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并不是其他任何人下的。
青年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仿佛一个命尽之人最后的挣扎。
当这些肮脏的人类将自己从地上架起的时候,小雷没有进行任何反抗。
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知道,那个被自己称为“哥”的男人会为了自己而战斗,甚至不惜献出生命。
这也是他最终选择在唐铬碗里加一些佐料,并且任由他无力昏睡过去的主要原因。
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就譬如这些贪婪的人类、譬如那个邪恶的魔神、譬如……那个一直困惑着自己的问题。
青年或许是这辈子对自己最亲密的人,但也止步于此了。
他并不打算让青年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这些更残忍、更无情、更现实的一切。
霍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的步伐沉重而浑浊,亦如他的嗓音那般,令人作呕。
“没昏?挺聪明的,是不是偷偷把你的酒换给那个家伙了?不过放心,你的那杯剂量更重,没了他保护你,你以为,你还能逃过?那家伙对你那么好……呵呵,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孽种。”
小雷只是低垂着脑袋,他没有回答,也不欲解释,他怎么可能会让青年去吃这些人下的药?他不过是向青年的吃食中加注了一些能够任由自己控制的雷电之力,而这一切,这些人也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不是会说话吗?怎么变成哑巴了?”说着,霍尔挑起了小雷的下巴,毫无疑问,眼前这孩子拥有一张无与伦比的美人脸,也怪不得,当初会被温斯顿挑中,成为“贴身侍奴”。
说起温斯顿,霍尔冷哼一声,“温斯顿,是你们杀的吧?”一想到盈幻水珠现在都下落未卜,霍尔就气不打一处来,“信上说,我那友人的脸都已经被钝器砸烂了。”说着,他瞥了不远处的唐铬,“也就只有他的那把大刀,才能将人的头骨砸成那样,你说是不是?”
小雷没有回答,他不欲辩解什么,在他心里,同霍尔这样的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他只是想尽快揪出霍尔背后的那个人,好仔重新问问当年那件事,仅此而已。
见小雷一言不发,霍尔轻笑一声,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放弃抵抗了,他命人将小雷背穷,一步步走向最顶端、位于火山口的那处地界。
一路上,他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正确性”,“你是落跑的‘雕塑’,是犯下罪孽的神明,此时此刻,我需要在此地,将你审判。”他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着,由远及近,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传递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你偷盗了宝珠,你熄灭了火种,你与暗黑之神勾结,你违背了世间的法则,此刻,我要将你送上高台,审判——审判——”
小雷被披上了他在身为“雕塑”时所穿的衣物,刹那间,那衣袍的暗纹被自然之力所点亮,散发出熠熠的华光,而与此同时,一股暗色的能量兀地自霍尔的衣袖中、领口里流泻而出,它们争先恐后地拥向小雷,而小雷则讽刺地勾起唇角——
果然如此么?
这个霍尔,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人而已,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圣山所在,怎么可能看得出“雕塑”礼袍的纹样,又怎么可能……知晓他犯下的种种罪孽?
“又见面了,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么?小雷并无任何同眼前这怪物寒暄的意思,如今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没有所谓的“恐惧”了,他只是张嘴,想要问出那个自己想问的问题,然而——
“在询问之前,我劝你想好,如今,你还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是能够失去的。”
黑影的声音中不乏调笑。
小雷一怔,一瞬间,他近乎本能地想,于他而言,这世间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也没什么,是能够再失去的。
可下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青年说,自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青年认为,没有什么事物比他更值得。
他确信,如果自己落难,青年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
在此前不计其数的岁月里,小雷从没有得到过所谓的“爱”。
这样赤诚的东西,近乎令人的身体战栗起来,他想说自己不适应,所以选择逃离。
他甚至不知道,在自己心中,青年是否是那个“重要”的存在。
他唯一清楚的是,青年是那个“特殊”的存在。
最终,他沉默了。
他本是抱着舍弃一切的决心,选择再度与邪恶的魔神见面。
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可能输不起。
风声逐渐地近了。
黑影疑惑片刻,最终似乎是因为感到无聊,便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随后,小雷听见霍尔说:“看来,你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不打算反抗,是么?”
是这样……么?
