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疑的情绪达到了一个高峰, 仿佛随着身体细胞的增殖,整个身体里内多疑的分量也跟着增殖了。

  ‘不对,不对!’可哪里有问题, 无惨也分辨不出。

  它现在不想管什么上弦、什么鬼杀队,所有从前过剩的需求都缩小成了一点——我要活下去。

  就像是千年前曾经经历的挣扎一样,它又一次像是个虫子一样匍匐在世界的脚下。

  不是虔诚的祈祷, 而是阴暗的诅咒。

  恶心得像是被人遗忘的垃圾池, 存了酸雨和流进来的污水。红色、黄的、绿的,远看鲜艳,近看全是发酵出来的泡沫。

  一些不知什么菌类落在上面,长出扭曲着的伞柄, 一个挨一个, 密密麻麻像是从水里浮出来的眼睛。

  它们摇摆着伞柄, 以为自己和旁边的柏木一样挺拔,向着世界说,‘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

  这是一个正常的、合理的诉求, 是所有生物最基础的需求,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来否定它!

  那副急着要它死的样子, 就好像老天爷放错了灵魂,要着急忙慌的收走似的。

  久卧的床榻是什么样子, 无惨心里非常清楚。

  会慢慢塌陷, 如果不及时翻身, 皮肤还会长出花一样的溃烂。

  一层一层, 先是外表皮发皱,像花瓣一片片蜷在芯里, 然后是终于从中间裂出缝, 花瓣展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 等到花开到最盛,肉也磨到最深处,就能看到洁白的骨头。

  油渍、汗液随着辗转反侧逐渐沾染在床单上,有些侍女故意把他折腾起来,收走褥子,却又不给他铺新的。

  原以为皮肉的痛苦早已经受习惯,可那粗粝、陌生的肤感,却让他非常恐惧。

  应该说,时刻处于风声鹤唳的紧张状态下,任何变化都很可怕,因为他早已失去招架这种改变的能力。

  ‘到底什么时候铺上软垫子!’那是他熟悉的触感。

  ‘水,我要喝水!’无惨的灵魂深处,印刻着这最常折磨他的需求,一天两餐甚至一餐,只能凭借着餐食里的水分补充,其他时间,他的嘴唇就如沙漠一般干燥。

  大家说——“这是医生的安排,医生说,今日的病全是前世贪食滥饮的罪过!所以今世要禁食禁水,稍微补偿,这样来世才不至于痛苦。”

  躺在床上的无惨无力左右这一切,他本就性情暴戾,沾了男性又美貌的光,才能行嚣张之事。今日健康不再,便无一点利用价值,看着便让人生厌。

  来世......来世?!

  无惨狠狠将手边的东西砸出去,他这还活着,所有人就开始为后事做准备了。

  “我要活着!你们谁也阻拦不了!”无惨的眼睛逐渐变为红色,它从人类的记忆里苏醒过来,心里没了无边的无助,只有想把生命捏在手里的欲望。

  它感觉自己身体舒服极了,从肉/球里脱身,回头望去,那里就已经脱水干燥,像是失去营养供给的虫卵,迅速干瘪。

  而无惨的视线透过外皮,看到了留在最深处的一个大脑和一个心脏,那两个物件儿和整个肉/球一样,都蔫了吧唧的,似乎是死了。

  可仔细看看,那心脏悄悄跳动了一下。

  这点时间,确实不够无惨从爆炸和毒素里修复出来,但如果只是一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濒临千年不曾遇到过的绝境,一点点的灵感,就足以激发新的技能。

  ‘这份屈辱,我要加倍向你们讨要回来!’

  走到今日这个份上,那个渣滓和鬼杀队功不可没,只是——鸣女已经被控制,它应该如何翻盘?

  无限城深处的轰鸣还在持续,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声音似乎更近了。

  “嗯?”注意到这点,无惨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将关于鸣女的所有信息都罗列了一遍。

  在无限城内,鸣女只要波动琴弦,就可以将任何一个或者多个对象移动到无限城的任何地方。

  【黑死牟,你的声音离我更近了】

  【是的......时有失效......】

  看来即使能操控,但面对强度大的敌人,频繁的操控也会有失效的时刻。

  文景很明白这个道理,她累得满头是汗,深深意识到手下这个鬼的难缠。

  此时距离他们控制住这只鬼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愈史郎头顶符咒,眼睛被崩出的血丝染红,手臂上爬满了暴起的青筋,平时很贱兮兮的嘴巴,现在也紧闭着,生怕一个喘息,手上的动作就出错。

  他们现在可比外面要紧张多了,外面的鬼杀队那么多人面对的是上弦二和上弦三,但无限城内部,可是有一个鬼王和从来没有爆出信息的上弦一。

  “簌”,一声衣袖的摩擦,鸣女的手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动了一下,虽然只是悬在琴弦上,最终没有落下,可听在两人耳朵里如同雷霆大作。

  鸣女的自体意识苏醒了一瞬。

  这无可厚非,毕竟无限城是其血鬼术领域,鸣女拥有绝对的地域优势。

  “怎么办?”愈史郎像是怕惊醒沉睡的人似的,只敢用气音和口型问对面的女孩。

  文景甩了甩头,几滴汗溅出去,洇湿了地面。

  做个排除法就知道答案了,首先否定把无惨和上弦一都扔出去的方案。

  他们要等到大家一起杀无惨,所以无惨必须留下,那么结论就只剩下扔掉那个上弦一。

  可问题也就在这儿了,“你能不能控制它把上弦一扔出去?”

