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钟不知来处, 没有名字,千年前由一个流浪的散修带来这片废土,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百里的秘事不过耳边一阵风来, 靠着甚至知道太清宗长老胡子多长、玄灵宗上任掌门到底有几把剑的可怕情报能力, 在废土上建起仙界最繁盛的黑市长街, 成了只在传闻中能窥见一二的“百里耳”。

  对此,太清宗的二师姐表示:“好私密,好变态,所以长老的胡子到底有多长?”

  “……重点竟然在这吗?”严良才疑惑, 严良才不解, 但提问的是二师姐,一起好像就都合理了起来。

  钟成古铜色, 半人高, 挂在楼中,表面刻有细密的经文, 以秋吟贫瘠到只认千字训和清心经的文字知识,别说看出哪部经书, 在风沙岁月的划刻下,字都不一定认得全。

  秋吟眼神探究:“你能看出写的什么吗?”

  同样文盲的严良才摇头:“天书。这玩意真的有人能看出来吗?”

  “有。”秋吟自己书字不识, 但对博览群书的南恨玉十分与有荣焉, 她有些小得意, 但还是要维持表面的矜持,“阿玉肯定认识。”

  严良才麻了:“二师姐, 你的矜持真的很不到位, 尾巴要翘到天上了好吗?”

  “嘿嘿,没办法。”秋吟瞬间忘记矜持, 笑了两声,“那口钟,怎么用?”

  “敲三下钟,心中默问,以风送‘三问’,钟会回以答案。”

  “三问?”秋吟好奇,“哪三问。”

  “我也不知道,百里耳说,一问天,二问地,三问己。”

  “说得玄叨的。”秋吟撇嘴,“上了年纪的修士都这德行?不好好说人话。他怎么不直接给这口钟取名叫‘三问钟’。”

  严良才干笑:“可能他说的也不一定对吧。”

  秋吟先是摸了摸钟,像摸一层凝固的沙,她轻轻一推,钟身摇动,风灌进破口,又从另一个缺口逃离,秋吟心中默默询问悲风剑的陨落之处,等了好一会儿,无声无响。

  严良才微诧,示意她继续,于是秋吟送出第二下,还是无应,两人面面相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严良才汗颜,“不会吧,百里耳以前问的那些大多在第一声便能得到回答,即便是问第一位跨化神境的神人过往,在第二声也有解,二师姐,你问了个什么?”

  秋吟沉吟:“我问吕堂主还能不能长头发。”

  严良才:“?”

  秋吟推第三下,这次钟竟然动都没动一下,秋吟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吕堂主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二师姐你好好的,这,怎么会没响应?”严良才不信邪,自己一试,第一下钟声便响起,“不对啊二师姐,问天即可答,钟说吕堂主长不了,很肯定。”

  “嗯,回宗我会把这句话亲致信给堂主。”秋吟拍拍他的肩膀,“毕竟有难同当过,想吃点啥,和师姐说,给你送牢里去。”

  “您可真疼我。”严良才连和秋吟扯皮的心思都没有,抱着破钟试图摇响,他略一思索,真诚发问:“二师姐,你信我吗,我可以帮你问试试。”

  秋吟笑得同样真诚:“不信。”

  严良才:“……二师姐,有点伤,哪怕你骗骗我。”

  秋吟嗤笑:“甜言蜜语留着娶媳妇用,对你,这不叫伤,叫诚实。毕竟我是前辈,多和师姐我学学,免费的,不客气。”

  “您真是三句不离阿玉姑娘。”严良才捂住心口,还没忘记正题,“那二师姐,现在怎么办?”

  “凉拌。”秋吟又望了一眼残破得随时要随风散去的古钟,“天地不给答案,只能靠自己了,难道追着天地屁股后面问吗,那必不可能,你师姐我有个原则。”

  严良才:“什么?”

  秋吟笑了笑,心说:誓死不做舔狗。

  谁的舔狗都不行。

  “不过,”秋吟说,“我能问点其他的吗?”

  严良才努力遵循秋吟的脑回路,合理猜测:“比如庞掌门什么时候头发变白?”

