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斐然根据指示停掉了六号仓库的供电,他又冷又害怕,牙齿都在打颤,“然后呢?他们把这里包围了,我该怎么逃出去?”

  “别害怕,他们人不多不会找到你的。”

  孙斐然倚着墙壁跌坐在地,“真的是太险,我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我警告过你,你偏要去贪图蝇头小利,你要是娶了叶娴还怕得不到比这更多的钱?”

  孙斐然摇了摇头说:“她爸爸不同意,而且她那个弟弟太可怕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能把我吃了,我不想娶叶娴了,我只想拿到钱,而且就算我不绑架叶娴,以后我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呵,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如果跑不掉,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孙斐然接过匕首,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断了,声泪俱下,他抹了一把鼻涕说:“可是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啧,我又不是没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一意孤行偏要这么做的。”

  孙斐然站了起来,试着和对面的人谈判,“我手里还有很多的信息资料,你们不能没有我,你要保我平安出去。”

  “外面那个人,知不知道我们的事情?”

  孙斐然说:“他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你放心。”

  “好吧,但是你想逃出,这次必须要听我的。当你穷途末路的时候,你要把刺入这里,只有你死了,才能活下来,我保证把你救活。”

  孙斐然看了看自己胸口被指的位置,半信半疑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哈?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跟我说这种话,我走了。”

  孙斐然扑上前拉着一截袖子,惊恐地说:“别,别走。你必须要救我。”

  “好,我救你。别再地上跪着了,起来跟我走,他们很快会搜查到这边来的。”

  六号仓库是四层大楼,这里存放着四大银行、盐行的物资、寄存物品。仓库内的货架鳞次栉比,堆积的茶米油盐到处都是,寻个东西可能都有些困难,更别说寻个人。

  但是东西没有长脚,不会乱跑,人会。

  苏昭煜带人搜查六号仓库一层时,周围突然陷入黑暗之中,所有人立刻警惕了起来。

  “莫慌,去两三个人找电闸室,其余的人跟我继续搜查。在来电之前,任何人不准使用手电筒,以免打草惊蛇。”苏昭煜点了两个人去送点,“剩下的自动分成四组,每层各一组,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孙斐然,非必要之时不要开枪,抓活的。”

  四组人以最快的速度分散开来,迅速投入到搜查工作中。

  苏昭煜缓缓地踩着楼梯往上走,六号仓库内非常的静,巡捕房的制服都是统一定制,软底皮鞋的声音很轻,但是比不得孙斐然的皮鞋,即便孙斐然为了逃命,把皮鞋脱掉,脚踩在地上的声音,跟软底皮鞋的声音也是不同的。

  “把鞋子脱掉,你的鞋子声音太大了。”

  “啊?”孙斐然震惊地看着皮鞋,这是他花了三个月的工资才买到的意大利手工鞋,此时让他脱掉十分的心疼。

  “鞋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孙斐然十分肉疼地脱掉鞋子,然后整齐地放在了一旁,想着以后还能回来取,“你说过要带我出去,为什么要带我往上走?”

  “他们现在肯定堵住了前后门等着抓你,若是有本事你可以拼个鱼死网破。而现在你只能跟着我走,六号仓库的顶楼有逃生梯,我们从顶楼下去,然后直接跳入苏州河里。”

  孙斐然咬了咬牙,“那走吧。”

  苏昭煜走到三层楼梯时发现了这双价值不菲的皮鞋,他快步向上走去。

  六号仓库的顶楼与外界相通,孙斐然看着落在楼梯上的月光,十分的欣喜,他觉得自己就快要逃脱了,老师曾经讲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命还在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头顶的灯光瞬间亮了起来,把微弱的月光驱逐殆尽。

  “孙斐然,你要往哪里跑?”

