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自己作死就离死不远,秋吟话出口之后,觉得自家师尊的脸更红了。

  慌张只是一瞬,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想, 气得吧。

  “秋吟。”

  秋吟从南恨玉常年毫无波澜的语调中品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在南恨玉开口把她就地正法之前, 她先行狡辩:“我就活跃一下气氛。”

  这句话的作用适得其反,南恨玉垂着头,秋吟只能看见从她黑发间冒出的耳朵,她低头凑近些观察:“师尊, 你耳朵好红, 是在害羞吗。”

  南恨玉这次的咬牙切齿十分清晰:“秋吟,出去!”

  “好的。”秋吟点点头, 替南恨玉掩好被, 真的出去了,南恨玉这回没叫她, 侧头睡着了一样,好像还在缓解被孽徒气出的火。

  秋吟在的时候吵人, 不在的时候,南恨玉觉得嗡鸣声比她更吵, 头疼不止。她的喘息更重了些, 还有些发晕。

  秋吟问过几次伤的来历, 都被南恨玉搪塞回去,秋吟便懂分寸得不再问, 明天要比试, 应该不会回来。于是南恨玉解开上衣的边角,摸了摸锁骨下的剑痕。

  “师尊我回来啦, 起来喝药——”

  汤药从药碗中扬出一层波浪,秋吟被美色撞昏了头,急忙回身,可疑地捂住口鼻。

  许是和孽徒待久了,知道她又怂又浪的德行,这次南恨玉淡定许多,慢条斯理地系好白衣,以牙还牙:“脸怎么红了。”

  秋吟捂住脸,将药端给南恨玉:“外面冷,冻的。”

  南恨玉轻描淡写:“我以为你害羞呢。”

  秋吟被反将一军,耳朵的确也红了,但她的嘴可比南恨玉诚实:“谁看不害羞。”

  白的跟玉似的。

  于是南恨玉不再继续话题,总觉得再聊下去,火会引回自己身上。

  她伸手接药,却被秋吟躲过,秋吟坐在床边,扶着南恨玉上半身靠好:“站都站不稳,我来吧。”

  秋吟舀了一勺药,轻轻吹了吹,放到南恨玉的唇边,南恨玉沉默地注视她,不知是心里别扭还是什么,没张嘴。

  秋吟开玩笑地贱一句:“师尊是要提前给奖励吗,用嘴喂也不是不行。”

  南恨玉嘴抿了抿,无视孽徒的逾越,低头凑近慢慢喝药。

  有点像猫。秋吟漫不经心地想,手边的动作放缓一些,生怕南恨玉呛到或是烫到。

  让这位精力旺盛的主专注的时候不多,照顾她师尊应该算一个。

  一碗药喂着喂着见了底,秋吟没觉得难熬,反而时间飞快,喂完最后一口后还有些遗憾,她不再打扰南恨玉,将屋内的烛火吹灭:“晚安。”

  南恨玉在黑暗中说:“我答应你。”

  秋吟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边静了一会儿:“若得魁首,奖励。”

  秋吟懵了,反而更糊涂,她那话是自己醋缸泡自己,一时口快,没想南恨玉会答应。

  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难道师尊也……

  不过南恨玉很快打破秋吟的幻想:“奖励我定。”

  秋吟清醒,有些蔫蔫道:“好。”

  总比没有强,她带着私心又问:“小师妹也有?”

  南恨玉:“……前三和魁首不一样。”

  就是没有的意思。秋吟煞有其事地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秋吟走时,也顺走了一盏灯,不过不是她自己那盏,而是南恨玉的。

  她漫步在雪中,漫无目的地想,她刚才的心跳声震得耳朵疼,也不知师尊听没听见,两种可能都假想一遍,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师尊听见还是没听见。

  她在上次南恨玉望月的位置停下,依循着望天。

  今天就没有月亮,看来奇迹很少光临悬月峰。

  上次师尊以为她休息了,其实她在窗纸上拔开一个小洞,也看到了月亮。

  不过月亮不稀奇,即便是悬月峰的月亮。秋吟很快移开目光,那晚南恨玉在望月,秋吟在望她。

  以师尊的修为,其实早就发现她了吧。

  秋吟若有所思地回头,殿内昏黑,和天上的月一齐被拥在云与雪中沉睡,师尊会正在看她吗?

