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诺拉最近有点不对劲。

  她的奇怪表现,是从下雨那天开始的,以往放学,都是亚文开车去学校接她,送她去教堂后面的墓地,等她在母亲的墓碑前诉衷心肠,向上帝祈祷完后再接她回家。

  可是那天之后,她便以亚文要去忙生计,而她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家为由,借口无需亚文的接送。

  一开始我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孩子大了,总要有点自己的隐私,而且那段时间她看起来整个人开朗了不少,眼中也时常带着笑意,我便没有多想,觉这得孩子可能是交到了新朋友。

  何况我最近思绪也有点乱,脚伤倒是快好的差不多了,现在不用拐杖也能走路,就是感情上有点混乱,禁不住细想。

  我越来越思念彼得,尤其是那夜之后,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也许我是因为害怕会对亚文动心,或者萌生出脚踏两条平行宇宙船的想法,所以才更加思念的彼得,希望能赶快回去,让一切都回到正轨。

  在一切才刚刚开始,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说实话,我确实,有那么几个时刻会因为现在的情况而迁怒另一个宇宙的彼得,埋怨要不是因为他胡来,行事冲动不考虑后果,我也不会遭受这些苦难……额,但是,我不得不说,有那么几个时刻,我也稍微有点感谢他,让我遇到陶德和亚文。

  他们是如此不同,又是如此相似。让我时而产生不道德的想法……咳,打住!

  我狠狠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清醒点,丽芙,你知道这样做没有好下场,你必须控制,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想想以后,你良心过得去吗!!!

  ……

  不行,总之不行。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严肃地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

  “要来点鸡蛋卷吗?”

  亚文漫不经心地从我身后经过,他端着盘子坐下来,撕开一小片面包,“或者咖啡?”

  他从容自若,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显得控制不住脸上尴尬表情的我很傻。

  “不用。”我尽量自持地说,给自己倒了杯牛奶,“莱诺拉呢?怎么不下来吃早饭?”

  “她身体不舒服,在房间里睡觉。”亚文回答,脸上露出几分忧虑,“最近她总说头疼,却不肯去医院。”

  头疼?不是胃疼吗?上次还说背疼……有一次还吐了。

  我在面包上涂抹黄油的手顿了顿,说道:“找个时间带她去医院看看吧,小病拖久了容易变大病,有病要及时就医。”

  “你是对的,这周末就带她去。”

  “你的手怎么样了?”

  “快好了,只是小伤。”亚文不在乎地说。

  我忍耐地瞟了一眼他自己瞎吧唧缠在手上的破布条,这好像还是昨天那条。

  “小伤不好好处理会变大伤,万一感染了就糟糕了。”我放下抹刀,温和地道:“而且,你这伤真的是施工的时候不小心刮蹭到的吗?怎么就那么巧,你受伤那天,欺负莱诺拉那三个恶霸学生被人痛殴了一顿,至今还在家里卧床不起。”

  “报应,老天开眼,哈哈,他们罪有应得。”亚文说着,忍不住扬了下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讥诮,“他们不是和警察说不认识打人的人么,这事儿跟我可没半毛钱关系。”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感觉百分百是对面这小子干的。

  那三个家伙头上都被套了垃圾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绝对是亚文的风格。

  “……你坐着,别动。”

  真凶是谁无所谓,总之打得好,不过亚文的手伤还是得处理,就算我们之间有尴尬(说不定是我单方面的),一码归一码。

  我拿着药箱,翻出碘伏、纱布、棉签,言简意赅道:“手,给我看看。”

  亚文收敛了唇角的笑意,盯着我看了几秒,扭过头平静地说:“不用了,已经快好了。”

  “好吧,那就——”

  我迅速盒上箱子起身,然后亚文迅速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抬头望着我,祖母绿的眼眸透出一丝懊恼。

  我淡淡地回望他。

  亚文眨了下眼睛,语速缓慢,一字一句道:“请帮我处理下吧,丽芙,有点疼。”

  我便重新坐了下来,他渐渐松开我的手腕,我拆开他手上的纱布,专注而安静的清创、上药、包扎,最后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好了,”我眼神飘忽了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只会打这种结。”

  亚文看着手背上小小的白色蝴蝶结,摸了摸鼻子,弯起眼睛笑道:“它看起来很可爱,我很喜欢。”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那种带着孩子气的笑容。

  我一下怔了,慌忙移开视线,催促道:“快走吧,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说完心里一咯噔,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什么致命发言啊!新婚夫妇丈夫出门前妻子的无害威胁吗?

