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突然被钟山雨背刺,自然不甘示弱,在法宝中还在坚持抵抗,那法宝看起来像个笼子,此刻正被他搞得剧烈震颤,眼看就要碎裂。

  钟山雨唇角挂着血渍,并起两指持续往法宝中注入灵力,咬紧牙关死活不肯放松,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黎啸在天空盘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眼睁睁地看到被笼子关住的溪云双目悲怆地看了钟山雨一眼,接着便被法宝的威力给镇压住。

  这笼子迅速缩小,变成了一个宝塔模样、镇纸般大小的东西,飞回了钟山雨的手心,而钟道长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不小心撞见别人感情纠纷,还目睹了背刺场面——即便从正道的角度来看,钟山雨确实没有错,对黎啸而言,还是挺尴尬的,尴尬得鳞片抠地。

  他落在道长身旁,大脑袋拱了拱对方,发觉这人晕过去了,手里还死死握着那个宝塔,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好先将对方拖进了芥子灵珠里。

  黎啸和上次一样,给了钟山雨一点野果吃,就在一边打坐。

  打坐也不怎么专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盯着对方的情况。

  果子虽然不如仙果管用,但钟山雨也没上回伤得厉害,躺了一会儿就自己悠悠醒转。

  他一睁眼,立刻紧张地检查手里的小宝塔有没有异样,见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手背搭在额头上,捂住了半张脸,胸口剧烈起伏着。

  黎啸没敢应声,一直装着在打坐,这会儿偷偷觑了对方一眼,发觉这道士竟是在哭。

  虽然其实动静并不很大,但他能听出对方的心跳很快,情绪也很悲伤,其实是在努力压抑自己。

  从上次相识,黎啸能够感觉到,钟道长其实是个很得体庄重的人,现在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副模样,应当是很难过很难过了。

  看到一个得体庄重的人在自己面前哭,尴尬上又添尴尬,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劝也不敢劝。

  片刻后,黎啸感觉到钟山雨的气息慢慢平复,默默地坐起来,打坐运功疗伤,这才安心地闭上眼,同样专注修炼。

  一人一龙就这么互不吭声地坐了两天,被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吵醒了。

  确切地说,是黎啸的肚子发出来的声音,大龙哪儿都大,出的动静也大,说是“咕噜噜”,其实是“轰隆隆”,跟打雷似的。

  道长神识敏锐,听着感觉这雷就像打在了自己脑子里,不胜其扰地睁开眼,偏头看了看他。

  大龙有点难为情:“我饿了,剩的一点果子都给你吃了。”

  钟山雨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来一枚仙丹,用灵力送到了黎啸面前:“吃了你那么多果子,还你一枚辟谷丹。这算不得顶级仙丹,顶级的你也消受不了,吃这个能管饱几个月。”

  居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不多来几个?

  黎啸不好意思提要求,只是伸出长舌一卷,把辟谷丹“吸溜”一下吃进了肚子里,很快就不觉得饿,甚至全身都充满了力气。

  “方才的事,全听见了吧?”钟山雨闭上眼,一边打坐疗伤,一边问他。

  黎啸讪讪:“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我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钟山雨低声道,“他落在我手里,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好。”

  要是溪云被别人抓去,可能连妖丹都会被掏出来捏碎,落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这位溪云道长,就是你的徒弟吗?”既然人家开了口,应当是想聊一聊的意思,黎啸也就没按捺住好奇心,顺嘴问道。

  钟山雨“嗯”了一声:“六百年前,他还是只几个月大的小云豹,母亲被杀,我正好云游到那里,便将他带在了身边。原本我并没想让他入道,觉得他只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生灵很好,可他太顽皮,趁我不注意,偷吃了仙丹,无意间开了灵智。”

  说到这里,道长闭着眼,兀自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那肯定是顶级仙丹。”黎啸说,心想定然不是我刚才吃的干粮。

  “嗯,这小子向来聪明,知道什么是好东西。那是我用十枚顶级灵石换来的丹药,本来是想助自己提升境界用的,谁知被他吃了,连点渣渣都没剩下。”钟山雨唇角仍挂着几不可查的笑,“他吃了那样的仙丹,根本耐受不住,是我耗了许多修为才把他的小命保住,让他从通智期直接进了妖丹期。”

  黎啸听了,稍稍有点嫉妒。

  人家有亲师父啊,不像我,小白菜一棵罢了。

  “别以为这样就好。”道长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解释道,“被强行提升境界很难受,比你化龙那滋味还要难受百倍,要不是怕他爆体而亡,我也不会铤而走险。”

  黎啸被人猜中心事,讪讪地“哦”了一声。

  “而且,不经过自己刻苦修炼,会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容易,日后在修炼的路上,遇到困难很容易道心不坚,会行差踏错。”钟山雨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或许就是因为我的纵容溺爱,他才会走上邪路。”

  黎啸不由问道:“难道不是他觉得妖修之路太难了,才想投机取巧吗?”

