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非秩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没有扫兴的给对方说今天其实不是他生日这个事实。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生日是什么时候,他没有关于这些的记忆。

  他收下了顾碎洲的心意,却没有收那个巧克力工厂。

  顾碎洲把持有权合同什么都给了他, 他一直都没拿去公证。

  后面的日子,顾碎洲都很忙, 忙得脚不沾地几天不回家。

  沈非秩收了那个“生日礼物”,想着离开前得还清,便默不吭声帮他打点着顾莨和蔺子濯留给的遗产。

  这是规模很大的一笔钱, 任一个人胡吃海喝一辈子都未必能花完。

  他把这些钱理得很好, 甚至还灵活运用多赚了一笔,等再归还到顾碎洲手上的时候, 已经快翻了个倍。

  关于沈家那边, 法院也在有条不紊处理着。

  等终审下来,已经是十二月, 沈非秩终于收到了可以和沈老爷子见面的消息。

  他站在□□所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真快, 都已经过去一年了。

  如果不是越来越糟糕的身体在提醒着他的格格不入, 他几乎都快融入到这个世界了。

  沈非秩搓了搓冻僵硬的手, 迈进了大门。

  □□所里的气氛很压抑, 想来也是, 犯罪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活跃起来的。

  警卫引着他来到最里面的玻璃窗前,曾经意气风发的沈老爷子如今也就像个普通老头, 死气沉沉坐在里面跟他对视。

  沈非秩没什么感想也没什么情绪波动,淡定坐下, 开门见山问道:“你的地下室, 当年除了蔺子濯教授夫妇两人, 还关了什么人?”

  沈老有些怔忡:“你来见我, 除了这些没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沈非秩:“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沈老沉默了很久。

  好一会儿,他才摇头:“我不知道。”

  沈非秩手指点了点桌面:“这种时候了,老爷子,撒谎没什么意义。”

  “我知道没什么意义。”沈老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说了,都是蔺隋做的。”

  沈非秩干脆起身:“那就不打扰了。”

  没时间耗了,如果沈老爷子不说,他也不能做什么,帮不到顾碎洲什么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弯下腰,重重咳了几声。

  手心被咳上了鲜血,警卫见状连忙上前递上纸巾。

  “谢谢。”沈非秩颔首。

  沈老看得很惊讶:“你怎么了?”

  “没事,小毛病。”沈非秩说得若无其事。

  沈老抿了抿唇,在他走之前喊住了他:“有个东西,你应该会想要。”

  老人抬手示意了一下警卫,警卫便从他的物品储存柜中翻出一个张小卡片,背面朝下递了过去。

  沈非秩疑惑地接过翻开。

  只看了一眼,表情便僵住了,墨黑的瞳孔狠狠缩起来。

  如果顾碎洲在,一定会觉得震惊,因为他从未在沈非秩脸上看到这样惊愕的表情。

  这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

  美得惊艳,和顾碎洲一个程度的。

  但让他震惊的并不是对方的美貌,而是那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低着头,沈老没看见他的神情,说:“你和你爸一点都不像,跟你妈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啊,真像。

  尤其是眼睛嘴巴和鼻尖的一颗痣,仿佛复制粘贴。

  沈非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整个人现在都很恍惚。

  怎么会这么像?

  他明明不是原主,为什么会和原主的母亲这么像?

  是世界自动融合了吗?

  沈非秩几乎不敢去想某种更荒唐的可能性。

  好在这时,里特的通讯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沈宝贝!你研制的燃料连续十次实验都成功了!可以正式投入市场使用了!”

  沈非秩骤然回神,五指用力捏住智能机:“我知道了……里特教授,麻烦您把燃料寄给我可以吗?地址我稍后发您。”

  里特有些奇怪:“W.N楼下就是试验场,还要寄到哪里?”

  沈非秩避重就轻:“寄到我熟悉的地方。麻烦您了。”

  里特对他很好,一般情况下都会满足他的条件。

  见到地址是个荒废的试验场,以为他是要找空旷的外景场地,很爽快地答应了。

  不多会儿,沈非秩自己也来到了那地方。

  不过那片荒地并非里特想象的空旷,而是有很多小型发动机,最中央的位置,坐落着一架超高规格的高密度合成飞梭。

  这是他前几个月买的一架私人客用飞梭改造而成的,其功能属性不亚于军用。

  燃料已经被寄到地方,他操控着机械爪,把所有的设备全部安装完毕。

  沈非秩倚靠在总控台旁,是不是咳两声,地上很快布满了零星血迹。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蹙着眉,握了握掌心的照片。

  不管真相是什么,总得先把身体搞好了才能继续查。

  顾碎洲的东西他已经全部整理好交给徐盅,W.N那边的辞呈这会儿也该到所长办公室了……

  没什么好耽搁的了。

  沈非秩毅然踏进飞梭。

  【下午好沈非秩先生,我是您本次航行的智能助手G,请您在总控台前坐稳并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出发。】

  【是否授予G启动权限?】

  沈非秩捏了捏手指,道:“授予。”

  ……

  顾碎洲刚从诊疗室出来,浑身的无力还没散去,就被徐盅叫走了。

  “小少爷,”徐盅恭恭敬敬给他呈上一枚磁卡,“已经破密了。”

  顾碎洲没接,猛地踢了一下椅子:“你就非要在今天给我吗?”

