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明显,但确实能尝出来汤面有点咸滋味。

    这就够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大把大把的往嘴巴里面塞盐巴,将盐巴当成米粮吃,也丝毫不会觉得齁。

    于是楚景昀迅速回顾了下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入口的东西,回顾来回顾去,发现就头天晚上喝得那碗肉粥嫌疑最大。

    自从那次无意间发现秦九娘送给他的花蜜,对他的味觉有些许刺激作用后,他便暂时停止药浴,想等着京都那边将花蜜的配方拆解出来后,再确定下一步的治疗。

    所以,这段时间,他没有吃过任何药物,进口的食物,也都是些他平常经常吃的食物。

    唯一的特殊就是秦九娘送过来的那碗肉粥。

    于是那碗肉粥,就毫无意外地成了楚景昀的头号怀疑对象。

    因此,第二天,当秦九娘再次送来一碗鸡汤时,他就留了一个心眼,将那碗鸡汤喝一半,留了一半,然后他将留下来的那一半,让高达拿去找大夫辨别一下汤里面是不是有药材。

    答案是肯定的。

    鸡汤里面确实有药材,但是量很少,更多的是黄连和胡椒以及其他,这些东西的气味相当强烈,高达接过那半碗鸡汤时,好奇地闻了一鼻子,险些没被碗里面散发出来的气味冲出鼻涕泡来。

    铁塔一样壮实的汉子,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他一边拿手背胡乱的抹啊抹,一边鬼哭狼嚎:“这什么鬼东西!这是人能喝的吗!”

    要不是他家世子爷还好生生地站他面前,他都要怀疑秦九娘是是敌军派过来暗杀他家世子爷的奸细!

    半碗鸡汤送到药铺那边,年过半百头发斑白的老大夫同样被碗里面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味刺激的眼泪鼻涕直流。

    他捏着鼻子发出了高达一模一样的鬼哭狼嚎,惊恐地瞪着那半碗鸡汤,这得是什么样的仇怨啊,下手这么狠,鬼喝了都能给再呛死一遍!

    楚景昀并没有被呛死,他就跟头天晚上一样,再次被嘴巴里面翻涌出来的味道惊醒,半夜爬起来找水喝。

    然后第二天早上,他的味觉又恢复了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秦九娘几乎每天都会往他这边送一份吃食过来,有时候是让杏儿送,有时候是她亲自送。

    不管是谁送过来的,楚景昀全都来者不拒,并且全部吃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就连碗底,他都要拿开水涮一遍喝掉。

    就这样,一直吃到过年这一天,他的味觉完全恢复,轻轻松松就尝出了果子酒里面的蜜桃味。

    忠勇侯听得瞪大眼睛,惊讶道:“这么说来,是那位秦大夫治好了你的病?可要是这样的话,她直接告诉你不好吗,还能落下一个人情,干嘛要这样偷偷摸摸啊?”

    楚景昀对他的前半截话点头表示认同:“除了她送过来的那些味道可怕的食物外,我没有吃任何药物,就连药浴我都停了。”

    对于忠勇侯的后半截话,楚景昀蹙眉表示不赞同,什么叫偷偷摸摸啊,听起来就不舒服,父亲也太不会说话了。

    白了自家父亲一眼,楚景昀纠正道:“人家姑娘这叫做好事不留名,怎么到您老嘴里面去,就成偷偷摸摸了?”

    忠勇侯听出了儿子话语里面的嫌弃,但他并不介意,笑道:“对对对,秦大夫这叫做好事不留名,是我说错话啦哈哈哈。”

    他说完,还作势拍了自己嘴巴两下子,儿子受伤后失去嗅觉和味觉这件事,一直都是块压在他心头上的巨石,愁得他嘴巴上面长燎泡,头发大把大把掉。

    前段时间他突然急火攻心病倒,多少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在。

    如今这块巨石终于从他心头上移开了,别说打几下嘴巴子,只要捅不死,捅他几刀他都乐意。

    忠勇侯感慨道:“这位秦大夫,她可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呐……对了,我先前听你母亲说起过,说秦大夫和家里人关系不睦,至今连家都不能回,要不,我们给她撑个腰,送她回家去?”

