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贝兰西尔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指了指自己, 说：“务虚城最近可没什么大事……除了那伙人自己搞出来的失魂症。”
“也不一定是大事啊。”查理的语气有点飘忽，“你们就先入为主地觉得, 一定是万族博览会了吗？或许是别的什么……建筑啊地点啊。”
谈秩微微皱眉, 说：“您怀疑什么？”
查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人类培养中心。这地方不是从安饶城搬到务虚城的吗？”
安东若有所思，随后，他侧身与莱曼交流了一段话。
虞时也在跟谢尔菲斯说悄悄话：“人类培养中心, 会不会与那些人造人士兵的死亡有关？”
之前荣琴和谈秩去到务虚城进行调查, 当时莱曼就跟他们说了这件事情。而人造人士兵的死亡更是关系到了荒澜星的问题在那段时期里, 只有荒澜星的人造人士兵没有遭遇意外死亡。
荣琴也跟虞时他们分享了当时莱曼的说法。
这批死亡的人造人士兵, 大多都是在二十二年前被“制造”的。当时人造人技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突破，可以更加方便地将完整的记忆、观念、认知灌输到人造人的大脑之中。
因为人造人士兵的大量死亡, 格兰星官方怀疑这可能与人类培养中心有关，所以就将其重建, 并且搬迁到了务虚城。
在那之后, 人造人的大量不明死亡就没有再出现过。因此，这件事情只是作为荒澜星的可能之一的罪状，而被他们提及。
如今情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他们想要袭击人类培养中心……那听起来就像是要毁灭证据一样。”虞时猜测着，“可是, 人类培养中心已经经过重建, 他们何必要袭击这个地方？
“……话又说回来了, 查普林研究所和汉森研究所好像也是一样。他们明明没必要袭击这些地方，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并且杀了这么多人。”
谢尔菲斯语气沉沉：“他们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扫尾行动。”
虞时叹了一口气。
真要他说的话……他觉得繁星计划这群人, 好像有什么完美主义强迫症一样。
对人类挑剔, 对世界挑剔, 对自己的计划也十分挑剔。他们想要让一切都尽善尽美, 想要营造一个绝对的、完美的天堂。
可他们真能做到吗？还是说，这只是一场自我欺骗呢？
在何宣阁进行的头两次穿越过去的实验中，他就看到过某个宇宙种族的资料，其中提及了繁星计划，并且将那称作是“自我欺骗”。
在繁星计划漫长的历史之中，这个计划的成员或许也寻求过其他宇宙种族的帮助，或者从其他的宇宙种族身上寻求可参考的未来发展方向。
事实上，如今的繁星计划也的确参考了米尔族的选择，只不过在米尔族的基础之上，又添加了更多不可思议的野心与傲慢。
现在虞时已经能够隐隐望见他们的计划的全貌。
通过各个不同渠道的信息，通过丰富的想象中，他能将所有的信息都串联起来。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更多的不可思议。
……人类，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在他沉思的这片刻功夫里，查理又突然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繁星计划。”
其他人又望向他。
“不过，的确有人找到过我。”查理摊了摊手，“我拒绝了。”
安东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就像那个年轻人说的那样，他们想要改造世界、改造人类……不过，我觉得我如今已然过上了完美的生活。”他做出了一个举杯庆贺的手势，“醉生梦死、吃喝玩乐……
“我在现实中已然获得了这么多，为什么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查理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当然了，我也很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什么。”
安东皱起了眉。他凝视了查理片刻，随后就摇了摇头，他说：“如果有证据表明你参与其中，那么，查理，我也救不了你。”
查理吃吃笑了起来。
……查理博纳尔，即便他没有参与繁星计划，他也一定对繁星计划在安饶城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他们就查理提出的这种可能性进行了商讨。最终，他们认为，恐怕得在格兰星的各个重要地点都进行布防，同时仍旧对万族博览会严防死守。
“对于荒澜星来说，他们或许是想通过万族博览会来打击我们。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针对万族博览会的恐怖袭击，那对于格兰星的声誉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而对于你们口中所谓的繁星计划，以及六芒星来说，他们的目标或许就未必是万族博览会了。他们似乎是试图毁灭自己行动的证据，比如那些人造人、罐头人等等。
