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两场比试,江宴秋赢的都还算轻松。

昨日跟鬼三刀李格的一战,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对这位年轻貌美却出手狠辣(……)的昆仑剑修留下的深刻的心理阴影,纷纷祈祷保佑自己千万别抽中这人。

因此,上午场那位兄弟一见到江宴秋的脸,就直接花容失色地投降了。

而下午场,则是抽中了一位……极乐宗的弟子。

此人虽是极乐宗出身,却从小怀揣着一个剑修的梦想,为此不惜不顾同门劝阻,毅然决然报名参加了剑道大会。

对于这样的对手,江宴秋还是很尊敬的。

虽然对方剑法堪称稀烂,但他并未像李格那样直接下重手一招KO,而是双方有来有回地打了上百回合。

与其说比试,更像单方面的教学指导。

打到最后,围观群众看这俩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这不是放水,是在放海吧???

谁家剑道大会这么比的?

不过有一说一,观赏性倒是颇具观赏性。

两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一位谲艳柔媚,一位潇洒丽,姿色各有千秋,偏偏其中一人还十分绅士、怜香惜玉,将精妙的剑法融入在每一次交手和指导中。

一个时辰过去后。

对面极乐宗那位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不甘地咬着下唇:“是我输了。”

围观众人十分遗憾。

怎么就这么认输了呢,他们还没看够呢。

有一说一,对面那位昆仑道友的剑道水平是真高啊,用的全是基础简单的剑招,还十分贴心地招招拆开,哪怕他们不是亲身历练,而是在旁观看,都能从中看出些门道来,时不时发出恍然大悟之声,连连点头。

但极乐宗那位弟子却知道,撑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要是江宴秋愿意,甚至可以第一剑就将他挑下台去。

他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江宴秋:“我现在知道,薛师兄为何对你念念不忘了。”

江宴秋:“……啊?”

薛师兄?谁啊?

见他这副状况外的样子,对方脸颊气鼓鼓,一蹬腿,唇咬得更紧了。

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江宴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极乐宗……对方口中的“薛师兄”,怕不是薛秀春!

不过极乐宗他也只知道薛秀春就是了……

也不知道他对宋师兄现在是不是还贼心不死……

对面那位极乐宗弟子深深地看着他,似乎酝酿着千言万语。

今日之前,他一直坚信薛师兄那般神仙人物,竟然对一个昆仑剑修有意思,岂不是对方几世修来的福分,竟然让薛师兄露出这般怅惘的表情,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而如今见到江宴秋本人,还意外与之交手……

他跳下比试台,只撂下一句“今日之情多谢,我记住你了”,便头也不回地狼狈离开了。

江宴秋:“……”

他甚至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到第三日,最初的参赛者,只余下不足十六分之一。

实力淘汰完绝大多数浑水摸鱼的,剩下的优胜者,绝大多数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昆仑来的一众弟子,目前无一淘汰。

因此众人纷纷猜测,今年的魁首,估计又是在昆仑或上玄中诞生了。

江宴秋看着发光的腕带,眉毛微挑,倒是有些惊讶。

竟还是位老熟人。

孙茂时,苍衡剑派。

他来到腕带指示的比试台,一位身穿苍衡校服的剑修早已等候在此处。

……倒是跟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

南澜秘境中的苍衡大师兄孙茂时,轻狂、自大、不可一世,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出言挑衅,虽然江宴秋懒都懒得理他,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变故陡生,凶残可怖的黑雾夺人性命,周齐之死,也成了烙印在他们心中难以磨灭的阴影和伤痛。

如今的孙茂时,下巴上蓄着淡青色的胡茬,仿佛老了十岁不止,眼神有些沧桑,但更多的是平静和坚定。

倒是跟他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却也意气风发的苍衡大师兄判若两人了。

孙茂时背脊挺拔,原先立在比试台上闭目敛神,江宴秋尚未走近,他已然睁开双眼,平静道:“竟然是你我之间的比试,倒是缘分。”

