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还是静的, 万魔离巢搅动着南境重返狂欢,也没能豁起老太太似的“南土护城河”,只有魔主冷落魔火,用水埋人的时候, 黑水才会意思意思动动老胳膊老腿。

  南恨玉拘在悬月峰顶百年, 百年不长, 对她而言,却已长得只能记得皑皑白雪,想不起此间他景也有江南落雨,长川风鸣, 这身水蓝衣像卸去她剑仙的锁, 唤回了她的少女身,她颇为惬意地靠在船头, 半撩长纱, 眺望远山泼墨而去的飞鸟。

  秋吟不知从这程黑水度过多少生死关头,和这水一照面就像俩老太太碰头, 看着都没劲,一点激情没有, 于是猫回画舫,开着窗门, 窝在榻里低头雕着冷火, 是她本体挂在静海峰外削下来的山头石。

  冷火如它长得那样, 表如千年寒冰,冷而刚, 内如深渊魔火, 炽而柔,需要秉着十二分的耐心, 否则多削一分,过了冰层触及内里,火循着缝隙四散,整块冷火就会从内而外四分五裂。

  但魔主大人不是一般人,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劈成两半使,最擅长一心二用,于是被破石头挑衅起躁闷时,就微停下来,一抬头,正能看见船头风吹纱裙,水蓝接天,飘渺如吹开水色晕染而成的画,倒是柔了黑水的阴浓,漫天勾连出“浓淡总相宜”。

  秋吟微微勾唇,左手灵活转着半成的长簪,右手轻挥,召来笔墨,直接水墨一泼,美人与山川江船跃然纸上。

  似乎察觉到秋吟的目光,南恨玉回头,黑发翻飞,只露出那双清透的眼睛,微微一弯,对她清浅一笑。

  秋吟笔尖微停,只觉得天地一瞬间昏暗,只有那双眼睛,像透过了千山万水,隔着茫茫一世遥望着她,诉尽两世的温柔与缱绻。

  她倏忽一顿,随后回以她最柔情的笑,隔着半个水上画舫与她对视,手随着心意而动,在冷火花簪上一笔一划刻了一个“重”字。

  秋吟起身,一步步走向南恨玉,像跨过了遥遥千里,到她身边。

  南恨玉微微抬头,拨开乱飞的发,就见秋吟掌心的花簪,冷寒流转,炽火暗藏,凝在花间细碎的光,美得不可方物:“这是?”

  “花簪配美人,答应过你的。”秋吟笑了笑,“虽然有点晚。”

  南恨玉眸光微动,轻轻接过,见识过世间百宝的仙子爱不释手,她的指尖摩挲着刻痕,念道:“‘重’,什么意思?”

  “我给你戴上。”秋吟从她手中接回,温柔地拢起南恨玉的发,发丝穿过指缝,将花簪轻轻别入南恨玉的发间,“一个灯谜,师尊猜猜看?”

  “重。”南恨玉临着江水,摸了摸头上的花簪,见水中倒影里站在她身后浅笑的人,忽而心中一动,“——千里重逢?”

  尾音刚落,秋吟俯身吻住南恨玉的唇,画舫乘水远游,江海之风扬起水蓝与血红,交融于水墨天色,像就要至此漂流,天荒地老。

  分开时头抵着头,秋吟簇着笑意看她,南恨玉被她看得也笑了。

  “我听说你用了走地蛇?”她师尊问。

  “嗯,没你在实在无聊,南境那点稀奇古怪的玩意都被我折腾尽了。”秋吟靠着她师尊,打了一个哈欠,“走地蛇还有点意思。”

  她望了望远山天:“我现在倒是有点明白,张继闻四海为家的乐趣所在了。”

  南恨玉捋了捋她的发,听她徒弟说:“寻剑只是其中之一,天地广袤才是引他四处漂泊的原因。

  我总觉得空羽剑邪门,恐怕是祸因,张继闻就是从空羽剑上看破天的端倪,为了保护宗门将山海剑阵化进玄灵山,天感到威胁,借着他化神心劫关,扰他本意,降下跨境的天雷除之,他怕是那时便已被劈跌修为,活活困死在剑阵之中。”

  “山海剑阵到底是他的阵,不可能主动把主人画地为牢,只可能有人从中作梗,而且是他亲近的人。”秋吟说,“玄灵宗的老东西我虽然瞧不上,但张继闻好歹是玄灵山的镇山石,他们没理由害他,否则不会张继闻一隐,万剑几十年便被太清山取而代之。我也不觉得以张继闻的修为和经验会被陷害。

  那么,还有一点,我在山海剑阵中见了他尸首,他将仅存的全部灵力汇聚嘴上,保持鲜活,留了一句给来者的话,他说的是‘非人’。”

  “我从山海剑阵幻境的菩提寺中得到沈灼兰的提示,紧接着又听到张继闻的遗言,他们两个说的太像了,简直像串通好的,于是我先入为主以为是一件事,或者是互成因果的正反。”秋吟略一沉吟,“但如果割开来看,两人虽然都为破天,可有先后。沈灼兰的‘非剑’是说‘能破天的不是悲风剑’,那时她已经从张继闻那里知道天的存在,她是接触天的第二顺位。

  而张继闻首次窥见天命时,暗中修改山海剑阵,试图抵御天眼,却被身边人陷害了,自困其中,但遗书已经飞书沈灼兰,能做的都做了,那他拼死拼活保全一张嘴会留下什么线索?”