“无论如何，未来的我们恐怕将疲于奔命。在这一点上，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安东用一种柔和的、商量的语气跟谢尔菲斯、荣琴说。
他们需要的，也正是这两位经历过战争的强大的机甲战士与星舰指挥官的帮助。
不过……
“不过，您的恢复状况如何呢？”莱曼询问着谢尔菲斯。
谢尔菲斯闻言微怔，随后，他望了望虞时，以一种温柔的语气说：“我的向导治好了我。”
虞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真的要恭喜您了。”安东说，“恰巧，您的机甲也抵达了格兰星。”
谢尔菲斯意外地望着他。
“银白铠甲。”安东以一种惊叹般的语气说，“这是被收藏在博物馆里的强大机甲，可是我以为，这并不应该只是受人观赏。
“不久之前，我们向异族战争博物馆提出了申请，邀请这些展品来到格兰星进行展览，正巧万族博览会也在进行。
“……因此，您的机甲原本会是万族博览会的压轴展品。万族博览会原本就已经吸引了很多的游客，我们原本打算在开幕前三天再来宣传银白铠甲的展览。
“但是，既然您出现了，那么，也该物归原主。我们对您的机甲进行了全方位的修理与保养，或许您一会儿就可以去看看。”
说着，他侧头望向了谈秩：“这个主意怎么样，谈女士？万一真的有袭击者出现，如果元帅能使用机甲，那么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您可以跟中枢商量商量。”
稍微冷场了片刻，随后，谈秩点了点头，说：“我会跟中枢提及此事。紧急状态下，元帅阁下自然能够使用任何可能的武器。”
虞时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尔菲斯的确已经恢复了，但安东的表现却显得过于势利。如果不是不确认了谢尔菲斯已经恢复，那么安东恐怕也不会提及银白铠甲的事情，说不定始终将这台机甲雪藏。
况且，谢尔菲斯好像完全不知道银白铠甲的去向。
……虞时忍不住抱怨起人类帝国对待他们的英雄的态度。
“这没什么，小鱼。”谢尔菲斯像是能察觉虞时的想法，他语气温柔地安慰着虞时。
透过纽带，虞时也的确能感知到，除却最初的惊讶，谢尔菲斯的情绪始终平和稳定，波澜不惊。
“事实上，银白铠甲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谢尔菲斯又说，“这是一批制式机甲，阿莫斯他们战时使用的机甲和我也所差无几，只是人们习惯于造神。”
谢尔菲斯阿琉斯。他的确强大，或许也可以说是最强的机甲战士。
但是他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以一己之力去结束那场战争。他是与他的战友、他的军队、他的机甲、他的战舰，一起去战胜了敌人。
只是在那个时候，人们需要一个英雄、需要一个神话。
战争结束，英雄迟暮。
谢尔菲斯顺水推舟，乐于度过他最后的、平静的人生。
只是事情在十年之后出了个小小的岔子命运让虞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现在，你已经不是迟暮的英雄了，谢尔。”虞时愤愤不平地说，“你要强硬一点，谢尔！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谢尔菲斯哑然，于是他笑了起来，说：“好。”
下一刻，他抬头望向安东，语气照旧沉稳而平静：“不必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
“银白铠甲曾经在战场上缔造了神话，但那也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个时代不再需要银白，况且，大型机甲出现在城市之中，对于建筑、对于平民的伤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说着，谢尔菲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狰狞而凶悍的波动一闪而逝，他的右手被漆黑的精神力拟态包裹。
“精神力拟态机甲是更好的选择。”谢尔菲斯说，棕色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波动，“所以，不必了。就让人们好好欣赏那些展品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阿莫斯点了点头：“没错，这种大型机甲在城市里用，你是想银白一脚踩死好几个平民吗？”
银白铠甲高达十几米，在宇宙战争中可以说是刚刚好，但是在城市中……比起人类渺小的身躯，这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强大的哨兵自然都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拟态机甲，这是在复杂环境中作战的更优选择。
安东十分自然地、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您说的也对。这样的话，我们会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宣传和展览。”
