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预感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看了眼段沉林。对方眼中的阴郁似乎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寻常和煦的样子。
看起来，似乎不会有多大的事, 但菲利克斯根本高兴不起来。
“所以，你真的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Omega了？”段沉林微笑着看向火烈鸟Alpha，声音温和平静。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菲利克斯身上，虽然现在毕恭毕敬的，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对方在自己没来之前是如何嚣张跋扈的。
段沉林又看了眼身旁的小Omega, 对方刚刚还一副委委屈屈、可怜兮兮的样子，但现在眼底便一片冷漠。
王室的二殿下又不是傻子, 当然看得出来雀秋这是在顺水推舟，好借自己的手惩戒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一干人等。但他也的确需要这个机会趁机敲打一番,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谁为谁单方面的付出, 而更像是一次合作, 虽然雀秋并不知情。
何况对于段沉林来说, 为这样一个美丽的金发天使撑腰, 不过就是个举手之劳的事, 他倒也算是乐意为之。
面对段沉林的诘问，菲利克斯不敢否认。
或者说, 在对方已经认定他做过这些事之后, 他即便再怎么否认, 那又有什么用？
所以菲利克斯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换了个避重就轻的话术，试图逃脱这次的惩罚。
“殿下, 我是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 我只是在竞技场上捍卫学校的荣光。是那个野牛Alpha自己不肯放弃比赛资格, 估算不清楚交手双方的实力差距，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比赛事故。不过这的确是我的责任，我愿意承担一切损失。至于治疗舱，我这就去为他安排。”
菲利克斯不遗余力的将一切的问题都往比赛规则上扯，又将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拉了出来，但段沉林根本不耻他这一套。
“我好像没有问你这些，”段沉林笑眯眯道，“而且，我那位亲爱的上将哥哥也毕业于帝国第一军事学院。不过，他可从来不像你这样，一点都不尊重Omega，也不尊重自己的对手。”
雀秋听着这二人的你来我往，冷不丁就听见了他们提到段沉森，不由得心中腹诽道：尊重Omega？那可不见得。也不知道是谁一边嘴上喊着妈妈一边咬他的腺体。
见段沉林不吃自己这套，菲利克斯也无计可施了，恨恨咬牙道：“那就请殿下治罪吧。”
段沉林何尝不清楚对方提到帝国第一军事学院是假，想用帝国第一军事学院背后的人来压自己一头才是真。但他并不惧怕，反正天塌下来还有段沉森率先吸引火力。
“你和这位小Omega之间发生的摩擦，我大概也有所了解。是你先重伤来自黑暗星军校的选手在先，后又阻拦伤员就医、侮辱Omega，从头到尾都是你和你队友的问题。数罪并罚，我会让你们的学校起草一份检讨，在明天联赛的比赛开始之前进行全网直播的公开批评；并且淘汰赛阶段，报名了个人赛的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统一先扣除三分积分。赛后，也会记大过，记录在你们的学生档案里。”
说完，段沉林看向雀秋，征求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雀秋抿了抿唇，余光瞥回到菲利克斯等人身上，但很快就又像看到垃圾一般飞快的收回了。
“我觉得，你应该问问他们。”
“哦，好的。”段沉林笑笑，又看向菲利克斯几人：“你们觉得呢？”
段沉林的声音听起来如沐春风，内容对于菲利克斯及他身后的一众人等，却无异于是索命的恶鬼。
但很无奈，段沉林无论如何都是帝国王室的二把手。他们仗着自己是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人想要压着黑暗星军校的人一头，可眼前的这个人，拥有的是整个帝国仅次于段沉森的权力和地位。
要真是拼权势的话，就是给菲利克斯加封进爵十次也不够。
所以拿身份地位和权势压人一头的人，如今也被更加有身份地位和权势的人死死压住。
即便再不甘心，第一军事学院的众人也只能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
菲利克斯苦涩道：“悉听尊便。”
“很好，”段沉林点点头，笑语中似乎意有所指，“不要觉得在即将受到惩罚之前搬出学校，我就会举棋不定。这种找人撑腰的做法实在是非常幼稚，在没有足够狂妄的能力之前，你们还是学着低调一点更好。”
