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热带没有雨林【完结】>第75章 我想给你讲故事。

  林榛努力保持平静,灭顶的酸楚却在他极力忍耐下无限放大,像被堵住了耳口鼻,幻想的窒息感导致他的大脑慢慢开始缺氧。

  他想告诉顾沨,无论如何请陪着他。潜意识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强加进来让他闭嘴,让他适可而止。

  林榛陷入一种叫‘我错了’的循环里。

  即便有那么多人试图在这场洪流中拉他回来,但这样的帮助往往维持不了多久,脆弱到只需要一个有心人的只言片语就可以彻底粉碎。

  林榛那点可怜的乐观无所遁形。

  他曾经把任义当做无话不说的朋友,和他分享自己的过去。和他说被当做垃圾抛弃过噩梦般的童年,和他说亲生母亲只能当养母的无奈,以及不那么好的奶奶,和那个注定埋在心里,那束不再拥有的光。

  他说了好多,这些他以为能被保守的秘密,却在将来的某一天变成一把利刃指向了他自己。

  在那个烟雾缭绕的租房里,任义卸下了伪装,他把那些秘密当做笑话,讽刺出口,用最陌生的语气,居高临下道:“你不明白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还要被嫌弃被抛弃?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就不该出现,是最错误的存在。你也不装得那么委屈,你妈才是个受害者啊。你爸有罪,而你不仅多余,还是束缚你妈妈一生的枷锁,是她痛苦过的证明。”

  林榛无力地抱着头,恳求他:“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我不是…我不知道……”

  “林榛,你最好笑得太开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快乐你的快乐。没有人。”任义蹲在他面前,声音沉了下来,“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过得那么好,没有人希望你有多好,更多的是希望你能在出生的那一晚就死了。”

  “不是的……”林榛一把抓住任义的衣服,又像抓住了一把荆棘,刺痛下连忙松开了。

  “遭遇都一样,凭什么你以为你会得到救赎,你以为是童话故事吗?”任义说:“童话都是编出来骗人的,此时此刻才是现实。林榛,和我一样,烂在泥里吧。”

  林榛头疼欲裂,分不清自己在哪,是被永远锁在了那个地狱,还是已经逃出来了。

  他的视线落到面前的顾沨身上,发现他的嘴巴在动,仅此而已,林榛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顾沨,顾沨……”

  接着,也看不见了。

  荡在汪洋的一叶孤帆,淹没在巨浪之后。

  此时,程耀去俱乐部晃了一圈,坐了没几分钟困了回公寓准备好好睡一觉。哼着小曲拧开门,赫然发现他家小祖宗闪现到了珒城。

  他本就心虚,理所当然吓了一跳。

  林星序没迎接过来,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程耀,黯然道:“回来了?你不接电话,消息也不回…”

  “...我有吗?”程耀忙摸出手机,黑屏了,什么时候没电的他也不知道。没回消息那段时间估计还在顾沨办公室里讨伐任义那伙人。

  “怎么忽然回来了?” 程耀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惊。

  林星序不说话,仍旧默默看着程耀,看得程耀头皮发麻。明明没做什么错事,前几天去酒吧玩,理论上说算是给俱乐部的员工庆功,比赛得了奖放松是应该的。

  他唯一觉得有错的地方是当时没和林星序说实话,主要是星星这孩子爱胡思乱想,程耀省得他多想才瞒着。

  这么快就知道了?

  没道理。

  “星星,我刚去顾沨公司谈正事了,没看手...”

  “程耀。”林星序打断他的话,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站起来给人无形的压迫,一反常态,淡漠地往门口走,他说:“我想和你谈谈,去楼下餐厅吧。”

  程耀被他一口一个‘程耀’吓着了,抬手握着他的,没得到回应就抱着他,“星星,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吗?”他收紧了手臂,感觉这个忽然回来的人好陌生,就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不热情,不黏人,不吃醋,也不生气。

  手被推开了,力道不大,单纯为了保持距离。程耀的心往下一坠再坠,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别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其实没什么,那就在这里说吧。”林星序的语气始终冷淡,看程耀的眼神也不似从前那么炙热,他说:“程耀,我们分开吧,以后不在一起了。”

  程最耳蜗轰鸣,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你以前不是总说我们不合适,有代沟吗?我也觉得,想了想确实不合适,分开了好。”林星序对视上程耀,“以后我就不回珒城了,今晚可能是最后一面,我请你吃饭?”

