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碎洲在最一开始不知道闹腾了什么后, 就没了动静。

沈非秩听着他逐渐老实,终于进入了浅眠,还做了个梦。

他不常做梦, 就算偶尔做,也是一些很不切实际的荒唐梦。

像今天这样梦到过去的情况, 实在罕见。

可能是顾碎洲问得那个问题打开了他的记忆闸门,沈非秩梦到了他第一次杀人的情景。

那是个丧尸世界,他还很年轻, 没有现在那么多的经验和手段。

小世界的气运之子即将被杀死, 他被强行投入位面,要代替气运之子逃亡, 直到救援队来救他们。

真实的丧尸世界根本不像电影和小说中喜忧参半跌宕起伏, 只有数不尽的恐惧绝望,和不绝于耳的哀嚎惨叫。

沈非秩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 摸爬打滚吃生肉喝泥水什么都干了。

两年过去几乎快要精神崩溃,最后躺在泥泞中等待救援队到来。

意外就在这时候来了。

小世界的关键节点是必须发生的, 但因为气运之子换了内芯, 很多细节都会有出入。

早些时间因为他心软没有烧掉的队友尸体变成了丧尸, 正用一个无法想象的速度朝他奔来!

沈非秩瞳孔骤缩。

对着那张相处一年的脸, 他无法下手。

但他又知道, 如果放任他攻击过来,自己会死还不算什么大事, 重要的是,连着这个世界都会崩塌。

他没有办法, 只能放空大脑的感性思维, 把身体控制权交给肌肉反射。

胳膊迅速抽出, 尖锐的长木刀狠狠刺激了丧尸的脑袋, 从额头贯穿至后脑勺。

丧尸死了。

或许用死形容一个丧尸并不严谨,但对于沈非秩来说,这和杀人无异。

浑身都淋上了腥臭发酸的血液,洁癖如他却恍若未觉。

只是静静跪在原地,直到直升机嗡嗡到来。

世界关键节点达成,沈非秩即将离开。

他的意识飘在半空,看着地上那个扭曲且丑陋的尸体,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

但事实上,他或许只是为了别人活着而存在,而做到这点,就必须抛开一部分人性,或是善良,或是慈悲,又或是良知道德……

那些都是人类宝贵的组成部分,却不是他应该拥有的。

他不能让宝贵的人性成为可能毁灭世界的刀。

沈非秩的梦直到他彻底离开那个丧尸世界,跟掐准时间一样,准点睁开眼睛。

人在睡眠很浅的时候,头脑的逻辑思维部分会渐渐苏醒,有些人愿意主动醒来,也有些人明知道在做梦,却还是愿意留在里面待一会儿。

沈非秩一般是前者。

这次却难得放纵,做了后者。

他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无声叹了口气。

年轻时候的他中二病没过,天天为了拯救世界自我牺牲,经过社会不停毒打,才慢慢改正了过激的自我毁灭倾向,变成现在这样。

沈非秩算着时间摘掉眼罩耳机,晃了晃旁边耷拉着脑袋睡得不省人事的顾碎洲,粗鲁地扯下他的耳机。

“醒醒,快到地方了。”

顾碎洲哼唧两声,软若无骨的手下意识就要往他身上扒。

沈非秩额角青筋暴起。

这小兔崽子爱粘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变爪为掌,对着这人后脑袋一拍,言简意赅:“醒。”

顾碎洲一抖,睁开了眼。

沈非秩:“……”

他的单音节字是有什么魔法吗?

顾碎洲迷糊睁眼,刚想热情地跟沈非秩打个招呼,就感觉脖子一抽:“嘶!”