  亚文也愣了下,他笑着将那顶深蓝色的鸭舌帽扣在头上,轻快道:“好,好的,那我走了,丽芙……晚上见。”

  我假装没听见,背过去收拾药箱,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沉下肩膀。

  不能再想了,等脚伤一好,就赶紧走,立刻走!

  “呼……”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得找点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我将煎蛋、培根和面包放在盘子里,又倒了杯牛奶,端着盘子一步步朝楼上走去。

  莱诺拉,就决定是你了!

  我敲了敲她房门,“莱诺拉?你醒了吗?是我。”

  等了一小会儿,没有回应,我再次敲门,还是没有回应,我立刻推门进去。

  “莱诺拉?”

  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的,没有人,我快步走向洗手间,也没有人。

  我走到窗边,向下看去,也许是看错了,但我好像看到有一小片纯白的裙尾没入了房子后面仓库。

  莱诺拉?她去那里做什么?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安惊悸的感觉,我莫名焦躁,动作粗鲁地将盘子甩到桌上,快步走下楼。

  “莱诺拉?你在那吗?”

  一阵凄凉的风刮来,像被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手臂泛起一大片鸡皮疙瘩,汗毛直立。

  奇怪的声音从门缝里渗出来,像鬼魅夜晚湖中心一艘飘零的小船,吱呀吱呀的。

  我猛地推开门。

  莱诺拉在半空中剧烈挣扎,一根粗壮的麻绳吊着她的脖子,勒的她脸色紫红,扭曲狰狞。

  What the F——

  我冲过去抱住她的双腿使劲往上托,惊骇欲绝地大喊,“救命!有人吗!救命——”

  莱诺拉双手抓着我的头发,拼命向下按。

  真他妈要疯了——

  “坚持住!坚持!莱诺拉!”

  我大声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将莱诺拉从这个情况中解救出来,这里的人都住的太孤立,也没有人听到呼救声跑来帮忙。

  “桶……桶……”

  “你说什么?”

  我喊道,然后看到了地上倒落的水桶。

  我蹲下来让莱诺拉踩在我的肩背上,捡起水桶,然后扶住她的双脚好让她踩在木桶上,稳稳的。

  “你——你别动——让我——喘口气——”

  我龇牙咧嘴地扶着旁边的桌子,感觉脚伤又加重了,木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各种工具,我找到一把剪子,气喘吁吁的踩上桌子,剪断了那根粗麻绳。

  莱诺拉摔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咳嗽,她极度惊恐地解开脖子上的麻绳,像甩开一条毒蛇一样丢掉。

  “丽芙……对不起……对不起……”

  她匍匐着,嘶哑的呜咽。

  我差不多也是摔下桌子的,感觉呼吸都是冰冷的,像身处零下40°。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怒急攻心。

  我们都十分害怕,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颤抖,莱诺拉嘶哑的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别告诉奶奶,别告诉任何人,我很抱歉……我好害怕……”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没事了,没事了。”我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摇晃,哑声道:“Shh……冷静下来……没事了……”

  莱诺拉在我怀里哭了好一阵子,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

  她说,他说我产生了幻觉。

  她说,他说我被恶魔附体了。

  她说,他说他不记得。

  她说,他说要我把孩子打掉。

  她说,他说我是个□□妈妈,我是最大的耻辱,奶奶会羞愧而死……

  她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我逐渐冷静。

  “是那个人吗?那个新来的牧师,什么蒂加丁?”

  莱诺拉无声点头。

  我抚摸着她颤抖的头发,脑海里的声音十分冷静:我要弄死他。

  找个无与伦比的好办法。

  “莱诺拉,听着,你没有错。”

  “别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渣牧师,他才是狗娘养的混蛋,他无耻下流卑鄙自私怯懦该死,他是披着人皮的恶魔,他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别哭了,没事的,你只是没看清他的真面目,”我亲了亲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只是不小心失误了,没关系,人都会失误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敢打赌,爱玛奶奶绝不会生你的气,尔斯克叔叔也不会,亚文也不会,我们都不会生你的气,你可以选择把孩子打掉,也可以选择把他生下来,我保证他会健康长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不是一个人,”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喃喃道:“别害怕,莱诺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