  程耀以前曾经说过,不管在没在恋爱,只要林星序有了新的爱人,提分手就行。此刻程耀理所当然林星序时在学校或者实习单位有了心上人。

  他早知道年纪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对一样东西长久地感兴趣。只是为什么要在他觉得有点离不开的时候要分开啊。

  程耀仅用一秒整理好惊讶,错愕,失落,这几种痛苦交加的情绪,努力挤出一抹笑,“请吃饭,早说啊。可惜了……我回来…回来路上吃过了。”

  林星序点点头,别开了视线,“那我先走了。”

  房门打开,林星序没有要回头的迹象。

  程耀希望下一秒,林星序能够转头回来,像以前一样撒娇,眨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狗狗眼,抓着自己的胳膊委屈说:耀哥,你为什么都不肯挽留我一下,我想吓吓你都不行。

  一秒,两秒,一分钟……迟迟等不到他要的结果。

  程耀真切感受到这一次林星序是动真格的,他说以后不回来,以及最后一面之类的话是真的。

  程耀不要面子了,夺门追出去的时候他也没意识到眼泪划出来,暖流贴着脸有点疼。

  “星星!”程耀一脚踩住电梯即将合上的缝隙,动作过于危险,穿着帆布鞋的脚被夹了一下,声音不小。

  林星序推他出电梯,下意识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意识控制了动作,理智完胜。终究没给对方一点关心,冷漠地望着除了床上就没掉过眼泪的那张漂亮脸蛋,“这种举动不安全,下次不要这样了。”

  “林星序。”

  “还有话要说?”

  “你要分手是因为有什么误会还是在闹脾气?我和你说过,不喜欢动不动把分手挂嘴边的人。这次分手,就没有复合一说了……”程耀觉得掉眼泪丢人,可是他真的有点怕,控制不住眼泪,只能做到不哭出声。

  林星序看着他,递了一张纸,“不复合了。程耀,你以后记得找一个会做饭的,总吃外卖不好。”

  程耀不要他的纸,自己抬手抹了眼泪,执拗道:“我要听你亲口说烦我,说你遇到了更喜欢的人...”

  才说完,程耀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极了一个被甩却不敢相信事实的小丑,换做以前,他肯定挥挥手就告别这段关系了。

  他好像从没体验过喜欢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现在尝到了,就是这样,要在一段并不想结束的关系里把自己活生生剥离出来。

  好难啊。

  林星序变了心的样子还真是无情,至少在程耀眼里是这样。他本想刨根问底,却被林星序始终无动于衷的表情彻底打败了。

  早预料到的,当初也只是抱着陪这个屁孩子玩一玩的心态在一起,没有必要弄得个恶语相向,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再逼迫林星序回答那些咄咄的问题,退后了好几步,破涕为笑,“星星啊,不管怎么样我比你大那么多,耀哥还是要喊的,下回再一口一个程耀,我会教训你。”

  他们在异国偶遇那年,程耀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还是这么一句,怎么开始怎么结束。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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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榛从医院醒来已经半夜了,左手臂酸痛无力,喉咙干涩。他咳也咳不出什么声音。腰上有一只手收紧了,原来一直有个人抱着他。

  黑暗中林榛看不清脸,却放心地往这个人的怀里挪得更近一些。

  “我吓着你了。”林榛主动问道。

  “嗯,吓着了。”顾沨侧身按开床头的灯,把桌上放凉的水倒了换一杯温热的送过来,“爸妈晚上来看过了,说明早给你送煲汤过来。”

  林榛接过杯子,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医用胶带。

  顾沨坐在他身边,这样也要抱着他,“医生说你可能工作压力大,这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息。我想你在家也待不住,带你出去玩几天,放松放松好不好?”

  林榛捧着水,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没回答好不好,而是问:“沨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病,像个精神分裂的疯子。”

  “在医院的哪有健康的?”顾沨安慰地亲一口他的额头,“压力大也是病啊,榛榛,你要不来我公司,每天给我端茶倒水陪着我,我给你志兴两倍工资好不好?”

