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的教室现在已经热闹起来了。”分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斐伽洛的声音却像是通过整个湖面直接传到了自己的耳朵中似的,很近,又很远。
唐铬坐直了身子,隔着晨雾,他其实有些看不清斐伽洛在湖中的身影,“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当然,因为‘水’无处不在。”蔚蓝的湖面,斐伽洛的声音在水面回荡着,显得格外神秘。
“所有的‘水’都可以吗?”唐铬不免感到不可思议,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时间窘迫,不免红了脸。
“哼。”然而斐伽洛却像是早已看出他在想什么,噗咚一声,他进入水中,仅过了不到三秒,他便从唐铬脚边的水面跃出,近乎是鼻尖贴着鼻尖,微痒的呼吸侵扰在唐铬唇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污水、尿液、饮品、雨露,这些肮脏的地方我当然不屑去注意,”那狡黠的蓝眸轻轻地眨着,很快退开,又距离唐铬数米远了,“如果你浴室里的水能再干净些,浴缸能再大些,说不定我会愿意去你的住处坐坐。”
“你……你是人鱼吗?还是,水。”
斜瞥唐铬一眼,少年的表情显现出嘲弄,“我是斐伽洛。”他并不直面回答唐铬的话,“很可惜,目前桥西学院内,只有近心湖的水我能勉强忍受。”
看来眼前的少年也很强,唐铬咽了口唾沫,这种近乎于挫败的情绪原本是很少在他心中产生的。
“你好像有些烦恼。”少年索性直接将身边的水流凝聚成了枕头似的模样,“不妨给我说说?虽然你不说我也有无数方法可以知道。”
说倒是可以说的,唐铬看着不远处正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少年,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不是一个喜欢帮别人排忧解难的“好心人”,当然,这并不是说少年不“好”,他只是觉得,斐伽洛这么问或许有自己的目的。
“为了招揽学生,先前我去了一趟迦南边境。”
“嗯,还算不错的决定,那里愿意多看一眼‘物理攻击’的人总归是要比桥西内部多的。”斐伽洛的声音是慵懒的,说出的话也是一如往常地直接。
“一天的时间,我招到了一个学生,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学校嫌他是个白板,不愿意给他一个正式学生的身份。”这些天唐铬为这件事奔忙多时,已经数不清碰了多少次壁。
其实他知道,自己“桥西教师”的身份也不过是因为师父的推荐而幸运捞来的,桥西内部也只是迫于政院的要求,为了课程的品类齐全而仅仅要求这门物理课“存在便好”,为他破例招收“垃圾白板”?不存在的。
“临时学生”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要再产生多余的想法。那个专门负责盖章的人这样说。
“这样吗?”斐伽洛手抚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克罗赛尔或者那个龙人的事。”
唐铬心中一跳:“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不行,我只能给你一个解答。”
“那还是……学生吧。”这毕竟是自己到迦南来的职责,况且……克罗赛尔都叫他别再去了。
“我还以为这次你抱着那个花瓶,就是为了这个去求克罗赛尔去了。”斐伽洛叹了口气,竟是满脸的失望,“那么这次你去做了什么?只是为了送花吗?”
唐铬脸一红,不由一阵羞恼:“我当然不是有求于他会才给他……我不希望克罗赛尔那样看我,你也别。”
斐伽洛笑了,无奈却又兴味盎然的笑,“好的好的,嗯,你的烦恼是有道理的,毕竟临时学生,至多只能在桥西呆六个月,这对你今后的招生也会有影响,但桥西的决议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从没给谁开过这样的先例,你好像也不是能够成为特例的那一个。”
这斐伽洛说话虽是不留情,但的确句句在理。
“等政院这次心血来潮的劲儿过了,桥西高层或许就会觉得你这堂课已经没了价值,你或许也就只能打道回府了。”用着最人畜无害的笑容,说着最残忍的话,眼前这蓝发少年歪了歪脑袋,“毕竟现在对于大多数桥西学子来说,你的课堂大概就只是类似于社团活动一样的存在吧,作用就是,大家聚在一起,锻炼身体什么的?”
别……别再说了,唐铬被打击得连连后退,原本就蒙上一层阴影的心情此刻更是风雨交加。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办法。”斐伽洛冲唐铬勾勾手指,一瞬间,唐铬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愣愣地走了过去。
水逐渐漫过脚踝、膝盖、髋部、胸膛。
当他终于抵达到斐伽洛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取下背上的巨剑。
唐铬不是不会水,只是,负重游泳实际上有点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在短暂的“被蛊惑”感过去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躯分外沉重,视线猛地下滑,斐伽洛的脸离开他的视野范围,他整个身躯都坠入水中,本能地找寻地面踩踏,却不知为何踩了个空。
一瞬间,唐铬发觉自己竟已经到了湖的正中央!
