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来说姜溯宁应该坐在主桌上的, 但是他年纪小,主桌上小姨夫的亲戚年纪较姜溯宁都大,他还是想把位置让给长辈;而且华庭春的主桌太精致, 只有六个位置, 多一个人都挤不下去。

所以,姜溯宁跟顾菀菀在旁边一桌落座了。

这桌的人似乎比他们俩大了十岁,都是自来熟,没多久就跟顾菀菀聊得兴高采烈的。

顾菀菀伴娘的职责已经尽差不多了, 戒指不是她送, 所以也坐下来听得眉飞色舞, 说到喝酒的时候倒是摇了摇头。

“是吗?不敢喝酒, 因为怕路上不安全……,别担心啊!你们俩可以在华庭春开个房间,他们的服务可好了,几步路远都送你过去。”

“华庭春可安全了, 我住过。你要是一个人, 等结束以后让工作人员送你到房间门口就好!”

“喝吧喝吧, 酒都来了,今天是思月结婚,我喝他妈个不醉不归……”

“你们两个毕业了吧?找对象了吗?”

……

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姜溯宁同意了顾菀菀的提议,打算在华庭春住一晚上再走。

之后,他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角落支着下巴听着, 心底那抹怅然一直未散。

小姨听说了他的答案, 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 反而好像是早就已经猜到了似的。

她温柔的手从姜溯宁的发丝上拂过, 滑到他的脸上, 像是为他拂去未掉下来的眼泪一样。

“是不是很难?”她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不是很辛苦,但是又很幸福?”

姜溯宁垂眸,半晌之后他才小声道:“很幸福。”

他体会到被保护的感觉,被撑腰的感觉,被关注的感觉。

这是他小时候梦寐以求的东西,而这些,都是他喜欢的人带给他的。

默默喜欢一个人一点都不辛苦。

只是很痛苦。

小姨的脸从姜溯宁的脑海中消失,周遭安静下来,一束灯光从宴会厅的大门打下来,直直地照射在小姨的身上,将她和她的婚纱映衬得极其闪、极其漂亮。

是真的很痛苦。

因为首先,他喜欢的就不是女孩子,不能像小姨一样拥有“正常人”,普罗大众都会祝福的爱情。

青春期的时候与燕亦泽谈恋爱,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生,没有人能教他他应该怎么办,他害怕又惊慌,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有病。

“新娘缓缓地向我们走来……”司仪的声音慷慨激昂,身子略微往旁边侧了一下,露出了身侧的新郎,以及新郎的父母,“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

林思月的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缓缓走向自己唯一的新郎,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美好的承诺和祝愿。

其次,姜溯宁想,如果他没有那么贱就好了,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讨厌自己。

如果他能够忘掉燕亦泽,或者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皆老板,他都不会有现在这么痛苦。

不管自己能不能得到爱情,至少问心无愧,只是一场酸涩又无疾而终的暗恋。

“新娘,面前的男人,是你即将共度一生的男人,”司仪略微站开了,看着远处走来的小花童,继续宣读,“新郎,面前的……”

一步一摇的小花童可可爱爱的,一个手中捧着戒指一个撒着花,向林思月走了过来。

在司仪宣读完誓词之后,新郎接过了花童手中的戒指,单膝下跪来为林思月戴上,温柔地亲了她的手背。

掌声霎时间充斥在整个宴会厅中,不断有叫好声传了出来。

“没有一些祝福吗?”司仪不是国外的,就喜欢热闹,此刻大声喊,“我听不见大家的祝福声。”

姜溯宁笑了起来,他难得会“喊”出来,但此刻也朗声喊了一句“百年好合”!

在一片热闹之中。

最后……

姜溯宁想,他现在没有办法跟皆老板“撇清关系”。

他能跑路吗?

不能。

所以……反正皆老板不可能喜欢他,对不对?