  不会吧,今天没有月亮。

  可惜了。

  本来对悬月峰顶的天无甚关心,是雪是晴无关紧要,但秋吟从这刻起,对悬月峰的晴夜有了一点期待。

  宗门大比每十年举行一次,对于修士来说,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能在十年间有什么长远进步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修士都是在百年甚至千年才摸到下一大境界的边坎。

  大比的目的是为了切磋学习,主要面向的对象是刚入门不久的晚辈,让他们感受到仙与凡的边界到底在哪,输赢对他们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激励与引领。

  对于前辈们来说,已经得过前三的能人们,已入剑阁得剑,若没有被剑认可,也早已和他人一样,自寻本命剑,大比不再必要,更多是悟自己的道。

  修为到金丹,大多选择持剑南下除魔,以作磨练,比如秋吟那位原书中寥寥几笔的便宜大师兄,常年住在南境。

  而修为能到元婴,已是小长老,寻一方净土参天修炼,更不会参与小辈间的比斗。

  所以大比的修为最高就到金丹中期,主力选手往往是旧辈之中与剑阁失之交臂的,以及新辈中的天才。

  修为有高有低很正常,毕竟他们开始比试的那一刻,不是从宣布宗门大比开始的那刻,而早在他们拜入宗门时就已开始,每一天都在积累,而现在,要来检验结果了。

  其他人其实不觉得秋吟会看重这次大比,秋吟已经有了本命剑,虽不是剑阁的剑,但却是碧华仙子亲自赐的,想来也是一把绝世好剑,可能比剑阁那帮怪家伙更合修士的神魂,再者,那可是秋吟,能指望她多认真。

  然后他们就见识了秋吟能有多认真。

  解道环节歇菜的这些位聚在一起,望着门内秋吟墨迹满满的纸,都从互相的眼神中察觉到不可思议。

  “二师姐会解道?”

  “二师姐会写这么多?”

  “二师姐会写字??”

  被支来辅助监考的三子儿轻飘飘看他们一眼:“你们二师姐千字训和清心经比你们熟,别堵在门口挡路。”

  他们让路后还是不信,二师姐向来视一切文字于无物,只在嘴贱的时候语言颇有建树,看书不如溜人玩。

  阿溪蹦跶来围观自家大师姐比试,顺便也给二师姐加油,看他们一脸惊奇,举手回答:“这个我知道,你们被罚抄一千遍肯定也能记下来。”

  有人提出质疑:“可二师姐筑基时,当着长老的面嘲讽千字训是化神放的屁,被罚了两千遍,她也没记住。”

  阿溪卡壳,苦思冥想,最后得出结论:“大概因为罚的人不同吧。”

  “聪明。”秋吟正好答完出门,摸了摸阿溪的小脑袋,“来看吕师姐吗,她已经先去训练场了。”

  阿溪机灵:“也来看二师姐的。”

  “那走吧。”秋吟牵起小姑娘的手,说,“有些人有空传闲话,不如也犯事去罚写,说不定抄着抄着你也开窍了。”

  她又感叹一句:“不过可惜,不是谁的师尊都像我家师尊一样,如此关心徒弟。”

  众人:“……”

  无法反驳,但抄一千遍的福气不要也罢。

  解道只是“热身”,为让过于兴奋的弟子们冷静来下,清晰心中之道,才能出剑如有神,重头戏在武道。

  比试规则很简单,一共五峰,除去悬月峰,剩下四峰一个峰各摆两个擂台,一共八个擂台,所有弟子按抽签分为八组,每组间两两比试,胜者进行下一轮,直到一个擂台剩下两人,八组选出一共十六人。

  有新人提出质疑:“那第一轮对上冯大师兄和秋二师姐岂不是一日游?”

