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将克罗赛尔放在腿上,唐铬熟门熟路地亲吻着,他知道这是哄克罗赛尔睡觉的唯一手段,如果自己不这样做,克罗赛尔或许就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温热的手掌触及到他的脸颊上,唐铬抬头,凝望着克罗赛尔没有焦距的眸子,他任由对方的手掌在自己脸上摩挲,他知道克罗赛尔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自己是有义务让克罗赛尔安心的,唐铬这样认为着。
“看不见,还是不好。”放下手,克罗赛尔说,“我只能触摸,却不知道你的模样。”
“没关系。”将克罗赛尔的手拿在手中轻吻着,“我在这。”
他们的关系已经比初见时亲密了太多,有时候,唐铬会觉得自己很卑鄙,他明白,如今他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克罗赛尔如今足够弱小、需要庇佑罢了,他占据了克罗赛尔身边极其重要的位置,因此才会获得亲近克罗赛尔的许可,而克罗赛尔终究会变成他所熟悉的模样,他会成为强大的存在,会……不再需要自己。
“睡吧。”为克罗赛尔掖好被子,唐铬的声音温温的。
“你在看我吗?”夜色中,克罗赛尔这样问道。
“嗯。”唐铬承认了。
“为什么看我?”克罗赛尔没有侧过身令自己面对唐铬,“你……在我身上看见了别人吗?那个名叫克罗赛尔的。”
唐铬顿住了,原来一直以来,克罗赛尔并非一无所觉。
虽然夜色中的问话淡淡的,但唐铬还是莫名觉察出,克罗赛尔不高兴了。
“那就是你,是你以后的样子。”
“所以你看着我的时候,心中还是叫着他的名字。”
唐铬静默了,他不明白克罗赛尔为什么要跟今后的自己划清界限。
“你总是说我会变得强大、美丽,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但那都不是我。”终于,克罗赛尔侧过身来,夜色中,他的面部轮廓是朦胧的,“在你面前的,瞎子、秃驴,一无所有的,才是我,本来的我。”
“……嗯。”唐铬似乎隐约明白了克罗赛尔的诉求,他抬手意图将克罗赛尔揽入怀中。
然而克罗赛尔却挪动身子,躲开了他,“你想的是他的名字。”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决,像是不用眼睛,就能看透唐铬的内心。
小雷生气了。
唐铬望着眼前小孩的脸,他那执拗、认真、急需要自己妥协的执著……
没错,这些都是记忆中的克罗赛尔所未曾展现的。
小雷足够敏感,哪怕他从未刻意诉说,却依旧明白自己心中总是默念的那个名字,他是克罗赛尔,却还未成为克罗赛尔,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许只会为小雷带来压力。
唐铬终于明白了,小雷就是小雷,是躺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小雷。
“嗯……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小雷。”说着,唐铬再次伸手,将眼前的孩子揽入怀中,“对不起。”
“如果我不成为他,你还会对我好吗?”小雷的声音闷闷的,在响在自己怀中。
“会的,看见你,我就会的。”唐铬说。
“那我不要成为他,你会生气么?”小雷攥紧了床褥,轻声询问着。
会这样吗?唐铬从没想过这样一种可能,但……他看着眼前的小雷,唯有一件事情是确信的,“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们……过好当下,每一天。”
“那我要你亲吻我的额头。”
唐铬抱住他,在他额间留下一吻。
“我的嘴唇。”
“……这个不行。”唐铬顿住了身躯,心头警铃大作,他不明白小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为什么?”
“你是个孩子。”
闻言,小雷嗤笑一声,兀地推开唐铬,不再面对他。
于是唐铬就这么将背对着自己的克罗赛尔揽入怀中,“抱歉,我也有自己的原则。”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小雷已经不在唐铬怀中了。
唐铬心头一紧,连忙爬起身,就听见了帐门外比列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就是要用,你管得着吗?”
“这是他的东西。”
“臭瞎子!闪开!”
“叫你放下。”
“妈的,你信不信我劈死你!”