正想着,小雷忽然感受到,周遭的温度变得更热了。
“没事,让‘神’来惩罚你的罪孽吧。”
身躯被缓慢地倾斜,小雷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打算投入最中心,火山的岩浆里。
这一刻,他不由感到讽刺,不信神明的商人,最终却成为了魔神的狂信徒。
毋庸置疑,被蛊惑的霍尔和被霍尔蛊惑的众人们,正迫不及待缓缓将小雷推下火山口。
要……反抗吗?第一瞬间,小雷的内心竟闪过这样的疑惑。
他能感觉到,那块被青年称为“帕恩之石”的东西,此刻正闪烁着耀目的光芒,并且,正炙热地紧贴在他的侧腰上。
青年告诉过他,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个东西,会成为他最有力的筹码。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哥会怎么样呢?
小雷不由想着。
他会不会落下泪来?会不会失声痛哭?
青年曾经说过,当一个人悲痛到极致的时候,无需任何外物的刺激,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疼痛。
所以,他会痛么?
风声更近了,近到霍尔的人近乎架不稳他的身躯,他们本欲一鼓作气将他推下山崖,然而却在最后一刻,怎么也松不开手。
“天!那是什么?”小雷听见有人惊呼。
“龙!是龙啊!”
惊叫声响起,又很快,风压的迫近,将一切惊慌都悄然吹散了。
哈,终究还是来了么?小雷勾起唇角,他抬头,朝火龙人的方向望去——不知为什么,离开一趟,他似乎又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大地开始震颤起来,巨物的降临令整个山崖都开始抖动,落石滚滚而下,人类在那种等级的庞然大物面前,显得那样渺小。
浩大的喧嚣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静,或许是因为敬畏,又或许是因为绝望,此时此刻,就连惊骇的尖叫声,都已然不复存在了。
由远及近地,小雷听见了一声轻笑,那是属于比列的独特音色,轻浮而又不失狂妄,“怎么,你准备去死了?怎么不提前叫我来参观?”
小雷静默着,一言不发。
而后,他又听见比列问,“那家伙呢?”
果然,还没有死心啊。小雷暗暗咬牙,原本无所谓生死的他,却忽然不想去死了。
他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家伙就能独占青年了?
“小崽子,我们没时间寒暄了。”龙吟,似乎自动转化为了他所能理解的字句,传入小雷的耳中。
小雷这才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比列都是与魔龙为伍的存在。
“闭嘴。”比列的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片刻后,小雷感觉到,比列迈步,踱到了自己的眼前。
“……饶……饶命!”人类微弱的求饶仿佛蝼蚁,他能感受到,这些原本挟持着自己的人,此刻正跪下身,向比列疯狂跪拜起来。
“你……你!”霍尔的声音颤抖着,似是含有怒气,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局面,也是他未曾料到的,“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
“闭嘴!”比列的一声呵斥,伴随着什么东西刺入皮肉的声音,啪嗒一声,小雷知道,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倒下了。
“谁叫你动手的!”比列瞬间暴怒起来,他踢了眼前的龙指甲盖一脚,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还想问他一些事!”
龙的声音绵延而悠长,带着对渺小下等生物的不屑,“分明你说过,不喜欢这家伙,我不过是帮你解决掉他罢了。”
比列沉默片刻,随即“啧”了一声,“算了,随你吧,反正这家伙,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比列的话语轻飘飘的,就好像在他的眼中,霍尔的生命只不过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正如同曾经,霍尔对自己的奴隶那般。
虽然霍尔的命,在小雷看来也是一文不值的,但他却没想过这样草率地了解掉他。
起码,得让他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再死去吧,他想,比列和他的同伴一样,都是蠢货。
不屑一顾地踢开霍尔的尸体,比列走到小雷的面前。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带他离开?一瞬间,小雷有些想笑,他真想问问比列是哪儿来的底气,竟能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告诉我,那家伙去哪儿了?”比列说着,目光四下环顾着,竟然没在这秃驴的身边看见青年的影子,老实说他心中有几分困惑。
“那家伙”指得是谁,小雷自然再清楚不过。
若唐铬还躺在原来的地方,火龙人不可能看不见他。
所以,他应当是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小雷本该感到心安,然而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情绪却在他的心中漾开了。他也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就好像心中闷闷地响起了雷声,搅得他的并不安宁。
“算了,那家伙我可以慢慢找,巴尔赫斯,你先把这个秃驴带走吧。”比列说着,退开一步路,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青年竟会甩下这个秃驴自己离开。
所以,此时此刻,究竟该不该反抗呢?
小雷能感受到,龙的利爪离自己越来越近,或许下一刻,它就会拎起他,将他带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那个地方,会有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吗?
小雷并未来得及深想。
因为下一刻,“宾——”的一声,是利爪与刀片兵刃相接的声音。
唐铬喘着粗气,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不过还好,在最后一刻,自己赶到了小雷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