    跟忠勇侯夫人的心思一样,忠勇侯也觉得,女人再强势再厉害,终究还是女人,天生的弱势,身后最好还是能有个娘家依靠。

    关于秦九娘的身世这一点,楚景昀并未与家里人提起过。

    是以,忠勇侯并不知道,救了他们父子二人的秦大夫,出身京都秦家,其父亲当年还和他在金殿上打过一架。

    他还给人家秦大夫的父亲起了一个外号:秦狐狸。

    因为他是武人,比不上对方的才思敏捷,也没有对方的七窍玲珑心,总在对方手里面摔跟头。

    跟头摔多了,秦狐狸的外号就跟着出来了。

    思及这段过往,楚景昀觉得,关于秦九娘的出身,他还是暂时先隐瞒下来比较好。

    “秦大夫是个有主见的人,她的个人私事,只要她没有开口,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再者。”

    楚景昀眯起眼眸,望向京都方向。

    “她上次为皇后开了几道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母亲已经将那方子送往京都去了,倘若她开的那几道药膳方子,真能让皇后怀上龙子,届时,皇后自会厚赏与她。”

    皇家的赏赐,不比他们忠勇侯府送出去的谢礼更有份量?

    忠勇侯一想也是,并没再提一茬。

    另一边,眼看饭菜都摆上桌了,父子二人还没回来,忠勇侯夫人便让小厮过来催父子俩,二人这才出了净房。

    父子俩都是一脸春风状。

    尤其是忠勇侯,嘴巴都快要咧开到耳后根上面去了,看得忠勇侯夫人狐疑不已,一眼又一眼地盯着他看,总觉得他今天太不正常了。

    太兴奋了,眉梢眼角全是喜意,他们成亲那天,也没见他这么高兴。

    忠勇侯哈哈笑着说:“你懂什么,我这叫重生后的喜悦。”

    楚景昀为他倒了杯酒,说:“古人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亲如今从那番劫难中挣出来了,将来必定福寿无限,儿子恭祝父亲长命百岁,岁岁如意。”

    又为忠勇侯夫人也倒上一杯酒:“儿子也祝母亲长命百岁,岁岁如意。”

    这话忠勇侯夫人爱听。

    回想下这小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再看看好好的坐在她身边的夫君和儿子,忠勇侯夫人的嘴角也忍不住的往上扬起。

    饭桌上欢声笑语,过年的喜悦尽职尽责,填满了侯府的每一个角落。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夜,忠勇侯夫人望着俊朗的儿子,发出一声非常破坏氛围的叹息。

    “光长命百岁有什么用啊,我和你父亲都这个岁数,到现在都还没有抱上孙子……别说抱孙子了,我连我那儿媳妇长什么样,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都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忠勇侯夫人说完,眼神幽怨地望着自家的好大儿,别人家的儿子到这个岁数,家里儿女都两三个了。

    还有那积极点儿的,儿子现在都开始议亲了。

    偏她家这个好大儿,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论起个人能力,那更是千万人里面才能出一个的出色。

    可就是这样一个样样都出色的好大儿,今年眼瞅着都二十好几了,到现在亲事都还没有着落。

    上门提亲的倒不少,说亲的媒婆三天两头的上门,各种明着请她前去府中赏花品茶,实际上暗中推销自家女儿的聚会,她每年都不知道要参加多少场。

    家里面收到的赴宴邀请帖,都塞满了一个大木箱子,各家送来的闺女画像,则塞满了足足十几个大箱子。

    可这么多佳人,愣是没一个能让她那好大儿动心的。

    愁死人了,可是儿子瞧不上,她又能怎么办,没办法啊,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含辛茹苦的养了二十几年的大儿子,她还能因为这事就不要这个儿子了不成?

    如今儿子难得从边关回来,这次说破天去,她也得把儿子的亲事给定下来!