……谈秩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在某种意义上，中枢并不希望“银白铠甲”重见天日。这指的是，谢尔菲斯阿琉斯重新使用银白铠甲出现在战场上中枢并不乐见于此。
格兰星选择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以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试图将银白铠甲还给谢尔菲斯，同时也试图拉拢谢尔菲斯。对于中枢来说，这是先斩后奏的行为。
中枢也无法阻止这种做法，毕竟，敌人暗中窥伺，他们必须得用上一切可能的办法，不是吗？
当然，一切的关键还在于，谢尔菲斯本身的态度。
他愿意接受这样的拉拢，愿意在中枢与霸主星球之间站队，愿意重新走入这复杂的权势漩涡吗？
谢尔菲斯并不愿意。
况且，他的向导正不停地抗议着格兰星高高在上的行为呢。
虞时完全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是直到这场会议结束，荣琴一时兴起跟他聊了聊其中的关节，他这才恍然大悟。
随后，他更加愤愤不平：“谢尔才不是他们的打手！”
荣琴微怔，她倒是有些惊叹于虞时的敏锐了是啊，无论对于中枢还是对于霸主星球来说，他们都希望，谢尔菲斯成为他们的打手。
忠诚、强大，同时，无权无势。
如果他们不能拉拢到谢尔菲斯，那么，也就不能让其他人拉拢到。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也就是如今这样，谢尔菲斯孤身一人，远离权力的漩涡。
当然，这事实上也是谢尔菲斯自己的选择。
对于那些浸淫在权力之中的人来说，他们或许难以理解谢尔菲斯的选择。毕竟这位元帅阁下曾经距离人类帝国的皇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对于谢尔菲斯来说，他的现状就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荣琴想了片刻，便叹了一口气，她说：“其实现在的中枢和霸主星球，都没有太过于糟糕。”她看虞时还是有点生气，就说，“和繁星计划一比，他们是不是好多了？”
虞时一噎，却难以反驳。
隔了一会儿，他无奈地说：“起码中枢和霸主星球还是正常人。繁星计划……繁星计划好像是打算不做人了吧。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有时候，虞时也很难想象，人类的未来会在哪里。
中枢与霸主星球争权夺利，繁星计划走入歧途……曾经距离人类领袖只有一步之遥的谢尔菲斯阿琉斯，在战争结束之时却心灰意冷，急流勇退。
这么想想，许多事情好像都显得十分绝望。他们根本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但是……
虞时说：“但是，我可是从两千五百年之前的过去，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个‘现在’，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未来’了。
“所以，即便难以想象，人类也还是会走向未来，未来也还是会出现在人类的面前。我们能把自己平常的生活过好，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那就已经足够了。
“每一个看起来稀松平常、无事发生的‘现在’，才最终汇聚成为了我们想要的‘未来’。
“……繁星计划就是想太多了！杞人忧天！”
他十分干脆地给繁星计划下了个定义。
荣琴笑起来，她温和地注视着虞时，说：“或许，繁星计划是想得太少了。”
“诶，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想了那么多，关于世界、关于人类、关于未来，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们自身的问题，没有想过是不是要改正一下自己，这是不是想的太少了？”
虞时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骂得真好！”
他们都笑了起来。
会议结束的时候，时间已晚。虞时只是跟荣琴随便聊了两句，就跟上谢尔菲斯的脚步，回酒店去了。
“啊对了，谢尔。”虞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不是说Z要过来吗？他在哪儿？”
谢尔菲斯微怔，这才想起来，虞时还不知道Z就是塞西莉亚阿德莱德。
或者说，荣琴那边也没来得及说。荣琴和塞西莉亚的见面也没聊到什么重要的信息。
这重身份还是需要保密的，毕竟塞西莉亚现在还是六芒星的员工。此外，他们在惠顾城重新汇合之后，就忙着开会，更没时间提及此事了。
因此，谢尔菲斯就跟虞时说：“她已经到了。”
他们的对话是通过纽带进行的。虞时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惊讶地说：“她？”
宇宙通用语中的人称代词，对于性别的指称非常精确，但是也有一个可以不论男女都可以使用的共用人称代词。
一直以来，谢尔菲斯都是使用这个共用人称代词来形容Z的，虞时当时的宇宙通用语还没那么好，所以就将这个代词与“他”划了等号，默认Z是个男人。
