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开来到最后一处表皮, 手里的药剂一抛,却什么都没有抛出来,转头一瞧,瓶子空了。

  他短暂的一顿, 鼓包残存的表皮已经迅速扩张生长, 那些腐烂的部分被包裹起来, 鼓包裂口大张, 趁机将那处表皮往下面藏,朝着季开压了过去。

  季开见势不好,一手重重挥下,一根重逾千斤的钢棍凭空出现,就硬生生砸穿地面扎进了地里, 另一头卡在后面的墙上,鼓包碾了下去, 可怎么都再也滚不动。

  季开转头一喊:“关岁理。”

  关岁理瞬间从侧面绕过来, 半路把手里的瓶子扔了出去。

  “得嘞。”季开一个响指, 瓶子再次炸开, 里面的液体不等坠下, 尽数扑上了鼓包的皮肉, 刺啦一声,就像油锅炸开, 剩余的表皮尽数腐烂, 内里的嫩肉灼烧焦黑。

  季开一扫, 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季开落了下来, 关岁理同样落到了他的身边, 他观察着这个鼓包, 可季开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忽略不了,扫了季开一眼,没话找话来了句:“谢谢。”

  季开倒不意外,活动了下胳膊:“跟我还这么客气?倒也没什么。”他说话的同时,鼓包忽地一跳,猛地后撤,季开就像早就看到一样,顺手抽走关岁理身上最后一小瓶药剂,一个翻身落在了鼓包背后,药剂泼上了鼓包身上最后一处指甲大小的表皮。

  那处皮急速消融,鼓包疼得骤然撞到了墙上,季开晃晃那个瓶子,一滴都没有剩下,感叹了声:“你算这么准,才是真厉害。”

  “法涅斯压着上限,要省着点用。”关岁理没回避他的话。

  灼烧的味道依旧浓烈,黑色的焦痕缓慢扩大,鼓包的挣扎也已经弱了下去,慢慢不动了。

  季开盯着这堆焦炭一样的玩意,没敢上手,问关岁理:“行了吗?”

  关岁理丢了个方形的盒子上去,半天没动静,点了点头。

  季开这才笑了:“总算没百忙一场,不知道准备这个的人知道了,会气成什么样。”

  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高兴,关岁理也不晓得这个人在这地方待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这么记仇,这么多年那得怎么过下来的。

  其余人看到他们消停了,等不及一股脑全挤了上来。

  刀胳膊瞧着这缩了一圈的鼓包,捡了片地上钢杆的碎片,往上一戳,钢杆都迅速都化了,险些烧上他的手指尖,他叫着跳着扔了那棍子:“啊啊啊!这玩意这么厉害?”

  宋晴山充耳不闻,绕着鼓包转了圈:“这东西我们怎么处理?”

  “他自己会处理的。”

  忽然,山洞里回响起了一句话,声音来的地方很远,他们顺着一看,才发现园长根本没有走过来,他一手按着墙壁,眼睛低垂着,抬头俶尔朝他们笑了一下,所有人心里同时升起了一阵冷意,抬脚就要跑——

  “跑不掉的。”

  园长的声音就像诅咒,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鼓包焦黑的外壳寸寸脆裂,一滩黏腻的血肉倾泻出来,沾到地面的杠杆碎片玻璃残渣,瞬间都腐蚀殆尽。

  一阵刺啦的灼烧声,鼻子里都是酸气,所有人一秒都不敢停,连滚带爬生怕沾上一滴,这什么东西,怎么瞧着比刚刚的药剂还可怕!

  “抱歉,诸位好运。”园长冲他们远远鞠了个躬,洞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炸药引线燃烧到头,庞大的化学当量瞬间释放,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开,洞口上的山石直接滚了下来,园长一矮身,就从缝隙间钻了出去。

  可没几步,他愤怒地赶在山石落下前又跑了回来。洞口瞬间封死,园长灰头土脸站在那儿,脚险些被砸断了,他的视线准确地锁定住了单手吊在顶部的季开:“季开,你想所有人一起死吗?”

  山石最后落下的间隙,从那缝隙能看到外面立着的淡蓝的屏障。

  季开往下巡睃着,瞧着谁快跑不过来就丢根绳子,这种情况,他的语气竟然还有些轻松:“既然我们出不去,怎么能放你走?”

  黏腻的血肉滚过来,园长再停不住,几个起跳向上攀爬,可那也在液面也跟着抬升,几次险些烧到他的裤脚,他看着季开的眼神终于变了:“我还是小瞧了你,藏得这么深。”

  “这我可不如你,是吧,池隼。”

  还在疲于奔命的众人忽地一惊,险些被血肉追上。

  池隼!那不是园长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园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不刻意笑的时候,身上那股亲和感就彻底没了,这才发现他的嘴角天生向下,瞬间就让人望而却步。

  他们其实不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们追着藤蔓破门而入,那人站在屋子中间,操控无数藤蔓要把他们杀死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只是他平日里实在太过亲和,他们又忙着追查各种线索,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园长……不,池隼脸上的凶厉一挑,难得来了兴致:“我以为我藏得很好,”他一问,不等回答就意识到了什么,“是刚刚进山洞的时候,我救人让你起疑了?”