  孙斐然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被让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擦着眼泪朝着与外界相连的楼梯跑了过去,只要到了天台便有机会顺着逃生梯离开。

  苏昭煜眯着双眸尽量适应着强光,他见孙斐然要跑立刻追了过去。

  逃生梯十分地简陋,是用粗麻绳临时搭起来的,孙斐然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他抓住了绳梯,一晚上突突乱跳的心脏终于缓和了下来,他浑身又有了力气,手中的麻绳似乎有巫术,吸收了他整日的恐惧。

  孙斐然顺着绳梯往下爬,他踩上去的一瞬间,绳梯不堪重负,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孙斐然抬头一看,绳梯已经出现了撕裂的痕迹,很快便会彻底断裂。

  “你呢?你在哪呢?快来救我。”

  孙斐然两股战战,心害怕极了,手中于事无补地抓着绳梯,他不断颤抖的身体无疑是给绳梯增加了压力,只剩小指般粗细的绳梯不堪重负,终于自我了断。

  苏昭煜一把抓住了孙斐然的手臂,他半个身体都悬在半空中,另一只手死死地攀着水泥台的边缘,“不要乱动。”

  孙斐然看了看脚下犹如地狱般遥远的地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掉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

  孙斐然又往上看眼里又见了希望,他双手一同握着苏昭煜的手臂,妄图借力爬上去,可是他越是紧张,手中的虚汗便越多,他快要抓不住苏昭煜的手臂了。

  孙斐然用脚蹬着墙壁给自己借力,他没有穿鞋,没蹬几下袜子先掉了,赤着脚更是蹬不住粗糙的墙壁,脚底磨出血也阻止不了他往下掉的身体。

  地面仿佛有强大的吸力,正在狠狠地把孙斐然的身体往下拖。

  苏昭煜拉着孙斐然十分的吃力,他肩背的肌肉在叫嚣着,可是后者还在不知死活地乱动。

  孙斐然紧张地指甲没入了苏昭煜的皮肉内,丝丝鲜血更加的滑腻,他觉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涕泗横流地祈求道:“求求你,救救我,拉我上去,我不想死。”

  苏昭煜咬牙道:“你别乱动。”

  孙斐然突然触到了口袋内坚硬的匕首,他摸出匕首,想要刺入墙壁给自己一个借力点。

  可是匕首再尖锐,也刺不透比它还坚硬的水泥,两者互不谦让,只有硬碰硬的份。

  苏昭煜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孙斐然了,只能出声警告道:“你想活,就不要乱动。”

  孙斐然抬眸看向苏昭煜,突然恶向胆边生,他恶狠狠地看着苏昭煜,“对不起了,我想活下去。”说完,他便想将匕首刺入苏昭煜的手臂里。

  “混账东西,快来帮忙救人!”

  巡捕们冲上来的瞬间,匕首已经没入了苏昭煜的小臂里,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殷红色张牙舞爪地爬满了雪白的衬衫。

  苏昭煜手上脱力,孙斐然立刻掉了下去。

  巡捕们七手八脚地把苏昭煜拉了上来。

  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漂亮的金色头发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所污,血腥味刺激着苏昭煜的鼻腔,恶心和眩晕感一阵接着一阵。

  苏昭煜倚着矮墙缓了片刻,轻声说:“人还活着吗?”

  “川哥说气息很弱,大概撑不了多久了。老大,你先去医院吧。”

  苏昭煜忍着发软的腿站了起来,下令道:“收队,回巡捕房。”

  莫楠见苏昭煜被人扶了下来,立刻上前用手帕扎在了他的手臂上,面色担忧地问道:“伤这么重?”

  苏昭煜推开别人的搀扶,河边的晚风很凉,吹干了他被冷汗浸湿的衬衫,他微微打了个寒颤,十分疲倦地说:“那具女尸如何了?”

  莫楠把从车上拎下来的外套披在了苏昭煜的肩上,“身上无外伤,死亡原因需要做进一步的解剖,唯一值得在意的是死者的小指指甲被拔掉了。”

  苏昭煜抿了抿嘴唇,神情凝重地说:“小指指甲?跟冯兰心的尸体一样?”

  莫楠点头。

  苏昭煜走到了陆川身边,“我去趟医院,你先回巡捕房查一下死者的身份。”

  “孙斐然死前说他们报警活该找不到叶娴。”陆川看了一眼苏昭煜的伤,“今晚你可以不用回来了,我明日一早向你报告工作进程。”

  “没事,小伤。”

  【巡捕房】

  苏昭煜在医院潦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回来了,他进到监控室内,陆川和姚六安正在审问罗飞。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孙斐然突然有一天找上我,让我跟他干一票大的,从此就能衣食无忧。”

  陆川问道:“你是怎么同孙斐然认识的?”