“又怎么了?”沈非秩问。

顾碎洲尴尬:“好像落枕了。”

沈非秩:“……”

下飞梭后,莱阿普顿和导游两人的活力四射,和后面两个沉稳到八方不动的祖宗,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非秩本身就不喜欢闹腾,顾碎洲是因为落枕。

好在导游是专业的,就算一个人也很能活跃气氛。

“帕十弥的海是网红景点,这里的海水是绿色的,无污染无公害,去年还入选了联盟最美十大自然景观之一……”

“很久之前有位林业学家来这里旅游,顺着海边走进森林里迷路了,联盟找了三四年都没找到,还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那片森林没人去过,他能活着出来简直就是奇迹。更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还带了很多联盟未曾收录的植物出来,直接造福了我们的草药原材料发展。”

“为了纪念他,联盟就在帕十弥的一级环境保护区建立了星际最大的培育药园,那里是白莳草产量最多的地方。”

三人原本听得昏昏欲睡,等导游最后这三个字出来,瞌睡立马烟消云散。

顾碎洲和沈非秩对视一眼,转而看向导游:“我们这次的行程有那个药园吗?”

导游看他们好不容易提起兴致,连忙道:“这个药园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我们就算去,最多也只能远远在围墙外转一圈,隔着生化玻璃看看,这个意义不是很大,我就没列入行程。”

顾碎洲弯了弯眼睛:“那您改一下行程可以吗?就算只能远远看一眼我们也认了。我哥就喜欢研究这些药材,不去一趟实在不甘心啊。”

沈非秩没吭声,默认了他的说法。

导游也爽快:“行,药园在山上,我现在就去预约缆车。”

事实证明,贵的导游有贵的道理,很快,他们的门票就下来了。

缆车都是双人座,每个座都需要实名认证,以防半路出意外找不到受难者家属。

就在顾碎洲刷完卡理所应当地要跟沈非秩排排坐的时候,却被工作人员一把拉着,丢去了后面那排。

顾碎洲:“?”

工作人员看穿了他茫然的眼神,不赞同道:“你小子,就算跟哥哥感情好,也不能打扰你哥谈恋爱啊。”

顾碎洲“哈”了一声,下意识朝着沈非秩和莱阿普顿那看去。

莱狗刚刷完卡,进来后把他从工作人员身边拽过来,小声道:“我刚给人家说,我跟沈哥正在暧昧期,希望他给我们排在一起。”

顾碎洲:“?”

“你俩报名用的假身份不是亲兄弟吗?我就特意给工作人员说了一声。”莱狗浑然没察觉他的脸色,“你放心,你的美人计一定能实施成功!争取这次一石二鸟,你搞到贸易记录,我搞到沈非秩!”

顾碎洲:“……”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偏偏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一脸仗义地锤锤他肩膀,给了他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扭着腰朝沈非秩那走去。

沈非秩一回头,看到的就不是之前那张熟悉的脸:“怎么是你?”

莱阿普顿腼腆道:“顾碎洲刚刚要跟我换座位,说想问问导游一些别的事,让我来陪你。”

沈非秩不疑有他:“那你坐里面吧。”

缆车是个半包式的小箱子,靠里的位置就是给一些胆子不大的人设计的。

沈非秩知道面前这是个Omega,非常绅士地主动提了出来。

莱阿普顿心脏被击中,感动地看了顾碎洲一眼:【兄弟!你哥真好!】

顾碎洲正在扣安全扣,见状和善笑了笑。

导游看着他手里变形的扣子,咽了咽口水:“顾、顾先生,你扣子碎了。”

“嗯?”顾碎洲低头一看,那安全扣还真是已经彻底变形,没法扣上了。

但这会儿缆车已经要出发了。

导游立刻就要举手示意。

但当事人却淡定地压着他的手放了下来:“没事,就这样吧。”

导游:“?”

什么玩意儿?怎么就这样了?这人不要命吗??!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缆车就已经出发,朝着几乎颠簸90°的轨道上行驶。

顾碎洲死死抓着身边的杆,愣是靠着臂力没掉下去。

导游惊骇;“你到底是凭借什么撑到现在的?真的不需要我喊人吗?”

“不用,等会儿你下去,也别给沈……我哥,说你知道我安全扣坏了。”顾碎洲嘱咐道,“就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导游看他确实没有生命危险,渐渐放下心,恍然大悟:“我懂了!”

顾碎洲瞥他:“你懂什么了?”

“你不喜欢你未来嫂子是不是!”导游一脸的“我懂你”,“你肯定是为了拆散那个家才做到这个地步的!”