  秋吟正好在旁边,拍拍新人的肩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有人漫漫仙徒走了八千里路不得解,有人出门天上撒灵书,说到底都是机缘。

  毕竟还有陆宛思这种存在,书中她可是轮空了好几局,一路躺到下一阶段,天道宠着她,没办法,小师妹运气出了名得好,不足为奇。

  别人都以为秋吟的对手是冯子迈常海他们,其实秋吟心里清楚,她真正的对手是陆宛思,被天道偏爱的陆宛思。

  新人一嗓子喊得高,不少人听见了,自然也听见秋吟的回答,包括刚抽完签的陆宛思,秋吟作为所有实力者的代表,这句话很有分量。

  陆宛思知道自己的运气,以为二师姐在为她说话,心里雀跃,但想起昨晚二师姐又犯病的神态,没敢上前。

  秋吟根本没看见她,拿着抽的签前往妙春峰。

  因为参与的弟子众多,各组起码有八人,热门选手没那么容易凑到一起,据说吕婧柳遇到了她爹的徒弟,冯子迈陈文昌同组可能师兄弟相残,陆宛思那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秋吟望一圈,没看见值得关注的人。

  倒也不是没有,秋吟对大块头的出现有些诧异,吕老头什么时候做起慈善了:“你没被扫地出门啊。”

  “多亏吕仙子,收留我入妙春峰。”大块头拱手,“上次的事多有冒犯,还请仙子见谅。”

  原来是吕师姐。这么大个凶狠的大块头入柔弱的妙春峰,平时被姑娘们管教,想想画面挺有意思的。

  秋吟这组有她在,进度快了不只一星半点,她自己比完,大部分时间在看戏,她的耳目却已经飞向广云峰,盯着陆宛思的一举一动。

  果然要么轮空,要么对手太弱。

  秋吟早早比完,这组的胜者就是她和大块头,没什么悬念。

  她没急着回去,反而请示之后,入了妙春殿。

  百茂仙人正等着她,老妇人正熬着药,闻着一股扑鼻的苦味,秋吟自仙人画中见过百茂仙人一缕神识的幻象后,对她总有几分警惕,毕竟眼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初次见面时可是假扮女鬼吓唬她。

  百茂仙人温声问:“来给你师尊取药?”

  秋吟笑:“什么都逃不过仙人的眼睛。”

  “让婧柳送去就好,怎的还亲自来。”百茂仙人递过瓷瓶,“也好,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再走,人老了,一个人难免有些寂寞。”

  秋吟接过:“正好分组分到妙春峰,便自己来了。

  我以为到您这种修为,都喜欢找个犄角旮旯自己参道,还嫌别人烦呢。

  妙春峰山上那么多弟子,随便找个人聊呗,实在不行,吕师姐一会儿就回来,前辈,我得回去陪我师尊。”

  “你啊,张口闭口都是你师尊。”百茂仙人打趣,像一个凡间逗弄孙女少女心事的普通老太太,“知道的你们是师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道侣,这么守着。”

  秋吟被说得心尖一颤,但面上挑不出错:“这话可不兴说,我师尊要迁怒的。”

  “你来,不只取药,还有别的话要问吧。”百茂仙人问,“又问你师尊的往事?我可不敢说了,碧华小时候还好,现在我可真怕她迁怒。”

  秋吟再次被点中心事,百茂仙人到底修丹道还是读心道,她问:“我师尊的伤,前辈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南恨玉不愿告诉秋吟,作为南恨玉的“主治医师”,百茂仙人应该知道。

  百茂仙人:“你师尊没告诉你?”