  秋吟嫌弃摇头:“猜测大胆一些好吗,那个笑面虎,问什么时候把牙都笑光了才对吧,不过这个我和吕堂主的头发一样了解,不用为难这钟,也就不出百年。”

  她手再次放上钟,心里无数念头而过,最终无非定格在“剧情”和“师尊”两个词,越想,思绪就越浓烈而杂乱,久久堵在心头的疑惑好像呼之欲出,她刚要问,严良才突然按住她的手:“二师姐,不可。”

  秋吟一瞬睁开眼,皱眉问:“怎么了?”

  严良才第一次收起嬉皮笑脸的不恭样,沉声:“这钟,有三问,也有二不可问。”

  他像是刹那间看透了秋吟,认真道:“一不可问天道,二不可问人心。”

  秋吟静静地回视严良才半晌,气氛沉重,然后她另一只手一把薅住严良才的头发:“好家伙,和你师姐装犊子是吧。挺深沉啊,我是不是该配合你吓得往后跳两步,大喊‘高人受我一拜’?有前情提要你不早说!”

  “诶诶诶二师姐我错了,头皮,扯到头皮了!”严良才立刻两手护住秀发,“我年纪轻轻,不想变成吕堂主!”

  “切。”秋吟大发慈悲放过他的毛发,松手,“你小子,挺灵啊,知道我要问什么?”

  “……除了感情还能问什么,以您投怀送抱还自我娇羞的状态来看,”严良才揶揄,“说是夫人,二师姐,你不会还没追到人家阿玉姑娘吧?”

  秋吟卡壳几秒,遗憾没找到反驳的话,恼羞成怒:“要你管,我这叫含蓄!”

  严良才拖长音“哦”了一声,明显不信,在他二师姐把他就地正法之前,先转意注意力:“二师姐,你看他们,是不是玄灵宗和天海阁的?”

  “少转意话题。”秋吟走到钟楼边往下望,一看就是他宗弟子的两伙人往西处进发,不一会儿又有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也跟着向西,御剑而行,走得很急:“是西沙秘境的方向。”

  “可离秘境开启不是还有三天吗?”严良才不解,“从听风道到西沙秘境,只用半天就到了,天海阁那群仙界的‘富家子弟’,不在听风道玩到最后一刻不会去吧,刚才还都在上风处看美人跳舞。”

  美人本人稍作思索:“只一两宗,还能说是管得严,谨慎先行前往,但这倾巢出动的排场……很可能是秘境开启的时间提前了。”

  “什么!”严良才慌了,“那二师姐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赶紧通知连姑娘她们,先往西处走。”

  “哪怕满听风道搜寻你我,听风楼也不会一个修为看得过去的风骑也没有。可这么半天,这条主道,你看见一个风骑了吗?

  如你所说,主力调走了,但很可能不是在四通八达的听风道里大海捞针,而是在前往西沙秘境的必经路守株待兔。”

  秋吟果断:“先回去找阿玉她们。”

  回去的路果真如秋吟所说,风骑几乎不见踪影,短暂停留听风道的年轻修士全都向西,秋吟在路上问:“你借我的不见仙在出听风楼时不见了。”

  “哦哦,在我这。”严良才从怀里掏出黑玉球,“刚才情况紧急,为了唬住风骑,我直接召回来了,我就这一个,里面有我的灵力。

  可一个不见仙最多遮盖两个人的气息,我们有四个人,怎么办。”

  只有一个,且随时能召回。秋吟叹气:“实在不行,只能给阿玉和阿莲用,你和我强行突围了。”

  南恨玉耳朵轻易捕捉到外面灵气的动向,自然也发现修士都在赶往西沙秘境,应该都是各宗派出的精英们。

  她神情不动,倒是连衣一直处于有口不能言的紧张状态,但凡这屋有个洞,她就找机会钻出去了。

  不能这么下去。连衣深吸一口气,像被正宫逼问的外面的花花草草,坦白:“是我先勾引她的。”

  “?”南恨玉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的混账徒弟恐怕有什么玄机,吸引的人都是些话说得离奇,想法能拐到十万八千里的妙人。