  “不好,你把我当猪养。”林榛知道他在开玩笑,水也不要了,和他继续躺下,“沨哥,你困吗?”

  “不困,我给你讲故事?”顾沨揉着他的耳垂。

  林榛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听故事,只要是故事,不管有没有逻辑他都爱听,听着听着就能睡安稳。

  “不是,我不困,我想给你讲故事。”林榛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看着翻到顾沨身上趴着,整个人陷进这个专属于他的怀里。

  “好啊,我正好想听故事了。”顾沨拉了拉被子,保证把他整个人都裹着了,接着说:“我准备好要听了,林老师开始讲吧。”

  “顾同学别听睡着了,因为很无聊。”

  “不会。”

  林榛嗯了一声,握住了顾沨的一根手指头。

  “从前,有一只笨兔子交了一只羊朋友,小羊不觉得兔子笨,常常照顾他,兔子觉得小羊真好,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后来兔子长大了,要去一片大草原生活,那里危机四伏,可是兔子怎么知道呢,当他直面了危险才知道,大草原不像表面那么和谐。这个时候他的羊朋友出现了,带他去认识了另一个可以保护他们的朋友。那可是一头狼啊,兔子立刻就害怕了,可他信小羊,与狼为友。可是后来的某一天,狼饿极了,想把兔子吃了。”

  顾沨问:“小羊呢?”

  “小羊当时不在。”林榛握着他的那根手指头紧了紧,用额头去蹭顾沨的胸口,以求安慰,继续道:“兔子怎么能是狼的对手,他被狼咬伤了,好在死里逃生。小羊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来看望兔子,和他兔子道歉,说不该让他和狼认识。小羊很自责,兔子一下就原谅了他。尽管如此,那以后兔子一蹶不振,害怕那片草原,没有勇气踏足,可总待在家里兔子会被饿死,于是他又出来了,他决定换一片草原生存。这时候,好久不见的小羊满身伤痕来找兔子谈心,小羊或许真遇到了什么事,兔子不放心他,答应了和他聊一聊。小羊把兔子引到了自己家,兔子却听到了狼叫,小羊也露出狼面目,原来他们都是狼。”

  顾沨心底一颤,不动声色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呢,兔子跑了吗?”

  “兔子被拽进了狼窝。”林榛捂住顾沨要插话的嘴,将有可能的关心遏制在手边,“记不记得你以前教我打篮球,你说如果是劣势局也千万不能气馁,无论是攻是守,都要用全力,不努力怎么知道能不能扳回一局。”

  林榛说:“那群狼准备剐了兔子的皮,欣赏兔子受惊后的窘迫。兔子在被拖进去的时候求助了,可等待的过程太漫长,兔子试图反抗却被打得更惨,小羊就在旁边看着。兔子实在没办法了,等他们打完,假装顺从,自己脱了衣服,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拔腿就跑,用凳子砸碎了玻璃窗。”

  捂在嘴上的手松开了,林榛看着顾沨不说话,额头在冒汗。

  顾沨拥着他,颤抖着声音问:“兔子是怎么赢的?”

  “跳楼了。”林榛带着他的手到自己的腰侧。

  顾沨知道他这儿有个疤,位置和顾沨当年学自行车摔的哪一处位置差不多,疤痕比他的大一些。

  顾沨每回看见只上手多摸两下,自顾自想着什么,从没主动问过由来。

  “不算高,三楼。楼底下有一棵贴着牌子保护起来的树,兔子被树接住了,腰砸在中间的树干上。很疼,当时...当时的兔子很想一个人,很想很想。”

  顾沨感受到了胸口的温热。热泪隔着一层衣衫依旧滚烫。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合理,心里默默埋怨静悄悄的医院,要是能有一点声音就好了,他的林榛就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林榛说:“围观的人把兔子救下送去了医院,兔子的求助终于有了作用。遗憾的是,狼都跑了。”

  顾沨却问:“兔子跳下来的时候知道下面有棵树吗?”

  林榛沉默良久,隐忍着哭出声,他抬手捂住了脸,声带哽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