顾碎洲:“……”

旅行社看到他们的信息也是假身份,看着“弟弟”对“哥哥”如此做法,这个猜测也算合理。

“但是我给你说啊小兄弟,你跟你哥感情再好,你哥最后肯定也要成家,亲情和爱情占有欲是不一样的,你最好慢慢学会放手,不要干预你哥的感情问题……”

导游就是导游,这嘴是真能说。

顾碎洲被说得脑袋嗡嗡的,不耐烦打断:“谁给你说我们是亲情?”

导游一愣:“啊?”

顾碎洲懒得解释那么多,干脆指了指自己,语气非常狂妄:“我对我哥,骨科,懂?”

导游:“?!!”

顾碎洲:“能闭嘴了?”

导游疯狂点头。

我靠!吃到瓜了!

顾碎洲终于得到清闲,满意地收回视线。

“别给我哥说啊。”

缆车全程两小时。

沈非秩一边百无聊赖欣赏风景,一边跟莱阿普顿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沈先生,我们要上山,那今晚酒店就要重新定了。”

他点点头:“导游会解决。”

缆车颠簸了一下。

莱阿普顿吓得瞬间抓住他胳膊:“沈、沈先生!”

沈非秩皱了皱眉,不悦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胳膊。

可Omega惨白的脸色不像装的,他只得忍了下来。

“恐高?”他问。

“嗯。”莱阿普顿勉强笑笑。

他没说谎,他是真恐高。

沈非秩忽然想起,在原剧情中,莱阿普顿临死前去过长玉雪山旅游。

长玉雪山海拔很高,地势险峻,恐高的人绝不可能主动去这里旅游,那就说明,原剧情中肯定有人约他去,这个人他一定还很熟悉。

莫名的,沈非秩就想到了顾碎洲。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莱阿普顿唯一一个熟悉的人不就是顾碎洲吗?

他不动声色敛起眉目,却没有分毫怀疑顾碎洲。

比起顾碎洲杀死了他,他更倾向于,这人和顾碎洲熟悉所以被杀死了。

那小子虽然混账,但不可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后面防范的重点看样子要放在蔺隋和沈家身上了。

看着从口袋里掏出小盒子的莱阿普顿,沈非秩问:“这是什么?”

“口香糖,嚼一嚼分散注意力。”莱阿普顿说,“沈哥来一个吗?”

沈非秩看着小盒子上面的图标:“咖啡味的?”

莱阿普顿红着耳朵道:“对啊,我按照你的喜”

沈非秩:“不用了,我不喜欢咖啡。”

莱阿普顿:“?”

他愣了好一会儿,干巴巴“哦”了一声。

隐约的咖啡味让沈非秩皱了皱眉:“你跟顾碎洲怎么认识的?”

“我是孤儿,出去讨饭吃差点被人打死,后来被洲哥救走了,从那以后就给他当牛做马喽。”

莱阿普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点不情愿。

沈非秩点点头:“他还挺善良。”

他不再多话。

因为顾碎洲如果不想告诉他什么,肯定事先给这孩子打好招呼了,问了也没用。

莱阿普顿正在心里琢磨着,万一等会儿遇到回答不上来的该怎么应对。

可旁边那人却脑袋掉了个方向,沉默不言对着外面看风景了。

“……”

操,这哥们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后面的路程全程都很安静。

莱阿普顿平时话多且密,胆子还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沈非秩不凶还绅士,但他对着这人就是有点害怕。

也不知道顾碎洲怎么做到在这人面前肆无忌惮作死的。

他忽然意识到,美人计的实施难度比想象中要大很多。

缆车很快到地方。

这是一个中转站,等会儿要换成升降电梯上去,还是两人一间。

沈非秩帮莱阿普顿解开安全扣,一边伸手扶他,一边转头望向后方。

后面那个缆车厢晃晃悠悠到站,刚一开门,里面就跌跌撞撞摔下来一个人影!

对。

是摔。

沈非秩惊了惊,大步走上前。

“顾碎洲?”

他动作太突然,准备扶他胳膊的莱阿普顿一个没着力,差点趴地上摔个狗啃泥。

“……”他心情复杂地望向那两人。

顾碎洲。

你个狗逼在作什么妖?!