这样的话,他默默地将心绪埋好,只是偷偷的喜欢一下下,只当朋友,就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还要跟皆老板相处。

但是是朋友这样的相处。

现场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一生一世”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形成一道整齐的波浪。

在这片几乎是欢乐又幸福的海洋之中,姜溯宁默然无声地重复在心里与自己对话。

“我只逃避这一次,反正他可能不喜欢我,”他极其小声,喃喃自语似的自欺自人,“我只是舍不得他这个朋友……”

桌上也开始热闹起来,新娘和新郎宣布婚宴开始,暂时下台,林思月要去换敬酒服了。

而他们这里也果然有人开始动筷子,举起酒杯来絮絮叨叨自己从前的一切:

“来啊家人们举起酒杯,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谁都别扫兴,喝!作为思月的舍友,我大学的时候就……”

姜溯宁不想多想了,面对劝酒,他一个不怎么碰酒的人没有丝毫抵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端起来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仰头将那一小高脚杯中的白酒尽数喝光。

“嚯!”

旁边的人还没回过神来,刚举起杯子就发现这弟弟居然一口就干了,眼睛瞪圆,感叹道:“不愧是年轻人,就是勇!”

顾菀菀本来还在傻笑,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偏过头才发现,他们说的人居然是姜溯宁?!

他们出去喝啤酒都会让姜溯宁喝奶茶!姜溯宁胃不是太好,他以前也从来不作死去喝什么酒的。

“艹,”顾菀菀刚举杯就下意识地放了下来,忙着急道:“溯宁你别喝,你不能喝!”

她转过脸对着大家,露出一个歉意又难为情的笑容道:“我替他喝!他胃不舒服,不能多喝呃!”

话还没说完,姜溯宁白皙纤长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地顺着她的手臂放下了杯子。

“我来喝,”姜溯宁低声道,“今天是小姨的婚礼……”

顾菀菀原本还想说话,但是她转头看到姜溯宁眼眶通红,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周遭的人只沉默了一会,便喧哗热闹起来,几个人纷纷碰杯,声音此起彼伏。

“是啊是啊,难得吧,毕竟是婚礼,少喝一点应该也没事!”

“对对对,来!咱们来碰一个!”

“哎,先垫垫肚子,然后喝!”

桌上觥筹交错,几道奢侈豪华被华庭春升级过规模的菜品上来,众人喝的更加兴高采烈。

顾菀菀也不多想了,毕竟就这一次,她豪情万丈地叉了两筷子顶级的帝王蟹到她和姜溯宁的碗里,刚吃完就喝酒。

她酒量也不好,单纯是虎。

“来菀菀,我们俩喝”

顾菀菀面前的人又邀请她碰杯,但是她只喝了两口就有点微醺上头,所以下一刻,她的酒杯就被姜溯宁拉着放了下来。

那人疑惑地“诶”了一声,就听到姜溯宁开口了。

“我来替她喝。”

话音刚落,他干脆利落地抬起手,透明澄澈的液体入喉入胃,一阵辛辣和撕裂般的感觉侵袭了他的全身,让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这样,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他似乎感觉身边有一道视线正灼热地望着自己,跟当时在休息室里一样。

但是他懒得思考。

喝完酒,什么都不用想了。

看着他这样干脆,旁边的人也立刻按捺不住了,纷纷上来敬酒,出口都是:“来来来,我们俩也喝一个,你这长得挺俊的,还挺能喝啊!”

姜溯宁没说话,旁边的人已经帮他满上了。

他腼腆又茫然地笑了一下,旋即二话没说,抬起酒杯就往嘴里灌。

“喝完了。”

