,你放我——”

  然后,他转身看到了季开挑起的嘴角,在关岁理出不去后,季开就像恶作剧得逞一样高兴地笑了。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橙色肉眼可见地浓郁了起来。

  关岁理皱了下眉,季开颜色在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出现了变化,怎么会这样?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可他仔细思索之前的步骤,也并没有想到有错误的地方,忽地,他想到了这个关卡的不同寻常,自从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被影响。

  难道是关卡又一次影响了季开?

  他再不迟疑,上手就取出一支情绪取色器,伸向季开的那团橙色,可手还没靠近,又一次被拦住了。

  “我想我暂时不需要,”季开条理分明地告诉他,“我能感觉到,这是我现在自我情绪的变化。”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骤然听到季开准确地说出情绪这个词,关岁理手都停了一下。

  关岁理仔细观察着季开的脸,这才发现,季开的情绪确实过于健全了,在这样的干涉场景中,有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你醒了?”

  “我想跟你说话,我就说了,这要是算醒着的话,那我就醒着。”

  不等回答,季开又转过了身,在自己的香水架子上挑挑拣拣。

  关岁理也是第一次真实地见到这种可能性,季开只是在被他干涉过一次之后,就能清醒着跟他讨价还价,这在他的模拟数据库中,也是闻所未闻的第一例。

  池隼已经很难对付了,可他有预感,一旦他要在季开不配合的状况下对他进行干涉,那难度一定比池隼难千倍万倍。

  季开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在折腾他的香水,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却做得全神贯注,仿佛多么有趣一样。

  他拿起了一瓶,瞧了下那被细软小羊皮包裹的瓶身,不满意又放了回去,手指从一个个珐琅、琉璃、掐丝的瓶身上划过,无数烫金的花体字被他掠过,短短的时间,他快要把那展览馆一样的架子翻了个遍。

  关岁理跟季开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他总觉得季开要做些什么,这里不是现实,要是他乱来,后果不堪设想……

  关岁理下意识就去拉他,出乎意料没有受到阻挠,关岁理心道不好,就看见季开凑近放大的笑脸,紧接着,一阵凉意喷洒在他的脖子上,浓郁的香气瞬间塞满了他的鼻腔。

  那气味实在太过浓郁,瞬间从鼻腔侵入到了他的神经和大脑,好像身体里只剩下了这样的味道,思考都停滞了。

  季开是几岁的小孩吗?还搞这种恶作剧。

  关岁理恼火地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瞧见季开晃了晃那瓶子,教堂花窗一般的瓶身晃着细碎的色彩斑斓的光,季开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他,脸上的笑意越发灿烂。

  而季开身后的颜色,在那味道散开的瞬间,由亮橙色迅速转暗,一眨眼,就全数成了最烈的赤红。

  那是最正的红色。

  那是所有人内心最直白最炽热的感情,人生来就无法割舍的最原始的本能。

  那是季开的欲和望。

  季开轻嗅了下指尖残余的味道,那双红海般的茶色眼睛沉沉得要坠人,背后的色仿佛燎燎火原,不安地跳动着。

  “果然,我一直觉得,这个味道跟你很配。”

  “他的名字,叫做献祭。”

  关岁理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