  “确实有这一点原因,你的技术太专业了,我可不觉得一般的饲养员能做到那个地步,不过,”他一扫边上的关岁理,语气里全是炫耀,“有人可比我发现得早多了。”

  关岁理把几个刀胳膊的手下抛到了墙壁上,自己就慢了半步,他攀爬得足够迅速,可那血肉涨起来的速度更加凶猛,他衣摆和靴底都被撩了点,没准蹭到了皮,后腰火烧火燎地疼。

  好不容易抓了个地方喘口气,耳边都是刀胳膊那帮人叽里呱啦的惨叫,他额头生出了细密的汗。

  关岁理脑子片刻不敢停,他竭尽全力思考着出去的办法,这些血肉不是单位粒子特殊材料,周围的山石之前也试过了,都是天然形成的,他们根本操控不了。

  这整个山洞,除了那个废掉的平台是人工的,其余根本动弹不得,池隼考虑得太过周全了,他就是要把他们全部烧死在这里。

  至于备用的单位粒子特殊材料,他没有权限储备,但季开应该存了不少,可刚刚使出来的已经被腐蚀浪费掉了,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这实实在在压在头顶的一座山,想要出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就这么焦心着,却匪夷所思听到了季开得意的声音,他觉得季开这人真是见了鬼,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这液面涨得太快了,而且体积迅速膨胀,怕是整个山洞都会被填满,周围的空气已经有些稀薄,他的头脑不知道是不是气得,罕见地有些发昏。

  “我也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季开还没个完了,关岁理实在没法子忽视,瞪了过去,季开就坦坦荡荡冲他眨了下眼。

  液面抬升的速度快到极点,到了山洞腰部,慢了下来,这样随时会被烧着的时候,关岁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真的停下了思考,去回答他的问题:“最大的怀疑,就是我们一直找不到池隼。季开擅长追踪,可我们一直没找到人,这太不正常。综合下来,你的嫌疑最大。”

  季开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关岁理对自己的随口一说的侦查技术还挺信任。

  园长认真考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可光靠这个也没办法确定。”他扫了眼关岁理的白大褂,“我猜你不会这么武断。”

  关岁理忽地瞥见侧面一个人摇摇欲坠,手抓不动了石块,几乎要滑下去:“季开。”喊人的时候,他人冲着季开的方向一荡。

  季开骤然被喊,却顷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空出一只手向下一伸,正好接住了荡来的关岁理,朝着一个方向一抛,关岁理就甩了出去。

  关岁理抓住一块山石,另一只手一提那人的领子,把人抛到了另一块石头上,那人骤然得救,大口喘着气,半天眼神还是涣散的:“谢谢,谢谢。”

  关岁理记得这个人,老跟在刀胳膊身边,好像就亚伯,嘱咐了句:“当心点。”随后重新找了个更稳的地方停下来。

  “是没办法确定,我推测过你和园长的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其他的人,这才发现,季开的位置选得实在很恰到好处,几乎位于整个洞穴的中心,往哪个方向赶都赶得上,最重要的是,也把池隼防得死死的。

  可那位置周围半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季开到底是怎么上去的?甚至即使是季开选中待着的地方,也不过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他就靠着这块石头悬吊在那里,还能接住关岁理再抛出去,这么一套下来,脸上半点吃力的表情都看不到。

  他已经打破了许多认知来看季开,现在发现,还是有些低估这人了。

  “我们得到的消息,你们是一对感情甚笃的伴侣,可你们之前性格的差异实在太大,相处模式也不同寻常,我们实在很难相信这样的说法。”

  “有这样的前提,你刻意留给我们的线索就没有用处,我们不会如你所愿,跟着你的方向走。”

  关岁理最后看向他:“最重要的是,你跟描述中那位园长,实在不太一样。”

  池隼摸了摸自己的脸,神色中全是玩味:“是吗?我还以为我学得还行。”

  “只是我一直没有想清楚,你是怎么让这里的人都以为你是园长的?”

  池隼嗤笑了声:“这里的这些小玩意儿,不管你对他们多么好,他们可记不住你,出现一个差不多的人,没那么明显的特征,喂喂东西,不用多久,他们自己就喊我园长了。”

  关岁理心凉了下来,他难得露出了厌恶,这个人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做完了这一切事情,可见对园长果然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这人利用着园长的身份行使便利,却都是在为自己的计划铺路,关岁理问了句:“园长呢?”

  “谁知道呢,”池隼摊了一只手,“那么久的人了,谁还记得。”

  池隼扫视一圈,对上周围一双双防备的目光,笑了:“你们这么怕我,可我做了什么?你们要查什么,我也没有阻止过,要杀这个东西,我就来帮你们。”

  “山洞正巧这时候炸了,大家被关在这里,只能说我们都倒霉,算到我头上干什么?说不定就是园长做的呢?”

  所有人被他这一番言论气得发抖,他学园长根本没有学到半分,却装出了比园长更大义凌然的面貌。

  而且他们从他的脸上,能看出他是真心实意说这话的,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还帮了他们。

  即使他们今天真的死在了这里,这人说不准还能惋惜几句,为他们掉几滴眼泪。

  毕竟这一切事件中,他确实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做过。

  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

  这人真是……天生的坏胚子。

  园长跟这种人扯上关系,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