说完，又看了眼雀秋，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当然，我没有说你幼稚的意思。”
白皙的耳尖被呵出的热气烫得有些绯红，雀秋拉开和段沉林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看了他一眼，没作回应，但心里却在想：我大了你几千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幼稚。
解决完这些事后，他不再多加纠缠，尽快将多勒送进了空余的治疗舱。
而菲利克斯仍旧沉浸在段沉林那句话带给他的威慑之中。
他有些惊惶的看着段沉林，猛然意识到不管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管自以为藏得有多好，在对方眼里，完全就是透明的。
而他居然还妄想着拿杰奎利来压对方一头，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菲利克斯还没能喘过一口气，岂料段沉林又说：“刚刚我上楼的时候，看到墙壁上有纸条写了‘帝国第一军事学院专用’。但我没记错的话，救助点应当是完全向全体参赛选手免费开放的吧？”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菲利克斯忙道：“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可能就是胡乱写着玩，马上就让人去撕了。”
说着，给一旁的蜜罐Alpha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去把贴条撕了。
他小心地赔着笑，生怕哪句话说错：“治疗舱当然是给所有参赛选手使用的，您放心，今天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段沉林笑笑：“那就好。”
说话间雀秋已经安顿好了多勒，准备回去了。
段沉林见状，跟在他身侧，笑着说：“上一次你走得太快，这一次我送你一程怎么样？”
雀秋没同意，但提到了刚才的事：“谢谢你帮忙解围。”
“举手之劳。”
他问出了刚刚没在第一军事学院众人面前问出的话。
“那些惩罚对他们来说算重吗？”
“对普通人来说是可以断送前程的力度，但对于具有一些特权的人来说，大概只是会有些丢脸，不会有太大的实质性影响。”但也已经是段沉林能够做出的最大惩罚力度了。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整个比赛流程也是符合规则的，菲利克斯严格意义上讲并没有犯法犯罪，不可能真的按照法律去制裁他。再加上，段沉林毕竟还没有掌握实权，上头还有一个段沉森，自己只不过行的代理权。而杰奎利代表的贵族阶层，掌握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利。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现在不就是这帮人的狗窝？
雀秋冷声道：“将一个无辜的Alpha重伤成这样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还真是让人会‘眼红’的特权。”
“你看到的那几个Alpha，比如菲利克斯，几乎都是贵族出身。他们和普通人自然是不同的。”
“那你呢？”雀秋忽的停下脚步，看向段沉林：“王室也和普通人不同吗？”
“干嘛突然这么看着我，”段沉林哑然失笑，“我只能告诉你，王室和贵族是不一样的。不过你只是一个参赛选手，我跟你说这些也没有用。”
有用。
雀秋在心里回答道。
如果段沉林说的是真的，那么阻碍他接受段沉森的理由就又少了一个。
段沉林还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冥冥之中竟然给段沉森打上了一记世界级的助攻。他只是觉得雀秋很特别，和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Omega都不一样。
“大部分的人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你好像对此反应很大。”
“总有少部分人不会习惯。”雀秋径直前行。
“如果说，实际上王室也是这少部分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花言巧语笼络人心。你恐怕不会相信。”
“我们刚见过第二面，你放心跟我说这些？”
“我对天使是没有防备的，”段沉林看向雀秋，笑着说，“我从天使澄澈的金色眼睛中看出来不会撒谎和独有的理想派的天真。”
雀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知道，我是最会撒谎的人，说话也总是很不客气。”
“不客气？比如说？”
“比如说，我最讨厌银发的Alpha。”
“你的教官也是银发吧？或者说，相近发色。”
“除了他以外。”
