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就指使秦九娘搬行李的,是那三位中年妇人中的其中一位。

    三十出头的妇人,略微有些横向延伸的瓜子脸上,五官尚算秀丽,就是肤色不太好,哪怕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粉,也难掩长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沧桑。

    妇人的身量也比寻常妇人要健壮不少,虽不至于膀大腰圆来形容,但腿脚看起来都很有力量感,哪怕现在穿着一身的锦衣绸缎,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位以前肯定是位卖苦力的。

    身为家中老大,妇人下面有两个妹妹,一个命根子一样的弟弟,还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娘,整理嗜酒如命的老爹,她不卖苦力谁卖苦力?

    要不是她那宝贝弟弟有出息,娶了一位能干的媳妇,妇人现在还在田间地头劳作呢。

    没错,眼前这位一身锦衣华服的妇人,正是沈崇德的大姐,沈招娣。

    她旁边那两位五官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妇人,则是沈崇德的二姐和三姐,分明叫沈念娣和沈盼娣。

    原本还有个四姐叫沈来娣的,但是命苦,沈崇德才刚发达起来,对方就因为长年操劳成疾,身体亏损的太严重,因病走了。

    家中四姐妹,个个名字里面都带有一个“娣”字,可见这家人对生下一个男丁的执念有多么的强烈。

    秦九娘望着对面那三位妇人,目光从她们身上穿的锦衣华服上面扫过,心中冷嗤。

    上一世,爱屋及乌,她和沈崇德成亲后,对这三位大姑子打心眼里面敬重和感激。

    毕竟,沈崇德一家子祖祖辈辈都是土里面刨食的农民。

    正常情况下,沈崇德应该也将继承祖业,守着沈家那十亩田,继续过土里刨食的日子才是正道。

    但是沈崇德没有这样做,他要卖田卖地,然后拿着卖田卖地钱做生意。

    一个农民,不好种地,却要把田地卖了做生意,这在乡下绝对属于不务正业,是败家行为,哪怕沈崇德是沈家唯一的一根香火独苗,他这行为也遭到了沈父沈母的强烈反对。

    沈父就是那个时候被气死的。

    沈婆子也气得卧病在床,反倒是沈崇德的四位姐姐极力支持他,劝沈婆子将家中祖产卖了一半,又各自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出来,凑了一笔钱出来,这才有了沈崇德后来去京都做生意的事情。

    也才有了和她相遇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秦九娘觉得,是沈崇德的姐姐们给的。

    所以,上一世,她和沈崇德成亲后,对于这几位大小姑子,她当真是打心里面的感激和敬重她们。

    给她们置办田产和宅子,给她们想怎样花就怎样花的银钱,带着她们出入贵人圈,她们被贵人们嘲笑粗俗,她拼着和贵人们撕破脸,也要为她们讨个说法……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太多了。

    可她们是怎么对她的呢?

    秦九娘袖子下面的手紧紧攥住,指尖几乎刺穿掌心。

    上一世,她被构陷谋害沈家子嗣,没有给她任何申辩的机会和余地,沈崇德直接就将她送回了沈家老宅反省思过。

    怎么个反省思过法呢?

    每天她除了吃斋念佛抄写经文外,还要雷打不动地沐浴。

    美其名曰:洗去她身上的罪孽。

    沐浴共分三个步骤,先拿来一盘研磨成粉面的红色辣椒面,将这些辣椒面涂满她的全身每一处肌肤,用力的揉搓。

    等辣意渗透进肌肤后,然后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将这些肌肤表层的辣椒面冲掉,趁着她还没从那种刺骨的寒意缓过劲儿,立马又将她架起来,摁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面。

    吃透了辣椒面的肌肤,再被热水一浸泡,那种火辣辣的疼,钻心蚀骨,能把人五脏六腑都疼得哀嚎惨叫傲,然而却不会留下任何外伤。

    尤其是出浴后,再往她身上涂抹上一层润肤香脂遮掩,就连她这个出身医药世家的人,都看不出这俱身体曾遭受过怎样的酷刑。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痛。

    而往她身上施加这些酷刑的,正是面前这几位她无比感激和尊敬的沈家四姐妹。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沈家大姐沈招娣一脚将她踹倒,用脚狠狠地踩住她的肋骨,咬牙道:“敢害我沈家的子嗣,真是个下贱的毒妇,把她衣服扒光!”

    沈家二姐和沈家三姐就当真扒光了她的衣服,沈家四姐端来一盆辣椒面往她身上涂抹,又拎来一桶冷水将她冲洗干净,再把她摁进装满热水的浴桶里面。

    彼时她连哀嚎解释都做不到,因为被堵住了嘴。

    最后,沈招娣拿来一个精致的香脂盒子,将里面价值不菲的香脂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涂抹,还说,幸亏她以前帮她们买了不少这些香脂,不然都办法遮掩她身上的痕迹。

    没错,这些有钱都难买到的香脂,都是她托各种关系,一掷千金为沈家四姐妹置办下的,因为她们长年做农活,风吹日晒,坏了容颜,为了不让她们被贵人们嘲笑,她就想方设法地帮她们把容颜养回来。

    结果没想到最后,她费心费力为她们弄来的这些香脂,却成了遮掩她们暴行的工具。

    何其可笑!

    又何其悲哀!

    ……上一世的记忆刀刻斧凿,哪怕事隔一世,再回想起来,那种疼,依旧如跗骨之蛆一般令秦九娘浑身颤抖。

    她的脸色不可控制地变得雪白,额头上也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搭在杏儿胳膊上的手指更是骤然缩紧。

    杏儿的胳膊被抓得生痛,“哎呀”叫了一声,一抬头看见秦九娘眼中的痛苦神色,她吓一跳,尖声叫道:“小姐!小姐您怎么啦?!”

    都已经跟沈家没关系了,杏儿对秦九娘的称呼不再是夫人,还像没出嫁之前一样唤她小姐。

    彼时楚景昀看完一出后宅大戏,才从沈家的屋脊上下来,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见杏儿这声尖叫,他下意识地转头朝身后望去。

    然后就看见了小脸煞白,满眼都是痛苦之色的秦九娘。

    楚景昀:“?”

    刚才不是还很生龙活虎的吗,怎么突然这样了?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