    忠勇侯夫人放下茶杯,又开口了:“儿子啊,你是不知道,你爹好做梦都念叨着想抱孙子,有好几次,我还看见他偷偷抹泪呢。”

    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的忠勇侯一呛,险些没将嘴里面的茶水喷忠勇侯夫人一脸,不是,催婚就好好的催婚,好好的怎么往他头上扯呢?

    往他头上扯也就算了,还说他想抱孙子都想哭了……这不是胡扯蛋嘛!

    他堂堂忠勇侯,流血不流泪!!!

    忠勇侯睁着俩铜铃眼,不满地瞪着自家媳妇,他媳妇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桌子下面,揪住他大腿上面一块肉,狠狠一拧。

    忠勇侯痛的脖子一伸,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看就要叫出声来,忠勇侯夫人又加重力道拧了一下,硬是又将他的痛呼声给拧了回去。

    “儿子你看,你爹的眼睛又开始红了吧,每次我们一谈起你的婚事,你爹他就愁得直落泪。”

    忠勇侯夫人偏了下头,示意儿子看他爹泛红的眼,桌子下面的手还掐着忠勇侯大腿上面的肉不放,威胁意味十足。

    忠勇侯被威胁住了,梗着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没办法,家中母老虎凶悍。

    ……算了,忍忍吧,反正他也确实挺想抱孙子的。

    父母之间的那点小把戏,哪怕看不见,楚景昀也能猜出桌板下面的乾坤,都说一物降一物,他那个父亲啊,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皇帝面前也敢梗着脖子说话,唯独在他母亲面前,立马乖顺的像只大号猫咪。

    不过……亲事嘛……

    楚景昀笑了笑,安慰母亲:“等时机到了,儿子自会把人娶回家来,母亲不必太为此时着急。”

    时机到了?

    儿子这是已经有目标了?!

    忠勇侯夫人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她忙往儿子跟前凑了凑:“那,这个时机……还要等多久啊?”

    楚景昀含笑道:“时机也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就不灵了,母亲,您也不希望儿子因为泄露天机,而娶不上媳妇的,对吧?”

    忠勇侯夫人:“……”

    这话说得。

    她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喉咙眼里,做个了深呼吸,才将那口气吐出来,然后她又不死心的换了个方式问:“那,那姑娘眼下在哪里啊?你这般认真,连天机不可泄露都用上了,可见你心里面是十分在乎人家姑娘的。”

    知道人在哪里,她心里面也好有个大概的目标。

    楚景昀才拿起一粒花生,剥开了扔进嘴里面,结果一嚼才发现,那花生仁竟然是坏掉的,吃了一嘴的苦涩,简直跟那女人送来的苦肉粥有得一拼。

    于是他就随口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忠勇侯夫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意思是说,那姑娘就在江州城内?

    忠勇侯夫人的眼中光芒大炙,太好了,她终于要当婆婆了!

    这下别说忠勇侯夫人了,就连忠勇侯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迅速在心里面转开了念头。

    一个在心里面给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出生的大孙子规划将来的人生路,比如两岁就要抱到马背上面去适应,三岁起开始学骑射,武学师父找谁好……

    另一个则在心里面盘算江州城内有哪些年龄相仿,家世也相当的姑娘,盘算来盘算去,也没能在心里面盘算出个结果来,于是决定来年正月一过,立马举办一场赏梅宴,将那些有闺女的人家全请到府中做客,现场亲自筛选……

    夫妻二人心中各有盘算。

    被盘算的那个正仰头望天。

    伴随着“砰砰”的声响,夜幕中有烟花绽开,一朵又一朵,五光十色,绚烂又缤纷。

    楚景昀仰头望着那些烟花,不知怎的,脑中忽然出现一张脸孔。

    含泪的眼,悲痛的神情,在一个不爱她的人的脸上,不死心地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意。

    ……那样一个人,真不知道怎就值得她如此上心。

    没眼光。

    楚景昀嘴上嫌弃,一双剑眉却微微拧起,每逢佳节倍思亲,那女人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变,又没个亲人在身边,也不知道这年要怎么过。

    ……会不会很伤心很失落?

    ……应该是这样的吧?

    心中这样想,楚景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扭头看了眼滴漏,说道:“父亲,母亲,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别院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