他乖乖地说,垂眸望着空空的杯子。

现在看上去还是正常的,但是他的耳朵已经有些嗡鸣声,眼前也有些花,完全注意不到身后的视线仍在追逐,甚至准备靠近。

顾菀菀见姜溯宁喝,她也要喝,勇猛地不得了,可惜酒量太差,接连被姜溯宁拦下。

两个人对吹似的,旁边的人也上了头,等新娘新郎敬酒之后,一个个全有点喝高了的倾向。

林思月看着姜溯宁红扑扑的小脸正担忧,就看到他抬起水光淋漓的眸望向了自己,然后稚拙地笑了一下,无声的祝福。

她鼻尖一酸。叹了口气,今天的宾客说到底只有姜溯宁和顾菀菀两人是独身,也只有他们俩作为最爱她的“娘家人”。

林思月去嘱咐了一番华庭春,给姜溯宁和顾菀菀都开了房间。

而华庭春告诉她片刻后会有几位女工作人员过来送顾菀菀、男工作人员送姜溯宁回去。

林思月准备好了“后事”,一桌人站起身又坐下,喝了一轮,又要开始第二轮,那些人看姜溯宁喝的猛,纷纷上来敬他。

而姜溯宁闷不做声,来者不拒。

“来!”那劝酒的人词都说不出来了,想了半天憋红了脸吐出来一个字,“喝!”

姜溯宁也二话不说,喝。

“来!发财酒,喝!”

姜溯宁“三话不说”,喝。

“来……”

等第三个人劝到酒的时候,姜溯宁还没来得及将酒杯放到唇边,就忽然感觉身侧一道黑影倾覆下来,用修长白皙、干燥冰冷的大手捂住了他的杯沿。

一道清冽的、完全不同于酒发酵的味道窜上了姜溯宁的鼻腔,初闻是一股淡淡玫瑰与杉木的味道,旋即又成了极其凛冽的檀香、焚香味。

不明显,但是很好闻。

从那人黑色衬衫的领子上散发出来的,姜溯宁闻到了,下意识地侧脸过去。

他的脸滚烫,迷蒙之中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水光映在眸里,像是波漾的月牙湖;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粉嘟嘟的脸则和粉嫩的唇一样,看上去很柔软。

燕亦泽低头。

这个角度,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燕亦泽几乎可以听到姜溯宁轻轻的呼吸声,看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

是活生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是他咬牙切齿找寻了五年的。

傻不傻。是不是笨,别人给你你就喝。

还好是我来,如果不是我,别的人也这么抱你,是不是?

燕亦泽一时间无言,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两个大男人这样靠在一起,氛围几乎是暧昧和隐晦的,只冷了几秒,场上就有人开口了。

“你是……”中国人的酒席,出现多少自己不认识的人都不意外,那人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我是他朋友。”

燕亦泽冷声,“他喝太多了,我刚好过来。等一下我会带他到门口,送他回房间。”

他利落又干脆地解释完,就架着姜溯宁的肩膀,将迷迷蒙蒙的小醉鬼给抬了起来。

“哦哦哦……”

旁边的人差不多都相信了,他们也不是很担心,毕竟华庭春门口有安保,到处有监控和保安;姜溯宁的脸录入了,到门口的时候就有那两个工作人员带他去房间。

更何况,面前的这个人西装革履,帅的惊人,整个人看上去贵得要命;就算是以貌取人,他们也挑不出错漏。

“哎!哎……”顾菀菀喊了两声,恍惚道,“不可能,溯宁根本在这没朋友……”

燕亦泽抬着姜溯宁的动作略微一顿,坚实的手臂揽着青年的细腰,用宽厚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笼在了里面。

姜溯宁喝多了,晕的根本分不清东西,只侧着头,傻乎乎地闻着燕亦泽身上的味道。

她这话一说,旁边的人警惕起来,虽然喝的也不少了,但是还是大着舌头道:“什么?!你、你不能……”

话音没落,顾菀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发酒疯似的抬起头,目光灼灼道:

“不对!