  罗飞说:“我跟他是同乡。”

  陆川说:“孙斐然有没有跟你透露过什么?”

  罗飞思索了片刻,“醉话不知道能不能当真,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跟我说过他认识了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只要按照他的要求来,每月都有意外收入。”

  陆川见罗飞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便示意他继续说。

  罗飞说:“他只说只需要拍拍照片,看看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每天都在做什么,然后再把照片给那个人。”

  姚六安记录到这里,抬头跟陆川对视了一眼。

  罗飞见二人都不说话,开口问道:“孙斐然是……死了吗?”

  陆川颔首,“在去医院的路上,抢救无效死亡。”

  苏昭煜招来一个巡捕,“去查查孙斐然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过,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苏昭煜对这个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在上海这个地方有钱有势的人太多了,孙斐然在死前曾无助地向一个人求救过,他肯定那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这表明当初在孙斐然身边还有一个人,还是说那只是孙斐然慌不择路的胡言乱语?

  不过,现下孙斐然已经死了,再纠结那些事情都是无用功,毕竟死人能说的话是有限的。

  陆川说:“所以你们绑架了叶娴,想拿着钱远走高飞去美国?”

  罗飞讶然,“美国?我上有老下有小为什么要去美国?”

  姚六安比罗飞更震惊,“不去美国,你们要什么去美国的船票?”

  罗飞低下头,“我没要去美国的船票,赎金是孙斐然订的,我当时财迷心窍没考虑清楚后果,你们是怎么识破我和孙斐然的?”

  陆川抬了抬眼皮,他懒得跟罗飞解释那么多,随口说:“这很简单,人的大脑结构一样,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你以为的计划周密,其实在我的眼里漏洞百出,拙劣的很。”

  罗飞沉默了片刻,随即笑出了声。

  姚六安震惊地看着陆川,他真想不到这么欠揍的话居然能从陆川的嘴里听到。

  陆川问道:“能详细说一下昨晚你们是怎样里应外合的吗?”

  罗飞说:“我是负责停电和接应的,当时在电闸室还袭击了一个人,随后我便在指定的位置用黄包车把孙斐然和他绑的那个女孩带到陆家浜,用我的船到了苏州河这边。”

  陆川说:“所以说今天都是孙斐然在接触那个女孩,你一直在外放风?”

  罗飞点了点头,非常懊恼地搓了搓脸,“是,他不让我过多的接触那个女孩,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们没想过杀人,就是日子太难过了些,想得到些钱。”

  陆川挥手让巡捕把罗飞带了下去,然后跟姚六安走出了审讯室,他见苏昭煜在走廊上站着,便上前问道:“都听到了?有什么想法吗?”

  苏昭煜摇了摇头,“没有,罗飞只是帮凶,孙斐然是主谋,跟踪绑架叶娴。至于那个女孩,必定还有一个神秘人,从叶公馆到指定地点这段距离,神秘人用女尸调换了叶娴。在六号仓库那段时间,应该是有个人在引导着孙斐然。”

  陆川沉思了片刻,“但是孙斐然已经死了,我们不知道这个神秘人,没有丝毫的线索。”

  苏昭煜看着上海原本黑沉沉的夜空,此时却被各种灯光映得发红,“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先查查那个女尸的来历吧。”

  陆川问道:“因为孙斐然房间里的那些照片?”

  姚六安说:“说不定他就是在物色对象呐,总要货比三家不是?叶三小姐人美心善,又单纯,比起其他的那些鬼精鬼精的名媛,叶三小姐不是最好下手的吗?”

  “但愿如此吧。”苏昭煜揉了揉眉心,“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早点下班休息吧。”

  姚六安见苏昭煜离开了,凑到陆川身边问道:“哇,川哥你那句话好欠揍啊。”

  陆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姚六安,问道:“哪句?”