  秋吟微顿,百茂仙人却从她的反应看出答案,摇头道:“你师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她一人知道,我只能看出是内伤,而且很深。”

  “不知原因,我师尊以前有没有被魔伤到或是战中受伤的经历?”秋吟皱着眉头,“总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就内伤深重了吧。”

  “正是。”没想到百茂仙人一点头,“她将自己困在悬月殿,从不见人,若不是你当初筑基她下过一次悬月,正好遇到我,我还不知道她伤得那么重。”

  老妇人叹了口气,“我与碧云谈过,猜测你师尊应该是冲化神关受的伤,别看你师尊好像淡漠得很,她倔起来和你一样,自己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

  你有空多陪陪她,她虽年纪轻,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沉闷,独自守着望北之峰,可能比我还寂寞,有你在,也算有个照应。”

  没得到南恨玉受伤的原因,秋吟心里沉了沉,她自然想起初见时,南恨玉像放任自己被风雪淹没的孤寂:“我知道。”

  百茂仙人在秋吟离开前,提起另一件事:“那副仙人画,我听了你的,交由平阳公主处置。”

  秋吟不在意,画只要没落入陆宛思手里就好:“那不挺好吗,本来就是您留给公主的,是个寄托,我们这些外人拿了算怎么回事。”

  百茂仙人淡笑不语:“替我向你师尊问好。”

  “得嘞。”

  回悬月峰已晚,秋吟扶着南恨玉服好药,今天的药是丹丸,不能一口一口喂南恨玉,她有些遗憾,南恨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问:“今天不是比得很好么。”

  “还行。”秋吟心里想着南恨玉的伤,难得谦虚。

  南恨玉:“眉毛快皱到一起了。”

  秋吟立刻松开,心虚地揉了揉:“我在想些事。”

  南恨玉披着秋吟拿的外袍,坐在灯下看书,像孤灯下一抹单薄的影,她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也不说,但秋吟知道,她在等她说话。

  可总不能说“很遗憾今天没喂到师尊”吧,她师尊刚缓过来些,容易再被她给气回去,于是秋吟扯淡:“院里有只猫。”

  南恨玉以为又是幼稚徒弟和山上灵兽斗智斗勇的故事,解闷似的“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秋吟咽了咽:“小猫雪白雪白的,有点傲,不爱搭理人,昨天我突发奇想喂它,它可能觉得我长得实在好看,欣然食之,我俩应该都很愉快,但今天没喂成。”

  南恨玉诧异于秋吟竟然能对灵兽这么友善,主动喂食,提了些兴趣:“猫?”

  她不记得悬月殿有猫。

  秋吟一顿,忙从猫的身上转开:“师尊你总待在屋里,自然不知道了,您这山头什么没有,连我都有。”

  南恨玉一时不知秋吟在自夸还是自骂,无言以对,徒弟向来有自知之明,只是明也放纵而已。

  今日第一场结束,休整一天,放弟子们调整。

  明日不用早起,秋吟本想让南恨玉早些歇息,但南恨玉没有睡的意思,她便想起百茂仙人的嘱托,留下多陪师尊。

  书她是万万不可能看的,抄书她已抄得再也不想见,于是翻出前几日从长华峰捡回的杂草,靠桌子坐在灯下,心灵手不巧地编花样。

  蝴蝶还算简单,哄阿溪的那个蝴蝶纯粹是练手,在南恨玉眼皮子底下,秋吟总想多表现一些,于是一只简单的蝴蝶被细致加工,秋吟甚至偷偷拿走桌上师尊的笔,给草蝴蝶画花纹和阴影。

  秋吟端详片刻,满意,灵气一动,蝴蝶便翩翩而起,飞过南恨玉的白衣,正落在南恨玉翻开的书页上,它察觉到南恨玉的视线,光明正大地扇了扇翅膀,生怕南恨玉看不见。

  南恨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指尖靠近,供蝴蝶停落,然后另一手翻书:“灵力的控制比前几个月精细得多。”

  秋吟够上桌,撑着头看她:“师尊教的好。”

  “油嘴滑舌。”

  草蝴蝶是秋吟亲自编的,和她本人一样缠人,纠缠着南恨玉的手指不放,像要安家似的。

  秋吟上一秒还在得意自己的作品得到师尊赏识,下一秒就吃起自己控制的死物的醋,灵力一收,蝴蝶从南恨玉的指尖跌落。

  南恨玉伸手轻轻接住,问想一出是一出的徒弟:“怎么了?”