  南恨玉静静听着她说。

  “陷害他的人。”秋吟沉声,“平日里各宗门暗中如何较劲,但也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镇界之仙,以对外敌,那时候师尊你还没有元婴巅峰,仙界拔不出第二个‘第一人’来,绝对不会对张继闻痛下杀手,那么陷害他的就是敌人。南境被‘平衡’压着,硬过安生日子,沈灼兰也没有出事,所以不是沈静竹,那就只能是被窥见的天——是天道的走狗,或者就是天道的化身。”

  “所谓‘非人’,指的就是‘陷害他的不是人’。”秋吟落下最后一句,“是空羽剑。”

  她对上南恨玉微怔的目光,朱唇微启,未等继续说些什么,忽然睁大眼睛,一把将南恨玉揽入怀中,回身,魔火铺天盖地涌上过了黑水的江海。

  从水面乍起一只庞然大物,像站起一只凶兽,一下子遮蔽天日,秋吟脸色一沉,未等看清瀑布似的水花后是何方妖孽,先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走地蛇。”

  魔血哺育走地蛇的时间有限,散尽之后走地蛇就会变回怕水的鸡肋样,秋吟抱着南恨玉出万魔窟底不久,走地蛇便溃散进水中,吐还灵气入山海,可这又是哪里来的?

  南恨玉沉声:“不对,是龙骨剑阵。”

  话音刚落,便露出本貌,是刚见过不久的剑身龙骨!秋吟定睛一看,有不少剑她都见过——是剑林和剑阁中的剑!

  太清山对他们千娇百宠的桃夭仙人果然大方!

  秋吟被南恨玉一点,很快明白过来,陆宛思只能复刻龙骨剑阵,但无法像她一样通过改变阵文来操控龙骨,于是用龙骨剑阵包裹走地蛇,隔开海水,以免走地蛇消散,而走地蛇吸着灵气走,推着龙骨前行,成为了龙骨奔走的爪!

  秋吟体内是魔气还好,南恨玉简直是铠甲在身的走地蛇最胆大包天想吞的午餐!

  龙骨绞向灵船,秋吟拉着南恨玉点过画舫船顶,御剑而起,离开的一瞬间,灵船被龙尾砸得粉碎,荡在暴起的洪波中。

  张继闻送给天海阁的这份贺礼,威慑不亚于山海剑阵,当初若不是秋吟将龙骨引到魔墙,一时半会儿还真除不了这个祸害,陆宛思倒是送了她一份“大礼”。

  那狗知道龙骨剑阵伤不了她,只是拖延时间。秋吟立刻起符走字:“阿莲你那边什么情况!”

  听风道设宴,设的是鸿门宴,当家早就成了魔主那边的人,自然为了谋求南境的利益,这事藏不住多久,百里耳发难时情况危急,为镇住这群死徒,秋吟当时可没收敛。

  而如今仙界各位自顾不暇,更是不会轻易前来,尤其玄灵宗死的死伤的伤,连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都找不出来,没工夫掺和这明摆的陷阱,也是真被秋吟打怕了,而还能勉强与魔主一战的陆宛思险些死在龙骨中,被同样半身不遂的师兄弟们按着休息,难被放行。

  风娘也没想着真能有人来,设宴本来就是昭告天下人,魔主是听风道当家的朋友,朋友帮朋友,天经地义。

  在南境风头大盛,魔主无人能及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听风道可谓巴结得明目张胆,给自己选了一个天大的靠山,谄媚又现实,很有第一黑市一贯恬不知耻的风格。

  被踩着骨头挑衅,仙界哪怕死伤一片,也留着一口气痛骂听风道墙头草不要脸,而当家表示墙头草也没向过他们,纯属自作多情。

  当然这是表面。

  真正是为引蛇出洞,魔墙无法攻破,南境就坚如铁牢,而听风道的当家恰巧有一样宝物,能视一切阵法为无物——不见仙。

  普通修士听都没听过不见仙,或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宝贝,但只以为是能隐身的高级法器而已,毕竟有时候听风楼还会拍卖不是吗,虽然珍贵,但并非无价。

  这都是严良才那狗多年精心营造出的骗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比起藏着掖着,有小部分人费力还能够到,反而证明不是什么绝世宝贝。

  但陆宛思知道不见仙代表什么,那是南境的钥匙。

  她会来。

  秋吟早命胀鬼前去听风道,配合风骑,守住风娘的安全。

  龙骨继续纠缠而上,南恨玉想动手,被秋吟压住不动,她这才想起,碧华仙子已死,如今作为魔主身边的红人,不能剑起天崩地裂,她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红颜祸水,只好作罢。

  符纸隔了好一会儿,传来潦草的几个字:“胀鬼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突然通知线下,下两周阶段测,狼狈的我即将一周多狂补四科半学期的内容,救……

  可能会更的少点,努力保持日更,实在更不了会和宝们请假,本来预计这月完结,也可能会稍微延到下个月,真的非常抱歉(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