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关岁理带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副不是很精神的样子,但相比之前,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就是他身后走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憔悴,刺猬头腿都在打摆子,而且他和小辫子明显落后了其他人很多。

  最严重的是最后走出来的是人鱼,他看着关岁理的背影,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已经浓得遮不住。

  闯关者们一出门就一个个飞速散开,连着两个晚上都没能阖眼,人鱼脾气能好就怪了,但想到昨晚轮流请这位起床,平时耀武扬威的人鱼还没有办法,不由地觉得有点爽。

  要不是大佬带头,杀了他们也不敢这么干。

  但是这么憋屈可不是人鱼的风格,他站在实验室门口的时候,看着面前的电梯门即将关上,忽然就闯了进去,把关岁理揪了出来。

  他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可以不陪你玩这个过家家的游戏,没人拦得住我。”

  关岁理无动于衷地推开了他,整了整被扯得有些皱的白大褂:“如果你不要我的灵魂,那当然可以。”

  人鱼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危险,关岁理毫不在意回身往电梯里走。

  人鱼忽然来这一下,里面人都快吓疯了,一个个招手让他赶紧回来。

  没想到关岁理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回头无声地说了什么。

  电梯中的人看不到他的唇形,只能看到人鱼猛地扭曲的表情,那恐怕不是什么美妙的话语。

  跟大佬在一起,实在很考验他们的心脏。

  在关岁理平安回到电梯后,他们飞速按下了下行键,生怕晚那么一秒钟,人鱼就冲进来了。

  那电梯门彻底关上,他们才松了口气。

  老大更是大喘气,然后才嘿嘿地笑了:“行啊,兄弟,这都敢放狠话,我跟你说,狠话放对了,保准能震住十个八个的。”

  一电梯人登时语塞,就连关岁理都一时没能回答他。

  白文学看着头顶,为自己叹息。

  任重而道远。

  可上船的那一刻,看着头顶的那个5大喇喇地挂在海面上,他这个想法就变了。

  这要怎么道远,给他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人鱼越来越有压不住的意思,要是他哪天真的发疯呢?

  他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白文学扶着桅杆,看了手上的坐标,一边的关岁理依旧靠在船边上抽烟,他很想过去问一声关岁理昨天那么说了,现在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可是这样一味把压力压在大佬身上,实在是对他太不公平。

  远处的船员甩着衣服对着海面吆喝,声音有些吵,他努力找着身边的每一个物体,寄希望于从里面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到底有什么办法。

  那怎么可能做到,这已经不是有人送死就能办成的事前了。

  他近乎于黔驴技穷的时候,肩膀被忽然拍了一下,思考中的白文学忽然惊醒,心跳都在飙升。

  他转头,老大拎着团子站在那儿,一副找茬的样子:“你来说说,是你教他的不?他现在怎么都会躲了。”

  说着还怕白文学不信一样,上手就拍了一下,团子倒是没敢躲,但抱着头挡了一下。

  “你看,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白文学心跳还没恢复,实在很心累:“你这样教孩子不行。”

  “我怎么了?天天跟你一样成个闷葫芦,那就好了?”老大在一边坐了,“我跟你说,当年要不是他来找我,可不知道得出多少事呢,团子你跟他说说,老大我厉害不厉害?”

  团子迫于老大的威慑,只好半坑不巴地嗯了几声。

  老大那笑得牙齿都出来了。

  白文学本来心里烦,可再烦他也不傻,他看着老大偷偷打量他的眼神,失笑地推了推凑过来的脑袋:“我知道了,要是没办法,我就让团子去找你。”

  老大拖着调子满意地哎了声,然后压着声音更凑了些:“我跟你说,实在不行,抢船我也有经验,潜水服就是我藏船上那半年学的,你……哎哎哎,你干嘛呢?”

  老大正说到兴头上,一把枪就顶在了他的肚子上,他看着白文学愤怒的脸,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这个嫉恶如仇的治安军面前,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赶紧把团子推出去挡枪,一个人跑了,他这嘴巴没个把门的,怎么什么都能说呢。

  白文学看着那跑远往箱子后面一钻的人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乐了。

  想他好好一个治安军,有朝一日真要是沦落到跟反法涅斯联盟的一帮人一起去劫船,那也实在有意思。

  他笑了才觉得有些失态,一边团子也是被他们吓到了,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决心拉着孩子坐下来就跟他聊聊。

  然而,天悄然地阴了。

  风里的那阵海腥气忽然弄了起来,周围的浪也一阵接着一阵,白波冲击着船板,周围的视线忽然不稳定起来。

  白文学警觉地站起,这种征兆,莫名有些熟悉、

  然后,不等他细想,一阵水浪翻涌,他就在船头看见了忽然扑上来的人鱼,周围的浪一瞬间更加剧烈了。

  白文学才意识到这情景跟第一次人鱼出场有些类似,只是排场小了很多。

  可是这个时候人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在雅可夫的实验室吗?实验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着的同时,人已经靠近了那边。

  关岁理就跟掐着点一样抽完了手上那根烟。

  他把手上的烟蒂用张纸巾包了起来,放进了衣兜里。

  周围的浪越来越大,人已经要站立不住,人鱼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明显,他随着船的颠簸游走在关岁理的身边。

  “你说给我放假,那我干点什么,可不算违约了。”

  一边的白文学忽然意识到了,这或许跟关岁理早上的那句话有关,更仔细想想,当时人鱼脸上的扭曲,更多的或许是一种解脱的狰狞。

  大佬又要干什么!