因为身体的沉重,唐铬飞速下沉,他没能抓到斐伽洛缥缈的纱制衣摆。
然而下一刻……他好像听见了轻轻的笑声,从水中穿入,就那样响彻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一副柔韧却极为有力的躯体拖住了他。
在水中,唐铬同斐伽洛蓝色的眼眸对视着,一瞬间,他甚至错觉这少年眼眸中的颜色与湖中无尽的蓝融合到了一起。
再次与空气接触,唐铬狼狈地咳出了声,斐伽洛仍是轻轻地抱着自己。
没错,轻轻地,按理说这样的力道并不足以令他漂浮在水面上才是。
唐铬很快发现周遭水域的异常,在这一刻,他意识到整片近心湖的水都成了他身体的承托,它们像是有了生命,就那样无声地,将唐铬举了起来。
唐铬简直感到不可思议,但因为惧怕的本能,他还是下意识地抱紧了眼前的少年。
“老实说,我不喜欢被人这样冒犯。”斐伽洛的声音有些冰冷,却也带着些揶揄。
唐铬心惊,本能地松开了他。
没事。
他没有沉下去。
“你是在质疑我对水的掌控吗?”斐伽洛轻笑一声,如同游刃有余的美人鱼,他游动在唐铬的身边,“原来你背后是这幅模样,这把刀,看着不错呢。”
“你……”唐铬有些生气了,他感觉自己被愚弄,他分明记得斐伽洛是要告诉他……
“你可以带着一封权威人士的推荐信,去政院,拜访霍华德一家。”说着,斐伽洛笑出了声,他的身躯从背后接近,紧紧抱住了唐铬,“毕竟那些家伙,可也是实打实的势利眼呢。”
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唐铬觉得很不适应,身后,少年的身体十分冰冷,简直同周遭泛着丝丝凉意的湖水如出一辙。
“嗯,体温也是恰到好处,身上没有其他奇奇怪怪的自然之力。”斐伽洛的声音黏而湿,近乎贴在唐铬的耳边,“我很满意。”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所谓的权威人士呢?”心跳如擂鼓,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的唐铬简直如坐针毡,可他不敢反抗,因为自己正在水中,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全然由身后这人操控接管。
“这就不是我能帮你解决的了。”斐伽洛终于离开他,唐铬觉得自己被这人攀附过的那一寸寸肌肤,开始由冰冷转为火热。
下一个瞬间,水中的承托之力猛然间消失,唐铬的身躯又猛地坠入水中,这次,近乎是不可抗力地,他迅速下坠,看着水面越来越远。
在视线即将转为黑暗的之前,他感觉,自己好像望见了在临近于水面处翩翩起舞的人鱼。
随着水波,鱼尾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就像是一条丝带飘入了水中,很美……很美。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铬已经到达了岸边。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湿的,身边却没有了斐伽洛的身影。
相反,他被近心湖的保卫人员团团围住,他们简直如临大敌,法杖极为整齐划一地指着唐铬,就好像他是什么极度危险的不法分子。
“非法闯入近心湖”和“扰乱近心湖治安”是他们加在唐铬头上的两大罪名,唐铬的解释毫无作用,最终,工作人员将他押解到了迦南监狱内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还是多亏了小助理翠西叫来的桥西管理员,他俩联合,又是劝说又是贿赂,费了好大的劲才提前将唐铬释放了出来。
“什么?你掉到湖里去了?”听了唐铬的“遭遇”,非但是翠西,那管理员也瞪大了眼睛,“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真是个奇迹。”
后来唐铬才知道,原来近心湖的湖水因为水之自然力过于充沛,充沛到足以侵扰到持有其他自然力的魔法师,才会被层层封控起来。
在不停给那位管理员道歉的同时,唐铬下意识地隐去了自己遇见斐伽洛的事实。
那位少年好像身负极为强大的力量,又是那么地神秘,或许并不是平民能够轻易遇见的人。
去到迦南中心的政院,拜访霍华德家族吗?
总觉得不太靠谱呢,但是又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
迦南监狱的长廊一般分为两半,一半是供工作人员亦或唐铬这样的“扰乱迦南治安的小犯人”进出,而另一半则是只进不出,多数情况下,都是作为押解重刑犯的入口。
前方的喧闹迫使唐铬抬起头来。
工作人员正恶声恶气地,押着一个犯人往里走。
金色的眸,火红的发,那微微挣动着执法人员压制的犯罪分子令唐铬顿住了脚步。
如此明显的特征,不会再有其他人,瞬间,便令唐铬确认——是他!
可是,龙角呢?翅膀呢?
而且,那位火系魔法师,可不像能够如此简单就被制住的人。
隔着围网,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唐铬。
或许一瞬间,他停止了“负隅顽抗”的表演,缓缓地,他勾起唇角,给了唐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