  秋吟撇着嘴:“禁不住夸,没控制住。”

  说得理直气壮,南恨玉知道秋吟胡扯,她不想说,南恨玉也不追问,将蝴蝶放在桌上:“孩童心性。”

  若是以前,南恨玉说她幼稚,秋吟还能理直气壮,觉得被当孩子没什么不好,但现在南恨玉在她心里,不只是孺慕的师尊,还是秘而不宣的心上人。

  谁愿意被心上人永远当个孩子,她可是要娶人回来当夫人的!

  “我没有。”秋吟和草蝴蝶干瞪眼,试图吓退死物,非常后悔编了一个和她争宠的玩意,“我只是觉得这个不好看,我换一个。”

  南恨玉联想到秋吟进门时的魂不守舍:“灵猫?”

  秋吟豁然开朗:“可以诶。”

  于是她又花半天编了一只矜贵的小猫,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但傻蝴蝶很喜欢,追着小猫的尾巴跑,小猫由着它闹,懒洋洋地趴睡在桌上,时不时撩动一下长尾巴,回应着蝴蝶的玩闹。

  秋吟灵力控制着两只小的,自娱自乐看它俩玩,还挺满意地得瑟:“怎么样师尊,是不是栩栩如生。”

  南恨玉抽空瞥了一眼闹猫不止的蝴蝶,又看了眼闹她的秋吟:“挺像。”

  得到师尊的肯定,秋吟更加满意,这俩小玩意还算有用,于是留了它俩的性命,留着逗她师尊玩。

  秋吟的大心脏不用安慰,南恨玉有时还怕夸多了她得意过头栽跟头,但今天南恨玉却说:“后天的比试,不用担心。”

  秋吟以为师尊怕她紧张过头,反过来安慰:“放心吧师尊,我心里有数。”

  她还不忘调笑一句:“当然,如果师尊亲自来看我的话,我说不定会因为师尊的美貌分神,所以不用担心我,好好养着就是,您还是先想想我的奖励吧,我后天就把魁首抱回来了。”

  南恨玉颔首,又嘱咐:“稳住心神,好好比。”

  后一阶段,六人中要再刷下去一半,到最后都是老面孔,她,冯子迈,陈文昌,吕婧柳,大块头孙一,陆宛思,广云峰一位老师兄常海,以及严良才。

  秋吟有些意外,原书中原主划水败给两位前辈,一位是广云峰的师兄,一位是珠青峰的师姐,现在那位师姐爆冷败给大块头,严良才这小白脸竟能杀出重围,看来小白脸也不光脸好看。

  严良才在犯事进训诫堂之前,是太清宗外门弟子,关进内门来的,虽然现在归入长华峰,但许多被淘汰的外门弟子都来给他加油,当他是外门弟子的代表。

  他们八个代表新一辈的中流砥柱,站在长华殿内,听庞广讲振奋人心的套话,秋吟神游天外,和满脸褶子的絮叨老狐狸相比,素雅殿内装饰的花花草草都很吸引人。

  “世人都道仙人无忧,你们日夜修炼剑与自己,从无声处走到这里,便明白仙人也有苦楚与使命。

  望北除南的天之骄子,手中剑所指的方向,就是太清宗的方向,从你们的师尊领你们入太清宗门的那刻,他们就抱着期许,如今是你们展示的时刻了,也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好好看看,以后要接替我们的你们。”

  没有一个入太清宗的修士不想一方剑走天下,比起前辈,未见多少天地的少年少女总是心怀天下、斗志昂扬,用秋吟的话说,就是比较好骗。

  庞广话落,长华殿高台上落入仙云,各峰峰主和长老们入座,擂台外是凑热闹的众弟子,都在给自家师兄弟助威,既有前辈又有后辈,为的就是激励他们的战意。

  秋吟和大块头是唯二无动于衷的选手。

  孙一本就木讷,情绪波动和木头同频,而且他入过南境魔窟,见闻比灵山上含苞的花儿们多,都是自身流过的血,只信以血换来的命。

  秋吟虽没有孙一吃的苦多,但天刀架着脖子,随时准备送她归西,往北也好,往南也好,只要不是西她哪都好,没空体味她认为假大空的废话,要卖命别人去卖,她自己的命还未攥在手里。

  于是低头想自家师尊解闷的秋吟,听见人群中惊叫“碧华仙子竟然也来了”,才抬头,错愕地对上南恨玉的眼。

  白衣仙子端坐云上,宛若高天之月,不见悲悯,仿佛眼中不是吵闹的比试现场,而是凡尘滚滚,过眼而让之云烟了。

  有人嘀咕:“碧华仙子从来不参与宗门事宜,往届没来过,怎么今日来了?”