  关岁理没说话,手噼里啪啦点在航海图上,直接把他们昨天苦恼的坐标点了出来:“做个交易。”

  浪忽然静了一下,随后更加剧烈地掀动着,死死抓着船舷的白文学已经疯了,大佬要是实在没辙也不用找人鱼啊,那就是个魔鬼!

  人鱼怎么可能答应。

  “不。”果然,人鱼一口回绝。

  “条件你开。”

  人鱼本来坚决的脸上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打量着关岁理,然后露出一个笑:“倒也不是不可以,要是你能代替雅可夫,我或许会同意。”

  他还没有忘记关岁理在听到老大的提议时,那隐藏得极深的抗拒。

  “换一个,我们暂时不能动实验室。”

  人鱼得意的表情刚升起来,可是关岁理根本没想听他半个字:“带我去这里,烟给你。”

  人鱼都惊讶了一下:“全部?”

  “可以。”

  关岁理回答得太快,人鱼罕见地有些怀疑,毕竟这和那不知结果如何的实验可不一样,没有了烟,他不信关岁理还有什么办法能自救,他的目的也就该达成了。

  周围的浪缓缓平息下来,他绕着关岁理游了一圈,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这话该我问你。”

  “我和你们人类可不一样。”人鱼终于点了头,“成交。”

  话音未落的同时,一声扑通的落水声,周围白文学他们根本追赶不及,视线里,关岁理和人鱼已经不见了影子。

  白文学抱着关岁理的潜水服追到海面,可是那海面茫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送出去。

  他觉得这回要是能回去,他真得犯心脏病了。

  关岁理是被人鱼扑下来的,他没有穿潜水服,衣服瞬间就泡透了,海水刺激着眼睛和喉管,让他不得不紧紧闭着眼睛和嘴巴。

  然而,窒息却迟迟未至,甚至周围的水流都平缓下来。

  关岁理试探着慢慢张开了眼,这一眼的震撼,他想,足够他记这一辈子。

  那是穿过漫长的漆黑后,眼睛忽然再次见到的光。

  入目是瑰丽的石窟洞穴,无数灿烂的触须闪着萤火般的光,从这头闪到那头,岩石上不知道积了些什么物质,竟然也跟着闪烁。

  只不过,关岁理的视线还是更多地停留在了人鱼身上。

  无数的物质在他的身边被解构重组,将他身边营造成地面一样的环境,却奇异地保持着水的浮力。

  这样庞大的运算,也不知道他现在算是序列几。

  不等关岁理准备,人鱼忽然动了,带着他的手在石窟里飞速穿梭旋转,人鱼身上碍事的衣服被他缠在了腰上,随着他的摆动蹁跹起舞,仿佛这深海中百年未见的花朵。

  关岁理也第一次看清了人鱼真正类似人的部分,其实并不那么相似,人鱼的胸膛还残留着一小圈一小圈的鳞片,只是或许是退化的原因,那鳞片并不像他的尾巴那么坚硬漆黑,透明的小小缀在那里,反射着周围彩色的光。

  甚至,随着人鱼的胸膛起伏,那鳞片也仿佛在呼吸。

  人鱼侧头看了关岁理一眼,并不意外关岁理看他的眼神。

  人类总是这样,可是之后移开视线也同样迅速。

  他的尾巴一荡,瞬间速度更提了起来。

  他们不再刻意躲避那些通道中的曲折。

  偶尔他们的手无意触到那些闪光的触须,触须就会躲闪回弹,大片大片的空阔露出来,也能看到下面跟石头融为一体的生物身体。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飞,又好像要去往几千万年前。

  然后又暗了下来。

  视野瞬间消失。

  “你听。”

  人鱼放慢了速度,牵着的手在冰凉的水里散发着微弱的温度。

  “听水的声音,他在告诉你敌人在哪里。”

  “不要害怕水,那是你最忠实的伙伴,他只是在教你活下去。”

  黑暗中,感官更加敏锐,关岁理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听到了什么。

  但他认真地去判断,却又判断不出这是属于什么的声音。

  身边的人鱼忽然笑了:“骗你的。”

  可惜这是水里,并不给关岁理任何反驳的机会。

  人鱼又一次摆尾,视线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们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箱子,就像是船上无数货箱中的不小心被人撞翻,掉在了这里的其中一个。

  只是由于长期泡水,这箱子开了个缺口,微弱的光线打进去,照出了里面那枚洁白的珍珠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