  徐盅不吭声,举着的手一动未动。

  “操!”顾碎洲烦躁地抓着头发在屋里转了一圈,粗鲁地抢过磁卡,“你出去吧,我自己看。”

  徐盅没有勉强,又放下一个信封,这才离开。

  顾碎洲一开始没注意那个信封。

  修长的五指把玩着磁卡,神情阴郁。

  今天之前,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喜欢逃避的人。

  其实证据都已经很明确了,沈家的管家说,在地下室见过沈二少,沈非秩当年在监控里的活动记录也是如此,在蔺子濯和顾莨被关押期间,他整个人就好像消失了。

  那么地下室关着的另一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人,如果是那个人,现在该怎么做?

  顾碎洲嘴角微微下撇,没再犹豫,把磁卡放入了量子读卡器。

  视频和录音的成本操作解密都过于难,所以顾莨留给他的,是一段加密文字。

  【小洲,好久不见。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顾碎洲盯着这两行文字许久,才继续往下看。

  前面都是些蔺子濯和顾莨的碎碎念,顾碎洲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看过,后面才看到重点。

  【儿子,很遗憾,我们不能留给你有用的东西了,甚至可能要把他们毁掉。你要记住,你拥有创造的东西未必能被你掌控,请务必不要挑战人性,不要去和自然规律抗衡,这一点,我和你爸爸已经吃过教训了。】

  【如果在你收到这张磁卡时,还对真相有所不明,我只能告诉你,去找沈家的那个孩子,叫沈非秩,我幸运地偷到了一支伪劣药剂,把最后一那支给了他。】

  【他是个好孩子。我不敢保证他未来会成为什么模样,但至少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

  这个真相并不出人意料。

  顾碎洲心说:你们以前也说蔺隋是好孩子。

  他爸妈看人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好。

  但这一次,他想相信。

  药给了沈非秩又怎么样?沈非秩没告诉他又怎么样?

  万一,就是说万一,沈非秩只是把那支药毁了,而不是注射到他体内了呢?

  啪嗒。

  磁卡被抽出的时候,掉落在了地上。

  顾碎洲垂眼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无比干涩。

  徐盅捎来的信封还在旁边放着,里面会放着什么?是那支药?还是巧克力?

  顾碎洲刚刚不想打开,现在却很迫不及待,他迫切需要沈非秩告诉他,他没有害他。

  可事实让他失望了。

  信封里除了一堆电子文件卡和一张信息磁卡,再没有别的东西。

  面对这张信息磁卡,顾碎洲忽然觉得很惶恐。

  好像……什么东西要没了一样。

  他手忙脚乱把磁卡放入读卡器。

  里面是一串数据,还有沈非秩的语音。

  “顾碎洲。”

  那人声音比往常要低,通过电子设备传出,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低哑的磁性。

  “这是在地下酒吧的时候,蔺隋对卢倩的数据检测。我对医学到底不如他了解得多,想着他检测的这几个数值或许会对你有帮助,就帮你记下来了。”

  顾碎洲愣愣看着那些数据,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蔺隋检查的这些数据,和他平时体检查得一样。

  甚至波动变化也一样。

  侥幸没有了,最后一支药,确实打在了他的身体里。

  顾碎洲不记得自己有被注射不明药物。

  除了……当年高烧,意识不清醒的那段时间,只有他,和沈非秩。

  可如果是沈非秩,为什么要把这么明显的证据给自己?难道不知道他会看出来吗?

  顾碎洲忽然想起,沈非秩对他们一起流落在外的事情毫无印象。

  ……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什么都查清楚了,他却更乱了,脑袋突突地快要炸掉!

  信息素因为情绪不稳定,在体内疯狂乱窜。

  肆虐拉扯的痛感让顾碎洲低吼出声,引来了一直担忧守在门口的徐盅:“小少爷!”

  “盅叔,盅叔……”顾碎洲喃喃道,“快,送我回去,回家。”

  徐盅眼神里都是不可置信:“您还要回去?”

  顾碎洲忍不住大喊:“对!我要回去!我要问清楚!”