  “因为台上有两个碧华仙子的徒弟呗。”

  “为了看哪个?”

  “应该是小师妹,二师姐那没悬念,有什么可看的。”

  他们讨论的声音不小,陆宛思娇羞低头,秋吟臭着脸,严良才站在她俩中间,好奇地看她俩变脸。

  大概秋吟的神情过于明显,南恨玉对秋吟微微颔首,算打个招呼,于是秋吟心情变好,小得意地扬了扬眉,又觉得自己太好哄,连忙板正表情。

  南恨玉将秋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垂了垂眼。

  师尊说不用担心,是暗示她会来看宗门大比,秋吟收起懒懒散散的样子,认真起来。

  他们八个人分组抽签,冯子迈对孙一,陆宛思对严良才,吕婧柳举着签扫视一圈,对上常海手中的梅花牌,心里叹气,看来下一轮和她没关系了,抱着学习的心态拱手道:“请师兄赐教。”

  于是结果已经明了,秋吟挑眉,掂了掂松柏的牌子,正对上两眼熊熊战火的陈文昌,他们是第一组。

  正好,她假扮驸马在平阳公主身边时,这厮多次阻挠,一到关键时刻人就不在,她看陈文昌也不顺眼很久了。

  秋吟友好地招了招手:“陈师兄,过来挨打。”

  果然秋吟永远能一句话点燃陈文昌的所有怒火,陈文昌直接抽剑,高声喊:“受死吧,秋吟!”

  秋吟嗤笑,抽出临时从剑林挑出的剑,手腕一压:“大言不惭,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本场裁判仍是无所事事的三子儿,训诫堂管事出身,熟练地掏牌:“友善切磋,忌残害同门,各警告一张诫牌。”

  秋吟:“……”

  陈文昌:“……”

  陈文昌狠狠瞪了秋吟一眼,秋吟耸耸肩,陈文昌更加恼火。

  不是秋吟瞧不起陈文昌,陈文昌的确比他师兄差点,秋吟不在意“剑修的面子”,如果不是陈文昌,她可能放点水让对方体面一些。

  但修士到底比的是能力,陈文昌的剑法太过花哨,秋吟轻易看出破绽,几个回合便攻破。

  输给秋吟,陈文昌理所当然地不爽,但胜败分明,他不会不认,抱拳:“我输了。”

  “有空常切磋啊,陈师兄。”秋吟笑。

  她下擂台前,下意识看向高云上的南恨玉。

  南恨玉微微点头,旁边广云峰的峰主大刀阔斧地坐着,笑着搭话:“不错不错,不愧是剑仙的徒弟,很有碧华仙子当年的风范。”

  庞广跟着笑:“文昌要和秋吟多学。”

  南恨玉倒是没长秋吟的威风,以免某人得意上天:“她还有的练。”

  秋吟退下擂台,位置正在长华殿高台之下,直觉南恨玉说她坏话,看自家师尊的眼神有些幽怨。

  话已经说出口,南恨玉大概是怕秋吟回去闹她,心想,得到魁首再表扬也不迟,于是对秋吟眼神示意,秋吟默契地读出“稍安勿躁”的意思。

  行吧。等她得魁首再说,秋吟想。

  冯子迈和吕婧柳的两场有看头。

  冯子迈名门正道代表,全身写着“伟光正”,剑法正而大气,孙一早年在魔窟偷生,大开大合,尽是不顾一切的狠劲,两相碰撞,虽然冯子迈修为压孙一一头,但还是险些被孙一背袭成功,结束时掌声雷动。

  吕婧柳也是,虽不敌剑修前辈常海,但丹道的变数与奇妙让常海吃了不少苦头,比试结束后,常海主动向吕婧柳拱手表示认同,师兄妹气氛和谐。

  最后一场是陆宛思和严良才。陆宛思一路神奇躺赢到下赛段,又打败了十六人中的最末,成为了八人的其中一位,再次抽中看似倒数第二弱的严良才。

  陈文昌感叹:“小师妹的运气是真好。”

  秋吟眯眼:“这个严良才也不简单,他在你手下,你没什么感觉吗?”