  “他有他的问题,可是教不严师之惰,我岂能脱了干系?”钟山雨淡淡道,“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其实是我……对他不起。”

  他这般轻描淡写,但黎啸觉得背后定然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是人家去繁就简,应当就是不想提起里边的细节,还是别追问的好。

  “有些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道长一定有苦衷。”他说了句片汤儿话,垫了垫台阶。

  钟山雨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有苦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最差的结果。他尝到了歪门邪道的甜头,才修行六百年就到了离识后期,已经超过了我。但他杀孽太重,妖丹已经彻底被妖气包裹,想升入合体期已经难上加难,若是要飞升,需比常人多遭一倍雷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需要洗经伐髓?祛除妖毒?”黎啸其实不太懂。

  “若只是那样就好了。”钟山雨道,“普通雷劫已经令修士难以承受,剩下半条命飞升,多一倍的雷劫,自古至今从未有过——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黎啸突然明白:“所以用那些歪门邪道修炼的妖修,并没想过飞升,只想着提高功力,在人间称王称霸,对吗?”

  钟山雨垂眸不语,像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黎啸心里叹了口气,难怪之前溪云说钟道长也意不在飞升,两人还能双宿双栖。

  可这人如果真的了解自己的师父,就该知道他不会抛弃坚守了千百年的正道,去当什么山大王。

  称王称霸,少不得会祸害百姓,自然会被正道之人追杀,上次钟山雨身受重伤,不知道是不是被溪云连累。

  这两年肯定事情发展得更加恶劣,道长不得不亲自出手,免得徒弟被其他人所杀,连个全尸都剩不下。

  其实黎啸能看得出来,溪云很爱道长,要不然方才自己一出现,这人第一反应就挡在对方身前。

  只可惜他的爱有点自私,不顾道长的感受,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行差踏错,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黎啸想想钟山雨方才那样痛苦地哭泣,不由自主为他难过。

  亲手背刺徒弟和爱侣,道长心里肯定更难受。

  他又想起溪云被法宝收住前最后那个怨毒的眼神,觉得这人若是出来,肯定是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爱人变仇敌,真是令人唏嘘。

  可惜这世间,总是任性者恣意闯祸,周全者去背负所有。

  钟山雨已经睁开了眼,茫茫然望着面前的大海,神情悲怆,看得黎啸心里有点难过。

  “道长,我知道你不肯收我,是怕第二个妖修徒弟再不走正路。”他说,“能结为师徒也需要缘分,这点我不会放在心上。有的话可能说出来没什么必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黎啸,就是遇到再大的坎,也一定坚持走正道,绝不堕落为妖。我要让世人知道,妖修也有好人,不要他们带偏见看我们。”

  钟山雨听他这一番豪言壮语,无奈地笑笑:“你又怎知道,这一路上会遇到怎样的困难?每个人总有怯懦的时候,况且过刚易折,像你这样充满雄心壮志的人,反而更容易被挫折打倒。”

  “我不是有雄心壮志,我只是有信念。”黎啸坦然道,“我的目标就是修正道,并不为飞升。只要坚持这一点就够了。”

  钟山雨怔了怔:“这倒是个简单的办法。”

  “而且……我跟朋友约好了,五百年后要见面,还要一起游历人间,我不能让他失望。”黎啸想起萧鹤侣,心里就暖洋洋的,“如果我堕了妖道,就不配和他做朋友了。”

  钟山雨没接茬,扭头瞅了他一眼,心想这大龙,好像还是个情种。

  情种好也不好,要看他爱上的那个人,是善是恶。

  “你这个朋友,是修士吗?”他问,“怎么没来指点你修道?”

  黎啸兴致勃勃地回答:“不,他是仙鹤,还是昆墟神君座下的仙鹤,现在还没化形。我跳龙门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我俩约定各自修炼,五百年后再见。”

  “是灵兽啊,那应当不会行差踏错。”钟山雨发现自己居然开始为大龙担心了。

  黎啸立刻道:“肯定不会,他单纯又善良,定然道心坚定!”

  “能结这样一个善缘,也是命里注定的,你须得好好珍惜。”

  “当然!世间万物,我最珍惜的就是他!”

  钟山雨看着模样雄伟、说话还有点傻气的大龙,突然道:“现在我想收你做徒弟,你答应不答应?”

  黎啸愣了愣:“你不是不想收徒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钟山雨气定神闲道,“你就当我要替你的朋友好好照看你,免得你走邪路。”

  他盯着面前困住溪云的小宝塔,心想,这一次,我不会再犯错了。

  突然有了师父,黎啸高兴得要命,“嗖”地一声窜上了天,兜了好几圈才下来,贴着地围着钟山雨飞。

  “谢谢师父!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绝不辜负师父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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