你是那个……劳斯莱斯!你是劳斯莱斯朋友。”

“……”

“是我。”燕亦泽道。

众人再次望过来的时候,眼里都带上了些许的震惊和好奇,没拦着两人,让他带着人离开了。

燕亦泽带着人推开门,两位工作人员正在门口等待。

他淡淡地给他们看了自己的工作证明,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起来到了姜溯宁的房间。

“啪”一下将灯打开。

“你们出去吧,”燕亦泽道,“我把他放上去。”

燕亦泽的工作证明是直接从燕鸿星那里拿的,职位高度可想而知。

门缓缓合上。装修极其国风、精致的房间内,淡淡的香薰味涌了上来。

姜溯宁迷蒙地挣了一下,没挣开,片刻后呆呆地握住了燕亦泽的手,声音哑哑地“啊”了一声。

燕亦泽仍以抱着他的姿势站着,片刻后看小醉鬼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伸了一只手,揽住他另一边的肩膀,将人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

他的手还是没舍得松开。

姜溯宁乖乖坐下来,微微仰着头,用懵懂且单纯的目光乖乖地盯着燕亦泽看。

片刻后,他似乎还傻傻地笑了一下,依恋地微阖眼,粉嘟嘟的脸往下垂,小鸡啄米似的点呀点。

“姜溯宁,”燕亦泽手背上看得出线条流畅的青筋,声音低低的,眉头蹙紧,“要是别人这样带你进来怎么办?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你带走是不是?你完全不知道……”

青年的脸猛地垂下去,所以脖子好疼,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地盯着面前的人。

“……”

燕亦泽呼吸一窒,还没说完的话又一次吞了回去。

他伸手,轻轻地替姜溯宁捧了一下他的小脸,往上抬了抬,免得他听训话的时候脖子疼。

高冷俊美的男人眸沉沉,身上有些许压抑的戾气,但是偏偏动作温柔到了极点。

被帮忙捧起了小脸的姜溯宁舒了一口气,似乎舒服多了,没多想,直接用软乎乎的小脸蹭了一下那只干燥且带着淡淡香味的手。

掌心的触感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还要甜蜜。

柔软一百倍,甜蜜一百倍。

燕亦泽几乎是瞳孔微缩,片刻后黑衬衫箍住的胸肌上下起伏,脸色微落了下来。

他跟一个小醉鬼计较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别人想带走他的可能性是万分之一。

而且,他绝对不可能容许那种可能性发生。

姜溯宁一觉起来什么都记不得,笨兮兮的小呆瓜。

燕亦泽几乎是贪婪地注视着他,即使以君子二字约束自己数年,他也实在是小人了一整天。

听到姜溯宁说,他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他几乎就差一点点,冲出那一扇屏风,出去,拉着姜溯宁问他,你喜欢的是谁。

但是他忍住了。

还没到时机。

姜溯宁是从来不会轻易动心的,但是动心了,恐怕会非常非常长久。

燕亦泽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

是“燕亦泽”吗?

可是现在的燕亦泽已经不像五年前一样,他绝对没有那时候单纯和正直,现在的他狠戾又冷漠。

是“皆是你”吗?

可是“燕亦泽”等了五年,他是绝对不能容许姜溯宁忘掉他,“移情别恋”的。

燕亦泽这样刁钻的要求,他自己都觉得难堪。

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好。

绝对不要是别人。

绝对不可以是别人。

“姜溯宁。”

燕亦泽的声音听上去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轻轻松松。

“你告诉我,”他靠近姜溯宁,高冷俊美的脸上几乎偏执,声音一字一顿,“你喜欢谁?”

房间内几乎一阵死寂似的沉默,姜溯宁好像没听懂一样蹙眉。

片刻后,他脸蛋在燕亦泽的手心蹭了一下,一脸愁容一样撒娇。

他几乎是喃喃开口:“我……”

燕亦泽的心几乎快跳了出来,他靠近了姜溯宁,挺直的鼻尖几乎碰上姜溯宁的脸侧。

两人呼吸交缠,玫瑰与檀木的焚香味和姜溯宁身上,淡淡的洗涤剂、淡淡的酒香味混杂一起。

“我……今天……”

姜溯宁终于将这句话完整地吐了出来,眉头紧锁。

“月卡和委托……

还没上线……”

那可是足足150原石!!

作者有话要说:

燕子be like:米哈游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