江宴秋哑然。

当年孙茂时出言不逊,百般挑衅,内心还暗戳戳希望江宴秋被他激怒,两人好好比过一场。他会无可匹敌地战胜他,向世人证明,所谓的昆仑,所谓的大派弟子,也不过如此。

那时的他,心中似乎燃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一心想要横空出世、扬名立万,让苍衡的名字响彻世间。

然而现实却如此惨烈。

周齐身死,苍衡剑派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接下来的几年都一蹶不振,被寄予了浓浓希望的年轻一代,甚至即将面临青黄不接的局面。

他身为大师兄,却连将大家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带回宗门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自负、他的固执、他错误的决策,葬送了那些无辜师弟师妹的姓名,也葬送了苍衡本该大好的前程。

甚至剩下的那部分人……也是靠着江宴秋危急关头出人出材料,改良出的剑阵,才侥幸逃过一劫。

回到宗门后,孙茂时本想向师长自请戒鞭百鞭,再废去一身修为,将他逐下山去。

师长连连叹息,本以为会对他恨之入骨的师弟师妹们,却纷纷跪下替他求情。

他们说,大师兄已经尽力了,意外是上天降下的祸事,不是他们任何人能决定的。

他们说,大师兄是最好的大师兄。

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孙茂时当时的心情。

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眼泪早已在秘境中流尽了。

坚持领了一百鞭戒鞭,被抽得皮开肉绽,一整月未能下床,那一身的修为却保留下来,也依然留在苍衡。

他们说他是最好的大师兄。

他便要承担起大师兄的责任,为苍衡流尽最后一滴血。

.“之前……多有抱歉,还有,多谢。”

孙茂时平静地看着江宴秋。

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的腰低低地弯下,额头甚至即将触碰到地面。

江宴秋没想到他一见面就是这么大礼,吓了一跳:“呃,不必了孙道友。”

他诚实道:“我其实压根没放在心上,而且那个阵法大家所有人都出了力,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良久,孙茂时才抬起头:“但你当时完全可以不管苍衡剑派的死活,不是吗?”

凭他先前跟对方挑衅谩骂的那些话,换做其他人,完全可以暗中怀恨在心,将他们驱逐出阵法之外。

以苍衡剑派当时孤立无援、被所有人指责议论当成是罪魁祸首的处境,他完全相信,只要以救世主身份站出来的江宴秋简单发话,其他人就能决定一致地将他们丢出去,赶出法阵。

……那样的话,恐怕苍衡剑派,真的会全军覆没。

江宴秋:“……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品种的魔鬼吗。”

孙茂时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并未再言。

但他其实知道的。

江宴秋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永远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在真正高洁的灵魂面前,他的卑劣一览无余。

孙茂时平静道:“请多指教了,江宴秋。”

……好快的剑!

江宴秋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孙茂时跟他先前交手过的所有参赛弟子都不一样。

他是真正的,剑修中的剑修。

苍衡剑派从原先名不见经传的十八流门派,成长到一度声名鹤起,频频被众人跟顶级门派放在一起相提并论,门中弟子甚至在年轻一代中颇有威名,是有原因的。

他们的每一次晨起,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勤学苦练……都是有回报的。

孙茂时的剑,无比的快,也无比的稳。

那剑意无比厚重,仿佛承载了太多悔恨和寄托,再轻盈都是沉重的。

孙茂时,已经领悟出了独属于他的剑意。

无论前路再坎坷曲折,他也会背负着他将会背负一生的责任和挣扎,不那么顶天立地地存活于世。

凤鸣已经许久未曾跟这种等级的对手交战过了,剑身甚至在孙茂时快到眼花缭乱的剑法下轻晃,被这澎湃的战意点燃,发出嗡鸣之声。

江宴秋打起十一万分的精神,神色同样无比冷静。

面对孙茂时这样的对手,这样的剑意,但凡有一丝轻视,都是对敌人的不尊重。

他也并不准备输。

一剑破开重重剑气,那浩荡磅礴的剑意仿若山海,两相撞击,无形的灵力如波纹般扩散开来,就连贴满符咒的比试台,都因为激荡的灵力轻轻晃动!

周围围观的剑修已经惊呆了。

“好家伙,这是决赛才有的水准吧!”

“这是谁跟谁在比啊?”