  连衣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呸呸呸,抱歉话本看多了。我是说,的确是我刻意接近阿秋,但那是后来,一开始我俩真的是恰巧被关进一间牢里,您放心,什么都没发生。”

  一手带大的徒弟,南恨玉并不担心秋吟的做派,没想问这个:“……我知道。”

  她信任她,她好爱她。连衣又暗自为绝美爱情沉醉,南恨玉叫她一声,她才回神:“我第一眼看阿秋姑娘,就知道她绝非常人。

  她是灵山仙宗的首徒弟子还是犄角旮旯的流浪散修,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她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一种……只有南境才有狠劲。”

  “南境”这个说法足够笼统,说得直白些,就是南境中的魔窟。南恨玉脸色一沉,但因为有面帘做遮挡,连衣没有察觉。

  她继续:“我不认识仙界又这个宗又那个宗的天之骄子们,他们混在听风道的修士里,我偷听他们讲话才知道是哪个宗的弟子,本想着接近,结果被抓走关地牢。

  就在这个时候遇到阿秋,她不一样,与南境有关、还能出现在听风道的人,她和我的目标一定是相同的。”

  南恨玉断言:“西沙秘境。”

  “对,我就是为了进入西沙秘境。”连衣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为接近她,拿了她的剑逃走后,我根本不会回来。”

  连衣说得肯定:“南境出身,比那群矫情的宗门子弟们爽快得多,我不会让她白带我进西沙秘境。”

  “连姑娘。”南恨玉冷声,“她与南境无关。”

  连衣察觉到南恨玉令人胆寒的气势,她当然害怕,但事关西沙秘境,她不能退缩:“可她明明……”

  “她自幼在我身边。”南恨玉打断她,“以前无关,以后也不会有关。”

  去南境除魔的修士待不长久,即使是南恨玉的大徒弟,也是南境和人间掺合着来活,因为能扎根南境的只有两种活物,一种是魔,一种是迟早要入魔的疯人。

  对剑仙说她最看重的徒弟迟早入魔。南恨玉心说,她还没死呢。

  连衣关注点却一偏:“自幼在一起,青梅青梅?”

  “原来阿莲是为了西沙秘境。”门应声而开,听了半天的秋吟面色如常,“我还以为你觊觎我的美,要拆散我的家呢。”

  秋吟冷扫她一眼,然后轻快地坐到南恨玉身边:“我回来啦。”

  南恨玉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嗯。”

  “既然姑娘很了解我的样子,那我不能让你失望,我能带你入秘境,你能给我什么?”秋吟笑眯眯,“毕竟南境的魔人,以利换利,不讲感情。”

  南恨玉却听不得,低声呵斥:“胡说些什么。”

  “哎呀,别较真嘛。”秋吟蹭了蹭她师尊,“不是有你在。”

  南恨玉没吃这套,并不妥协:“不许再这么说。”

  “好吧。”秋吟又讨价还价,“我可以不说,但你得管我,我指刚才那句。”

  刚才那句“不是有你在”。南恨玉轻轻地“嗯”了一声,答应下来,没人管徒弟迟早上天,她不管还能谁管。

  于是秋吟高兴了,她挎上南恨玉的胳膊,宣示主权似的对连衣表明态度:“事先说好,你觊不觊觎我,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觊觎你,美人计无效哦。”

  “那个。”严良才硬着头皮打断黏糊还不自知的两人,“二师姐,我知道你们好得如胶似漆,但现在请藕断丝连一下,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西沙秘境啊。”

  连衣一听和西沙秘境有关,连忙问:“西沙秘境怎么了?”

  于是严良才讲了两人的所见和推测,秋吟点头:“就是这样,阿玉的话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至于我和严良才,只能搏一搏了。倒是阿莲你,我们自己尚且分身乏术,你可怎么办?”

  南恨玉当然不同意秋吟冒险,要说什么,秋吟料到,悄悄拽了拽南恨玉的袖子,于是南恨玉心下了然她已有盘算,沉默。

  “不用。”连衣沉吟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我知道一条通往西沙秘境的路,我引路,你们带我进去。”

  严良才一愣:“不就是沿着听风道往西吗,想去西沙秘境的入口,只有这一条路。”

  连衣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西沙秘境的另一个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