段沉林轻轻地“哦”了一声：“那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银发Alpha就只有我一个，所以你讨厌我？”
雀秋瞥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你还不是最讨人厌的那一个”，说完便加快脚步，径直离去。
段沉林停下脚步，没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纤瘦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笑了笑，心想整个帝国可没有几个银发Alpha能让你讨厌啊。
雀秋很快就离开了救助点，但路上，他又遇上了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向日葵Omega。
对方倒不是像菲利克斯一样来找茬的，相反，他带着一脸愧色，有些不安的微低着头，说：“我……想向你道歉。很抱歉，我刚刚去救助点才知道，我的队友们不仅重伤了你的队友，还出言侮辱了你。”
所以在得知雀秋还没走远的时候，冬葵就赶紧追上来了。
整个过程中，他都不太敢抬起头看一眼雀秋，忐忑于对方会不会认为自己和菲利克斯他们是一路货色——虽然明面看上去，他们确实是一伙的。
但冬葵却对雀秋有一种别样的好感，从他第一次在艾利比兹号上见到他起。
而现在，那种只出现过一次的、如今又出现的温暖感像母亲的怀抱一样包裹住了他。
冬葵有些恍惚，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是眼前这个娇小的Omega给的。
真是……有些荒谬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
雀秋对于冬葵倒是没什么恶感。他的确对这个世界和自己Omega的身份没多少归属感，但看到这些脑袋上顶着小植物的Omega时，却又确实生出一些认同感来。
勉强……能算是他的同类们吧。
对他而言，它们像是才发芽的小幼苗，营养不良的焉哒哒立着，看着很是可怜。
所以雀秋总是会对Omega更加有耐心一点。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来道歉？”雀秋是真的挺疑惑的：“还是说，用这些Alpha最喜欢的语气来说，这种行为就叫，‘堂堂一群Alpha，居然躲在一个Omega背后’？”
对于雀秋的疑问，冬葵没办法回答他，甚至觉得有一些难堪。
再然后，他很快就想到，如果雀秋仅仅是说了这样的两句话他就会感觉到难堪的话，那么菲利克斯他们说的话比这过分千倍万倍，设身处地的想，雀秋当时又会怎么觉得呢？
一想到这儿，冬葵就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在雀秋面前再待下去了。
他立即说：“不管有没有用，总之，我一定会尽量约束好我的队友们的。他们如果再敢对你，或者是对你的队友不尊重的话，那么我就不给他们做精神抚慰了。”
雀秋倒是没想到这个Omega居然能说到这份儿上，他意识到对方应当是真心来向自己道歉的，于是再一次、用更加缓和、更加认真地语气对冬葵说：“你不必感到自责，这既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你能够改变的问题。”
冬葵即便能够拿精神抚慰要挟菲利克斯等人表面上不要歧视黑暗星的人，不要将残次品Omega当做玩物，不要看不起低等级的Alpha或者是Beta；但他们心里始终不认可这些观念，也总是会遮掩不住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的优越感。
更不可能要挟整个贵族阶级、整个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做到这些。
不过不管如何，冬葵有这个意识就够了。
今年春天播种下一百颗种子，秋收就会有上万粒；来年再播种，种子会越来越多，最后绿遍整个荒草地。
冬葵虽然不明白雀秋的意思，但他能够从雀秋的语气中听出来对方应该没在生气了，于是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我真诚的希望能够弥补你一些什么，”他对雀秋说，“我们都是Omega，我们才是一个阵营的。”
雀秋不太赞同他的话：“任何理解你、支持你、帮助你的人，无论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都可以把他们当做你阵营里的人。或者说你不需要给自己框定一个阵营，你和Alpha、和Beta都一样，本质是帝国公民。”
谈话间，雀秋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一个个子高挑，黑发白肤的男人从自己身边走过，行动间带着一股淡淡的柳木香气。
而面前的冬葵显然也看到了那个男人，并且表现得似乎有些害怕对方。明明就算入冬了首都星也四季如春，按理说应该不会感觉到冷的，可他的身体仍在瑟瑟发抖。
雀秋发现了冬葵这些反常的变化，不由得问：“他是谁？”
“他是……”
冬葵在心中暗暗道，他们这些实验体都叫对方父亲，那个黑发Omega总是会温柔的笑着说，他们都是他的孩子。