  姚六安模仿着陆川当时不屑一顾的表情,“这很简单,人的大脑结构一样,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

  陆川说:“这句话是苏昭煜第一年来巡捕房说过的,当时有个精神异常的杀人犯。”

  姚六安一惊,“老大会说这么狂的话,我以为他有时候只是嘴毒了点。”

  杨晏路过十分鄙夷地瞥了一眼姚六安,“他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小白花。从小家境好,国外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在校期间曾破获一起连环杀人案,又加上年轻气盛怎么狂不起来?”

  姚六安听得瞪大了眼睛,随后一脸傻样地求证般地看向陆川,后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陆川说:“尸检进程怎么样了?”

  杨晏幽幽地叹了口气,卖了个关子,“正在加班加点的进行,不过可以确定死因了,你们猜猜?”

  姚六安十分认真地猜了几种死因,结果是越猜越离谱。

  陆川抬手打断了姚六安思绪,“/性/侵/致死。”

  杨晏打了个响指,夸赞道:“不愧是陆川啊,真是比六安聪明了不是一星半点,十个六安都比不上啊。”

  姚六安瞪着杨晏说:“你夸川哥就夸川哥,连带着损我是什么意思?”

  陆川说:“你们做好加班的准备,我们这次没有找到叶娴,跨界搜查又开了/枪/,苏昭煜大概率会被停职。”

  姚六安听闻,也没了继续跟杨晏斗嘴的兴趣,整个人都蔫了下来,“那怎么办啊?”

  杨晏轻笑了一声,他拍了拍姚六安的肩膀,安抚道:“别怕,还有你川哥在呢。”

  苏昭煜一天没怎么进食,此时已经有些饥肠辘辘,他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迹从柜子里取了件备用的穿上,他将带血的白色绷带隐藏在袖子下面,随后拿起外套准备下班。

  姚青正在家里摘菜,听见门响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摇着轮椅走了过去,“熠辰回来了,累不累啊?最近是不是很忙,你看看脸色都变得这么难看。”

  苏昭煜把外套挂在衣架上,有些疲倦地说:“不累,我先去洗个澡,等我一会出来做饭。”

  姚青十分担忧地看着苏昭煜,每当他回来先洗澡必定是碰了不想碰的东西,她没有发现苏昭煜小时候有这个毛病,好像就是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当初最严重的时候能在浴室待两个小时,可把姚青给吓坏了。

  姚青也曾经问过苏昭煜原因,都被后者给含糊了过去。

  苏昭煜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他看着桌上摆放的饭菜,捏了捏眉心说:“最近忙了些,被热水一冲险些睡着。”

  姚青笑着说:“没事,我还没有到不中用的年纪,做点饭还是可以的,你吃完饭早些去休息,最近一定非常累吧。”

  苏昭煜擦干头发,“还好,就是今日没怎么好好吃饭。”

  姚青温声道:“工作再怎么忙也别忘记吃饭。”

  “知道了。”

  姚青说:“对了,最近颜老太太要过寿,你替我跑一趟,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当初颜家也帮过我们不少。”

  “好。”

  入夜苏昭煜做了个十分混沌的梦,混乱的时间线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在梦境中走着,很久之后才发现这是在学校里,两侧的梧桐树郁郁蓊蓊,地上树影婆娑杂乱,空气中混着水汽在阳光下无限的蒸腾,一切都是刚刚好。

  迎面走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

  梦中像是默剧一般。

  苏昭煜微微一笑朝他走了过去,突然肩膀被人向后一带,身后的人用双臂把他封在怀中。

  苏昭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跟他擦肩而过,辛酸苦楚难以抑制地在他心里蔓延,一个安抚般地吻落在他的耳后,仿佛在告诉他不要伤心。

  “喂,不能再向前走了。”

  苏昭煜倏地醒了过来,熹微的光给窗户镀了一层毛边,轻柔的光晕像梦中的那个亲吻,他认识梦中声音的主人,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此时的变化。

  少年人调侃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苏昭煜的额角隐隐作痛,最初他明明是无感的,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人记挂在心,注意力不自觉地随着人移动,等察觉时却已经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是梦里那人也要来搅一搅,让他不得安定。

  苏昭煜微微蹙眉,他推开窗户让自己在清晨的凉风中冷静下来,一时觉得大脑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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