  陈文昌看秋吟就烦,呛声:“我手下的人,你管我。”

  “你手下的人可能要越过你进四强了,八强选手。”

  “那是因为我对上是你,换他来试试!”

  “谢谢你承认我,师兄,我很感动,输给我不丢人。”秋吟拍拍陈文昌的肩膀,哄小孩似的,“你已经很棒了,八强。”

  陈文昌再次气炸之前,被冯子迈先一步拖走,冯大师兄稳重得多:“一会儿赛场见。”

  秋吟随意点头,不错过场上的每个细节:“一会儿的,不过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冯子迈一愣,抿了抿嘴:“师妹更想和常师兄比试?”

  “我对你们两个都没兴趣。”秋吟说,“这场这俩有意思,对上谁都行。”

  严良才擅长耍小聪明,尤其是各种诡异角度的偷袭,他的偷袭不像孙一那种靠速度极限绕到人的背后,而是极其恶心人的卡盲位,恶心程度让秋吟想起死在她剑下的泥鳅精魔修,不禁头疼。

  严良才和陆宛思的修为差不多,因此在灵活的严良才面前,陆宛思被压制,但严良才并没有伤她,而是在将陆宛思逼到边缘后,准备一击把人翻下去,出界既出局,台下有人会接住她。

  陆宛思虽节节败退,倒拿稳了自己的剑,直到被逼到边界时,她闭了闭眼,将剑横于胸前,挣扎地落下最后一剑,灵力环绕。

  “我认输。”

  秋吟就在等这句话。

  可秋吟皱起眉,看向认输的人,是严良才。

  剑尖离严良才的喉结只差分毫,严良才竟在关键时刻分神,没躲过陆宛思拼尽全力的一剑,被剑气扫到地上,而陆宛思周身灵气不散,甚至愈发浓郁,引来长华殿上的祥瑞。

  严良才轻浮的笑有些挂不住:“我输了,小师妹厉害。”

  台下一片哗然,不明白即将胜出的严良才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与进阶失之交臂,连长老们都直呼可惜。

  哪里不对,秋吟的直觉告诉她。她下意识望向南恨玉,她师尊垂着眼,神色如常。

  是她想多了?秋吟再次警惕,一直看着陆宛思下台,突然明白:“她刚才那一剑……”

  冯子迈也看出来,诧异道:“筑基中后期,小师妹跨小境界了?”

  话音刚落,乌云笼簇,轰鸣不止,竟是要降下劫雷,陆宛思因这一剑在擂台上跨小境界了!

  珠青峰峰主抬手降下阵法,以免弟子们被劫雷劈中,却不知劫雷吃错了什么药,劈陆宛思的时候劈了叉,雷擦着陆宛思撞向台下的秋吟。

  一瞬间像被天意的怒火针对,秋吟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化作一粒尘埃,随风就散,只能看着白光直奔自己而来。

  “二师姐!!”有人高喊。

  一阵浩荡的冰冷剑意碾过,不尘出鞘,视天地生死于无物一般,生生替秋吟挡住这道走火的天雷,南恨玉护在秋吟身前,不让天雷近一分一毫,低喝道:“还不快让开!”

  秋吟被师尊喊醒,从魇住的状态脱离,她虽担心南恨玉的状况,但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硬上前只会填麻烦,于是退到一边,惊魂未定地等待这场天雷结束。

  “这雷怎么回事,还能劈歪的?”