“昆仑和苍衡?!那这场可有的看头了!”

孙茂时反应极快,不放过江宴秋的任何一丝破绽,神色平静深沉,豁地反手一挑,想将凤鸣出其不意地击落!

江宴秋同样不遑多让,手腕翻转,借着被反挑之力顺势一晃,然后重重把持住凤鸣的剑柄,压力骤松,甚至占据主动权,一道白虹似的剑光已然袭向孙茂时的面门!

孙茂时不慌不忙,下腰一沉,将将好有惊无险地避开凤鸣的剑光,被割裂的碎发在剑气的轰击下早已灰飞烟灭,不知所踪。

……

无论是剑意、剑法、经验、技巧、敏捷度……这两人都是当今年轻一代剑修中的顶尖水准。

所以这场打斗酣畅淋漓,你来我往,分外精彩!

围拢聚集的修士越聚越多,不少已经比完的剑修,无论胜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驻足围观。

甚至还有人当即做起了生意,让兴致高昂的围观群众下注,赌谁才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谢轻言一眨不眨地看着比试台上的江宴秋,看着他们眼花缭乱的酣斗。

少年剑修剑花翻飞,神色冷静,嘴角甚至还因为过于优秀的对手噙着一丝笑意。

剑袍翻飞,像极了将要展翅翱翔九天的凤凰。

于是……不,应该从更早之前开始。

他的眼中便只能看得下那人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王湘君笑道:“这江宴秋似乎是你的同门吧,湘君仙子看得这样认真,不下注玩两把吗?”

王湘君眼神淡淡地瞥过去。

于是那人瞬间噤声,在他如霜的眼刀和强大的气场下灰溜溜走了。

王湘君拿出一只做工精巧的储物袋。

直接扣在已然搭好桌子,正不断吆喝的修士面前。

对方热情道:“仙子,您看中哪位了?”

“一万颗上品灵石,押青衣那位。”

他淡声道。

.无论底下起哄的、看热闹的、借机学习的有多热血澎湃,都半分进入不了场上两人的眼中。

此时的比试台上,江宴秋和孙茂时都已入无人之境,头顶的旭日都被厚重的乌云覆盖,剑意浓烈到极致,原先光洁无暇的白灵玉台上充斥满细小的划痕。

孙茂时的剑已经快到极致,剑身甚至幻化出虚影,是一剑,又如万剑。

而这万剑从四面八方涌来,瞬息之间,就即将包围江宴秋,将他钉死在原地。

江宴秋半敛着眉目,眼中倒影着万千剑影。

越来越近,近到似乎已经无路可逃。

下面所有观战剑修都提着一口气,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

尤其是刚刚才押了他获胜的,简直紧张到快心梗了。

不少人偷偷看向王湘君。

刚刚这位有钱又貌美的苦主,整整押了一万颗上品灵石。

什么概念!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多钱!

然而转念一想,这位可是琅琊王氏的大小姐,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大小姐高兴就行。

王湘君却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眼中只有场上,似乎被逼到绝境,束手无策的江宴秋。

其实那几秒,作为视线的焦点和中心,江宴秋本人并未思考太多。

啊,他心想。

昆山玉碎……昆山玉碎。

江宴秋微微一笑,心境无尘。

原来那位江氏前辈,是这个意思。

这第三式,本就是要在陷入绝境之时,才能彻底领悟的剑法啊。

凤鸣直指长空,乌云翻涌,仿佛在酝酿一场盛大的暴雨或胜利。

峰回路转,剑光如虹。

磅礴到吞噬一切的白光亮彻整座比试台,过于强烈的剑光席卷了一切,所有人都不得不微眯起眼,才能不被这盛大的剑光灼伤双目,连同他对面的孙茂时。

不破不立,是以剑出。

白光散尽。

众人急忙揉弄双眼,想要第一时间确认最终的胜利者花落谁家。

江宴秋和孙茂时遥立相望,彼此的剑都直指对方。

良久。

咣当一声脆响。

有剑坠落在白玉台面上。

孙茂时静静地看着江宴秋,终于露出三年来,唯一一个,也是最真心的笑容。

“……是我输了。”

“恭喜你,江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