而有限的记忆中，对方也总是会隔着培养皿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黑色的眼睛里透露着满意幸福的光晕，对自己说：“你是爸爸最满意的孩子。”
冬葵闭了闭眼，将那些此生都不愿意再想起的记忆驱逐出自己的大脑。
他顿了顿，嘴唇颤抖着说：“他是……柳长明。”
“柳长明？”
好耳熟的名字。雀秋微微的皱起眉头。
在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回头看了一眼柳长明经过的地方。
但出人意料的是，柳长明不仅没走，反而就站在一棵郁郁葱葱、随风飘扬的柳树下，不远不近的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黑发长及腰间，随意的披散垂下，被风吹动时和身后的柳树枝条一样轻轻的漂浮着，就像随波逐流的水草似的。
那个长身玉立的黑发Omega看上去像是和段沉林差不多性格的人，笑起来都带着几分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柳长明给雀秋的第一感觉非常令他不适。
他只匆匆打量了几眼便收回视线，问冬葵：“你还有什么事吗？”
冬葵也抬起头看向柳长明，但总是很快便又低下头，叫人摸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有些窘迫的摇摇头：“没有了。”
“那就团队赛再见吧。”雀秋朝冬葵点点头，擦过他的肩膀离开。
直到雀秋已经走出很远，冬葵都还有些恍惚的愣在原地，仿佛那种温暖的感觉仍旧萦绕在身边似的。
然而再一回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柳长明，他又觉得浑身冰冷起来。
*
菲戈等人焦急等待许久，却迟迟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不由得心急如焚。
雀秋一回来，便连忙围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着多勒的情况。
“怎么样？路上没遇见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人吧？”
“多勒顺利住进治疗舱里了吗？”
“我们等的都快急死了，生怕你俩一个伤员一个Omega，在外面遇上什么意外。”
雀秋一一回答过众人的问题，听到他和多勒都没事时，众人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当听到雀秋说菲利克斯等人被二王子抓了个现行，既要在档案里记大过且全帝国通报、又要在淘汰赛的时候每个参赛队员直接扣三分，不禁觉得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原来他们也有怕的人啊，我还以为真就无法无天了呢。”何明日冷哼一声。
菲戈板着一张脸说：“欺软怕硬罢了。”
奥尔费叹了口气：“我要是S级的Alpha就好了，这样就能够帮多勒报仇。”
雀秋借着安慰他的机会趁机揉了一把毛绒绒的狐狸耳。
“即便你不是S级的Alpha，但你比那些人更加遵守规则，也不会因为基因等级更高，就对所有比不上自己的人不屑一顾。强大的力量如果只是拿来作为炫耀和恐吓他人的手段，那这种力量也不会被大家信任和亲近，只会感觉到本能的恐惧和害怕。”
安慰然点点头：“雀秋说得很对，Alpha和Beta生而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不是用来破坏，而是用来保护这个帝国、保护弱小的人的。”
他指了指众人脖子上的束缚项圈：“我知道，这个东西戴起来很难受，也很没有尊严。但如果不戴它，你们心里那只野兽不一定能够被你们控制住。为什么从军校毕业后就不需要再佩戴这种东西，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你们应该已经学会了如何去运用自己的力量，也学会了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听完教官的话后，众人若有所思。
而在安慰然看来，军校四年生涯与其说是在教授Alpha和Beta们学习所谓的格斗技巧、军事素养等等一切成为军人必备的技能，倒更不如说是，在教授Alpha和Beta们如何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拥有成为军人必备的品格。
虽然种种方式过于极端，但在现行的环境下，已经是不得已为之的最优解了。
安慰然余光扫过雀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王室不站出来设立这么多束缚Alpha和Beta的条例，只怕到现在，Omega都依旧生活在那种被当做特殊药品看待、完全没有人格尊严的环境中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室不是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