  “谁知道了。”

  别人不知道,但那一刻死亡的危机,秋吟清醒,天雷是故意的,它在警告她。

  可明明陆宛思没有得到仙人画,前几天见还是筑基初期,却顷刻之间顿悟,跨境到筑基中后期……

  天雷散去,秋吟想上前扶住南恨玉,南恨玉摆摆手,没让她扶上,和庞广招呼一声,先行回了悬月峰。

  离开前怕秋吟瞎担心,秘密传音给她:“为师无事,先行回峰,比完便回来吧。”

  秋吟不可能不担心,但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只得再三嘱咐:“药就在书后面,我很快回去。”

  吕婧柳插空:“这个跨境速度好强,有点秋吟你那味,该说不愧是碧华仙子教出来的吗,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

  灵丹妙药。秋吟突然问:“她最近都在妙春峰泡药泉?”

  “嗯,不过小师妹四处帮着准备宗门大比来着,她人缘好,大家都舍不得她干,全当让她散心。”吕婧柳想起什么,补充道,“前几天就是,有个外门弟子特意来找小师妹,送了些灵石和文玩,说是感谢小师妹在凡间时保护过她,我看了,里面有个精巧的小风车,小师妹说要我带给阿溪玩,不过阿溪没要,我又送回去了。”

  秋吟:“那个外门弟子叫什么?”

  “我有点记不清,那弟子以前好像是凡间哪个国的皇室,入了仙门,摒弃了凡尘的名字。”吕婧柳苦思,“叫灼、灼什么,啊,叫灼兰!”

  是平阳公主。秋吟面无表情,一直按回潭底的泥再次被一条鱼引出来,比水先“绝了堤”。

  大概剧情还嫌不够,因为秋吟那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再加上陆宛思跨境界还算不错的一剑,即使有人有些不甘甚至嫉妒,也跟着祝贺胜利的陆宛思。

  因此陆宛思先是很高兴去寻南恨玉,希望获得师尊的肯定,但师尊已经回峰,陆宛思有些失落,又想起为她说话的秋吟,凑到秋吟身边,在一众祝贺中,笑眼对着秋吟,满是喜悦:“二师姐,我赢啦。”

  “小师妹还真是挺喜欢二师姐,明明二师姐对她都没好脸色。”

  “毕竟是亲师姐妹,而且你忘了,二师姐以前对小师妹不错,甚至有说二师姐,嗯,那个小师妹。”

  不仅要补上女主失去的秘宝,还要天雷威胁偏离的南恨玉,并一齐补上她这位天选备胎的“痴情”。

  周围几位都道声恭喜,只有秋吟半天无言,不禁都望向沉默的秋吟。

  陆宛思拉了拉秋吟的衣袖:“二师姐?”

  “恭喜。”秋吟说得四平八稳,对她笑得堪称温和,陆宛思心中一喜,二师姐果然还是在意她的,却又感到一丝奇怪,二师姐的眼神……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就像下定了以前没下成的决心。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秋吟以师姐的身份,拍了拍陆宛思的肩膀:“小师妹,场上见。”

  陆宛思以为二师姐在鼓励她进前三,软糯地“嗯”了一声:“我会努力和二师姐一起入剑阁的。”

  秋吟不语,笑像浮在水中月的倒影,只是一片幻影似的光,触碰既碎。

  她不是鼓励陆宛思,而是她知道,她一定会对上陆宛思。

  书中最后争前三的四人是常海,珠青峰师姐,秋吟,陆宛思。

  冯子迈因为这场八人淘汰时遇上常海,一剑之差落败,无缘前三,现在因为人员有变,冯子迈顶替了那位爆冷出局的师姐。

  所以剧情不是不能偏差,而是保证陆宛思的主剧情不变,其他随便,管他死活。

  也就是说,他们三人中,一定有一个要给陆宛思让路,而最有可能的,自然是她这位戏份极多的痴情女配。

  很好。不就是逼她走剧情,走人设吗?她走。

  毕竟原主可不只是痴情女配,还是后期不择手段的最终反派。

  痴情是不可能痴情的,她心有所属。

  天道不仁,她便只好将反派进行到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奉上,宝们小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