沈非秩之前就问过顾碎洲恐不恐高,得到的是否定回答,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单手把人拎起来:“你怎么了?”

手中的胳膊软趴趴的,顾碎洲泪眼汪汪抬头看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沈哥,我安全扣坏了。”

沈非秩愕然:“你刚刚就这么抓着杆撑到这的?”

顾碎洲瞧上去委屈死了:“嗯!疼死我了!”

他晃了晃无力的胳膊,哽咽道:“感觉快脱臼了。”

“不废就该谢天谢地了。”沈非秩有些无语,这人胳膊前不久才受过伤,这次简直是伤上加伤。

“安全扣开了,怎么不按紧急按钮?”

顾碎洲撑着他肩膀站起来:“我吓得忘记说话了。”

“之前也没见你胆子这么小。”沈非秩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懒得深究,侧目看了看旁边一脸空白的导游,“你怎么也不按紧急按钮?”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沈先生,这个……”知道“内情”的导游磕磕巴巴,紧张地看了眼顾碎洲。

顾碎洲暗道没用的东西,哼唧道:“我没给他说。哥,你别瞪他了,好不容易请的导游再被你吓跑了怎么办。”

“合着还是我的错了?”沈非秩差点气笑了。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导游的异样?两人一唱一和在这演戏呢。

果然,还是得亲自把某人带在身边才能省心。

虽然不知道这小兔崽子搞什么名堂,但他胳膊受伤是真,离开视线一秒都会出事,闹腾地令人心烦。

沈非秩抬了抬手,示意工作人员:“这个安全扣坏了,麻烦你们回来检查一下。还有,我们想换一下座位,等会儿我跟这个小孩一个电梯厢。”

工作人员被安全扣吓到了:“安全扣?!没受伤吧?”

“没事的姐姐。”顾碎洲朝她甜甜地笑了声。

“没事就行,我等会儿联系上面的医院给您再做个检查!”工作人员长呼口气,“换座位没问题,沈先生是吧?来这边签个名字重新认证一下吧,小帅哥在这等着就行。”

“好的。”顾碎洲笑眯眯对沈非秩挥挥手,等那身影消失在检票处,才换了个姿势抱臂站着,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柔弱无力。

前来凑热闹的莱阿普顿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压低声音问:“你什么情况?!”

“莱狗,”顾碎洲用同样的声音回他,“给你说哦,我后悔了。”

“?”莱阿普顿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你去勾/引他,我后悔了。”顾碎洲轻声道,“美人计还是要用的,但是呢,主角换成我,懂了吗?”

莱阿普顿不太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碎洲眯了眯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也没什么,就是想扒他衣服。”

“我操!”莱阿普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叫没什么?!

“顾碎洲,你不要命啊!不是,你着想法也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沈先生能把你脑壳打掉信不信?”

“那又怎样?他的衬衫,我扒定了!”

莱阿普顿是真觉得这世界玄妙了:“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喜欢。”顾碎洲答得不假思索,“只是他可能对我很重要。”

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可以确定,沈非秩就是他找了十年的人。

只是不看到那个十字伤疤,不敢说百分百。

莱阿普顿面露怀疑:“真的?怎么感觉你怪怪的呢?”

“你想多了。我对沈非秩,现在就像是……”他找了个形容词,“就像是你对我一样,感恩的心。”

“啧。”

“啧个屁。”顾碎洲说,“之前让你查的人别查了,换个东西查。”

“啊?换什么?”

“沈非秩十岁之前的信息什么都查不到,我怀疑是被什么人删了,你帮忙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哪怕一点都行。”

莱阿普顿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难不成”

话没说完,顾碎洲看着办完事回来的沈非秩,反应迅敏身子一软:“嘶!沈哥,腿好像也撞着了,超级疼~”

莱阿普顿只觉得面前身形一闪。

沈非秩就木着脸拎着这人后颈衣服拽起来了:“真废。”

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嫌弃和粗鲁。

但他愣是从顾碎洲脸上看出了满足。

莱阿普顿:“……”

兄弟,感恩的心,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还是晚九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