唐铬被吓得不轻,一捞开帘门,却望见手持阿瑞斯的比列和小雷无声地对峙着。
“这是在干什么?”走到他们面前,唐铬不由分说地将克罗赛尔从地上抱起,他可不能忽视比列方才那句极富威胁性的话。
看着男人自然而然将瞎子从地上抱起的景象,比列忽然后悔方才没有一刀劈过去了。
“我就用一下你的破刀,他就跑过来管东管西的,有病。”
自己的爱刀被叫做“破刀”,唐铬实在是没脾气了,“可我也没叫你用啊。”
一听这话,比列整个人都炸开了似的,“你怎么这么偏心眼!用一下又怎么了?之前也没见你……”
“行了,”看他这小身板拿着大刀的模样,唐铬不免觉得有趣,“你舞一下看看。”
“什么?”比列仿佛没有听清似的。
“我叫你舞一下给我看看。”唐铬想不出,这小孩抡起大刀的模样,他承认,他好奇了。
然而比列却笑了一声,“哦,行啊。”说完还状瞄了克罗赛尔一眼,就差将“得意”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下一刻,比列手中的阿瑞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了,成了比列的小身板儿也能轻易抡起的尺寸。
唐铬心下暗奇,紧接着就看见比列拿着缩小版的阿瑞斯,有模有样地舞了起来。
唐铬一看便知,这家伙,平时里一定暗中观察了自己的动作,这一招一式,就连刀刃与地面之间的角度,都跟他日常的习惯一模一样,看来这比列的模仿能力超群,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学”了个十成十。
还别说,乍一看倒还挺像是自己亲自带出的徒弟。
但也仅仅只是乍一看而已了。
很快,唐铬便叫停了比列的动作。
将克罗赛尔放回到地面,唐铬向比列走去。
“看不出,你这家伙还挺会偷师的。”唐铬说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老实说,他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身为老师的身份了。
比列这一下,倒是叫他再度回想起了迦南的生活。
不知道黑和西蒙他们怎么样了……
“你仅仅只是学了‘形’,却并没有掌握真正的舞刀技术。”此刻的比列出奇地安静,竟也不第一时间出言反驳他,倒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刀法,都得从基本功开始……”
不知不觉间,唐铬便开启了自己的教学活动,在他看来,比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学习速度极快不说,还能够飞速融会贯通。
这天早上,他简单地指点了几句,不多时,搜寻队的人便来到访,要求唐铬加入新一天的搜寻行动。
于是唐铬便顺口给比列布置了作业,以及告诉他想要快速进步应当多练习哪些姿势后,便抱起小雷匆匆离去了。
今天,坐于唐铬身前的小雷出奇地安静。
忆起昨天晚上二人并不算“和谐”的交流,再加上今天早上的那些事,一时间唐铬有些窘迫,他想,这下小雷肯定生气了。
“告诉过你吗?其实我以前是老师。”唐铬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展开话题。
然而小雷却顷刻间看穿了他的心思,“我没有生气。”说着,他勾起一边的唇角,“正好,他有事可做,也就不会来妨碍我们了,不是么?”
“啊……对。”唐铬听着,大松了一口气,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我的确也不像他一样,拥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我甚至可能拿不起你的那把刀。”小雷紧接着说出的话,又令唐铬警铃大作。
“但你的魔法很强,他敌不过你。”的确是这样,印象中,无论是未来的火龙人和克罗赛尔,还是如今的比列和小雷,说起魔法,怀中的这个人,永远是更具优势的那一个。
也是,毕竟可是被迦南称作最强法者的存在呢。
“嗯。”怀中的克罗赛尔再度静默了,唐铬知道,这次,克罗赛尔并没有生气。
“再过不了多久,商队就得再度起身了,在那之前,我们得保证那具尸体不被找到。”克罗赛尔压低了声音,道出了这些天以来,他们之间最为深重的秘密。
“知道,我会尽力。”这些天,作为带队人,唐铬已经尽力不将搜寻的队伍往掩埋尸体的沙丘处赶,他们在等,在等霍尔承担不了停驻的成本,最终决定放弃搜寻起身离开的那一刻。
而接下来,他们还得尽力,越过霍尔的重重守卫,将盈幻水珠拿到手。
克罗赛尔至今不愿透露他想要拿到盈幻水珠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唐铬想,只要是他想要去做的,自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配合他,达成目的。
今天的搜寻队,依旧是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
当唐铬带着克罗赛尔回到帐篷外的时候,竟意外地看见,比列仍旧挥舞着自己的阿瑞斯,一遍遍地重复着唐铬最开始教授的动作。
汗水浸满了他的额头,再度与比列对视的那一刻,唐铬忽然明白,为什么经年之后,同这人较量时,自己会产生“他们二人师出同门”的困惑了。
这样的学生,但凡是个老师,都不会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