  “他给我说过,有事要说出来,要当面说!”

  徐盅抿了下唇,但没有松口:“小少爷,我建议您先通讯联系沈先生,您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和别人见面。”

  要是顾碎洲真的失控快要分化了,到时候别管是A还是O,跟沈非秩那个Alpha在一起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分化成A是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分化成O,那就是他家小少爷□□得死去活来。

  徐盅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顾碎洲也逐渐回神:“那就打通讯,我的智能机给我。”

  他手刚一碰上光屏,想都没想就快速输入一串数字。

  这动作肯定是记得非常牢固默了不止一遍,看得徐盅直叹气。

  顾碎洲蜷缩在地上,一手拿智能机,一手抱着膝盖,听着待机的声音,呼吸都屏住了。

  过了会儿,那边被人接起,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顾碎洲?”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顾碎洲鼻头一酸。

  他明明是个泪点很高的人,这会儿却轻轻松松破了功。

  “沈哥……”

  徐盅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沈非秩没想到顾碎洲竟然在这时候给自己打通讯。

  看着还剩下半小时的路程,他低声“嗯”了一下:“有事吗?”

  “沈哥,”顾碎洲小声道,“如果有一个人,他对你很好,但是你知道他以前可能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刚问出来,沈非秩就明白了。

  他之前就隐约猜到地下室关着的另一个人是“沈非秩”了。

  如果是以前,他大可以直接说“那不是我”,但现在,对着手里女人的照片,他说不出口。

  耳麦里是良久的沉默。

  谁都没再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非秩才听到自己涩然开口:“……我想,那个人,他至少现在绝对不会害我。”

  很遗憾,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无法给出顾碎洲想要的回答。

  对面这回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沈非秩出奇地有耐心,起身倚靠在门边,透过玻璃看着飞梭外一颗颗划过的碎石。

  顾碎洲忽然道:“我想见你,就现在。”

  沈非秩一顿:“现在恐怕不行。”

  顾碎洲的语气却是带上了哀求:“沈哥,我今天过生日呀,你让我去找你,好不好?”

  沈非秩微微张了张口。

  他不知道顾碎洲今天过生日,如果提前知道……

  那也不会不走,但会事先准备好礼物。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他只能说:“抱歉,我没法见你。”

  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提高音量:“沈非秩,你在哪?”

  沈非秩看着进入最后五分钟的倒计时,难得放缓了声音:“顾碎洲,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话,下次聊,可以吗?”

  “不行,我不许!”那边滴零当啷响了一阵,可能是撞掉了什么东西,“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

  “你来不了的。”沈非秩叹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开前忘了什么了。

  他忘记了告别。

  之前从来都是完成任务就走,他没有告别的习惯,所以百密一疏,遗漏了。

  顾碎洲声音都在抖:“沈非秩!”

  沈非秩想了想,道:“现在蓝星应该是晚上,你站到窗边。”

  顾碎洲不明所以,但他对沈非秩说的话已经形成了肌肉反应,他那么说,自己就照做了。

  “……好了。”

  沈非秩说:“抬头。”

  顾碎洲仰起脖子,刚巧阻止了一滴眼泪的滑落。

  下一秒,刚开业的巧克力工厂正上方的夜空,忽然炸出一朵瑰丽的彩云。

  顾碎洲瞳孔紧缩。

  他认得这个景象,顾莨给他说过,在宇宙中至少需要一个军用飞梭才能炸出这样的美景,几乎不可能遇见。

  因为代价很大,操作者九死一生,没人尝试过,最多电影里看看就算了。

  可现在他看到了。

  还是因他出现的。

  因为沈非秩难得带着笑意对他说。

  “顾碎洲,十七岁了,生日快乐。”

  这栋楼的隔音很不错,但窗户开着,总能从风里听到别人的声音。

  顾碎洲耳边满是嗡鸣,好半天才偶有几道声音挤进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快拍照快给我拍照!”

  “妈呀是谁炸的?这种千年难遇的都能被我们碰见?!”

  “是不是得许个愿?看见的人幸运一生!”

  ……幸运一生?

  顾碎洲扯了扯嘴角。

  这明明是那人送给他的礼物,能让人幸运一生的礼物,但是为什么他反而那么难过?

  难过到呼吸都牵扯着心脏抽痛。

  他茫然地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哦。

  是因为沈非秩不要他了。

  沈非秩确实是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男人。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就这么把他丢在了原地,自己离开了。

  顾碎洲非常讨厌被人丢下。

  按理说他应该恨对方。

  但可悲的是。

  他发现自己舍不得。

  只留下一句“生日快乐”?

  ……沈非秩,这算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后面不会虐的!

  小情侣分开一段时间罢了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