  愈史郎的青筋气得和太阳穴连在一块了,但仍克制的用气音回,“你觉得呢?我最多控制把整个无限城扔出去。”剩下更细的控制就不行了。

  “那就只能靠我了。”文景轻轻附到鸣女耳边,说了句,“虫子。”

  现在的它还没有完全失去自体意识,所以听到了这个词,脑区有反应,一处脑皮层有了活动——这也是愈史郎和文景用气音交流的原因,鸣女还是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这个结果,给了她灵感,于是又附在其耳边,轻念,“虫子!”

  在上弦一得到无惨命令,更加大肆破坏时,文景轻念,“虫子!海里!”

  “月之呼吸,一之型......”

  和鸣女共享视野的愈史郎吓得出声,“呼吸法?”

  文景不受影响,再度念,“那是虫子!扔海里!”

  拨动琵琶的手顿了一下,仍然在最后一刻,只是执行将黑死牟在无限城里搬运的命令。

  上弦一近了,鸣女作为无限城的枢纽,实际待得地方毕竟固定,一般就是在三个中心里的一个。只要找准方向,这么每次偏移一点,很快就能到达文景他们所在的平台。

  “虫子!”文景急了,都想着直接侵蚀掉其意识算了,可这点力气还得留着对付无惨。

  一时局面僵持住了。

  一息后,女孩眼睛一亮,又想起一个主意,她如恶魔般在鸣女耳边轻语,“大海!”

  然后用针锥般的力量,刺入其负责认知地理位置的部分。

  “铮——”鸣女手一抖,已经看到这边的黑死牟刚刚给无惨传去信息。

  【只有......鸣女一个......】

  下一秒原本该踩在平实地面上的脚,就踏进了水里。

  不,这个咸咸的气息——是海里!

  而无惨从海里落难的上弦一那边,也终于得到了它最想要的答案——鸣女是真的叛逃了,或者它之前就被控制了,总之它周围没有其他鬼。

  “呵——”无惨终于冷笑了出来,也就是表情做出来的时候,它发觉一个刚刚一直没注意的点,脸很僵硬,直到刚刚为止一直都是板着的。

  “屈辱......”

  叠加的屈辱,它都会讨回来的!

  那么首先,就是要重新掌握鸣女。

  既然黑死牟刚刚的方法有用——

  “唰”地一下,无惨化为一道残影,几乎是瞬息间就找不到其踪影。

  “?”愈史郎猛地瞪大眼,他想要命令鸣女,却发现在其视野里,追踪不到无惨,每次只能模糊感应到。

  文景立刻知道事情大发了,他们最多只在上弦鬼身上实验过,可谁知道上弦和鬼王之间的差距是几倍、几百倍还是几千倍?

  于是当机立断,注入大量力量到鸣女体内,将其彻底转化为傀儡。

  而已经看到那道身影的无惨,心里已经想好自己要如何实验了。

  就像它上半夜举着那只鬼说的,‘既然你是通过血鬼术来操控鬼,那如果我注入更多的血,掌控权会不会对调?’

  无惨心里念头一闪,下一秒不等来到平台,直接手臂化为触须,遥遥要将鸣女拽过来——谁知道那附近有没有埋伏?多疑的无惨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猜忌。

  “铮——”在那之前,平台上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轰——”带着怒气的触须将四周毁了个差不多,走到这里,极限触及的距离才传送走——戏弄,这是戏弄。

  “嗑吱——”无惨的后牙被碾碎。

  但是来到平台之上,它仔细观察着地板,突然在那上面看到了一个汗点。

  是一个远离鸣女的地方,大概有一米远。

  无惨脑中突然有一个猜测破土而出,‘人类?’

  遥远的记忆在重新回溯,它隐约有一些印象,但人类都是如同蚂蚁一样的存在,哪里值得鬼王大人专门记得。

  唯有一个人类,无惨为了搞清她的能力,特意在童磨的脑子里阅读了三遍记忆,最后因为其他事情的堆积,实验的跟进,关于这个人类的追踪就越排越后,直到被抛在脑后。

  因为直到今天以前,无惨从不把这个女人当做威胁它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