当然了，在不明确性别的情况下，“他”也是既可以指男性，也可以指女性的。
虞时一直先入为主地这么以为，现在自然感到了惊讶。
谢尔菲斯点了点头，委婉地提示着虞时：“其实你知道她的名字。”
“我知道？”虞时更加惊讶了。
他对六芒星的员工可毫无了解，除了……
“……塞西莉亚？”虞时完全震惊了。
塞西莉亚阿德莱德是他唯一知道的六芒星的员工，这还是因为之前宁悉拉着他一起看游戏嘉年华，并且絮絮叨叨跟他说了很多关于塞西莉亚的事情，他才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位笑容甜美、年轻靓丽的女士，居然就是甘愿卧底、暗中调查六芒星十年之久的Z吗？
这两者的形象截然不同，让虞时倍感震惊。
随后，他不禁感叹说：“那她也太厉害了。”他又问，“她现在在哪儿？”
“应该是在务虚城。”谢尔菲斯回答，“她在那边还有工作。”
“六芒星的工作？”虞时有点意外，“……感觉怪怪的。现在这种时候也还是要工作啊。”
谢尔菲斯失笑。
即便风雨欲来，普通人的生活也仍旧与往日毫无区别。
虞时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谢尔，你说我将来做点什么工作呢？”
他刚刚在这个时代醒来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赚钱的事情。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情，他也暂时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
如今他却顺势想到这件事情。
“我想，研究精神维度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恐怕有很多研究所愿意为你敞开大门。”
这当然了，虞时可是独一无二的黑暗向导。
“研究我们自己吗？”虞时笑了起来，他想到那些弹幕说他证明了梅特卡夫假说的事情，“但我对很多学术观点还一窍不通呢。”
他只是比较熟悉哨兵向导理论，同时也有实践的条件。但是他真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研究人员，那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慢慢来，小鱼，你不用着急。”谢尔菲斯温和地说，“你已经足够努力了。”
从刚开始醒来，对自己的第二象性还一无所知，对整个世界都感到迷茫与不安，到如今，已经成功治愈了谢尔菲斯，并且发现了繁星计划的真实目的……
在谢尔菲斯看来，虞时已经做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刚刚的整场会议之中，虞时仍旧不太起眼，仍旧不受到重视。可是谢尔菲斯心知肚明，所有关于繁星计划的调查，其真正的核心，是虞时。
只是他们还无法向世人公开这件事情。
而在这个问题上，谢尔菲斯倒是能和虞时达成出奇的一致，也就是，他们无所谓名声、财富。他们只是想尽快解决与阻止这个繁星计划。
偶尔，他们反倒是会因为彼此的声誉而感到不忿。
之后的几天，格兰星官方开始了暗中行动。他们开始抓捕那些被他们注意到的，有问题的偷渡者。当然，其他偷渡者也同样被囊括在内。
除此之外，对于人类培养中心、政务所这样的建筑，他们也开始重兵把守。
虞时和谢尔菲斯也已经完成了对于整颗格兰星的扫描。当然，这件事情就不太能和格兰星说了，免得繁星计划还没解决，他们自己先被解决了。
无事可做的时候，虞时就去谢尔菲斯的精神图景，观察着格兰星上的异动。
精神图景的视角是截然不同的，他更像是从一个更高的维度来打量现实世界。因此，他也的确注意到了，确实有不同寻常的人员流动。
“格兰星的驻军能应付这么多人的冲击吗？”
“这得看对方究竟打算做什么。如果是无差别的自爆……”谢尔菲斯微微一顿，“那可能不容乐观。”
虞时叹了一口气，又问：“那，荒澜星那边呢？”
“荒澜星没什么动静。”
他们与中枢那边交换了一定的情报，目的就是让中枢帮忙注意荒澜星的动向。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大议会日上，站在荒澜星立场的议员提交的议案，最近也在重新审议中。这引起了一定的风波，但也不得不这么做。
比如中央研究院体系。这正是路易斯的父亲提出的，听起来有点像是荒澜星的阴谋……虽然这好像也没什么阴谋可言。
虞时烦恼于这种感觉，他说：“我总觉得，繁星计划快我们一步。他们有明确的目标，但我们却只能见招拆招。我们有没有什么反杀的办法？”
这话让谢尔菲斯愣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然后说：“我本来想等格兰星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跟你们提及下一步的行动。”
“咦，所以你确实想到了！”虞时振奋起来，“快跟我说说！现在这样等着他们来袭击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谢尔菲斯笑了起来，他发现虞时的性格总是十分讨喜。
虞时觑着他，戳了戳他的脸颊：“别卖关子嘛，谢尔。”
“不会跟你卖关子。”谢尔菲斯亲了亲他的向导他年轻的恋人，然后说，“你还记得六芒星的数据星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