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穿越重生>不要靠近剑修会变不幸>第165章 问尘(容缨番外)

他又被噩梦吓醒了。

睁眼时一片漆黑, 堆叠在床榻边的桌椅衣饰都化作了夜色中的鬼祟,朝着他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他害怕黑暗,纯粹的黑会让他想起幼时被叔伯锁进地窖, 那不见天日的五天, 无水无米, 他咬着老鼠的生肉活下来。

阴冷潮湿的地底, 就像是被怪物的胃袋,不管他怎么挣扎尖叫都没有人救他出去,只能一点点烂在里面, 被腐蚀消解。

他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慌张的想要从这一片黑暗中冲出去,他撞倒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腰上生疼, 像是挨了一刀,这让他更加惊慌。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外跑,最后却让人从后面扑倒, 按住脖子压在了地上。

“草, 你这小王八大半夜发什么疯啊?”咬牙切齿的声音。

“嚓”火绒被点燃,然后他浑浑噩噩的眼前终于亮起了一点光,那一点星火一晃, 落在了桌案上的油灯上。

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方才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顿时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灯火昏黄,他心里却骤然安静下来, 从地上挪动了一下, 抱腿窝在了房门后。

地上有血, 桌上的陶土茶壶被他撞碎, 那人一脚踩上去,脚被扎了,瘸着腿一边骂人一边清洗伤口,嘟囔着得了破伤风该怎么办。

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少年穿着麻布中衣,一脸不耐烦,“起来,看你的腰。”

腰上撞青了一大片,少年给他揉了药酒,然后愤怒的敲了他脑袋一下,“大半夜的发什么颠呢?报复我是吧?”

“不……不是。”他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我怕黑,我去外面睡。”

外面有星星有月亮,还能看到一点光,只要不是全然的暗,他便能忍受。

“睡你的。”他被重新按了下去,“不就是点个灯吗?一点灯油我又不是给不起。”

第二天,少年买来了蜡烛,宣纸,还有几个竹篾,给他做了一个小花灯。

“喏,小猪佩奇,会跑的。”花灯被他一拨,上面的画便转了起来,“自己玩,晚上不许再乱跑了。”

他看着那盏灯,小心翼翼地收好。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身上应该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图谋的。

少年没回答,他白日里做工太累,已经睡着了。

桃花眼合上后,那张脸顿时显得稚气又安静。他看着桌子边的灯,看了一晚上。

少年从天而降,对他很好,没有理由的好,不管他做了什么,少年好像都能原谅。

连父母尚且做不到这般慈爱,他一直不明白少年打的什么主意。起初以为是人牙子,但少年自己都差点被骗到妓馆,后来以为是图谋他家产,但少年将得来的财帛都给他了,少年好像无欲无求,存在的理由就是围着他打转。

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有限,他不信别人无缘无故的好,除非那个人是个傻子。

少年好像就是那个傻子。

后来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世上所有的馈赠,都有代价。

而他的代价,就是剥皮抽骨,声名狼藉,众叛亲离被少年,被兄长,被成蹊,一剑刺穿心脏,推入了魔窟。

他那时候,还有一点期盼,他想着,兄长待他那般好,说不定有苦衷。他一边怨着,一边却抱有期望,他也不知自己在盼望着什么。

然后他等来了真相。

一切都是一本书,他是书中必死的凄惨前世。

他这一世所受的所有苦痛,背叛,都是早已经预谋好的剧情,唯有将这一世的他剁碎了,压成泥,才能为下一世的圆满铺路。

而兄长所做的一切,便是将他往那处悬崖上推去那些好,那些恨,那些承诺,那些少年时的相依为命,全是假的。不过是将他引上绝路的诱饵罢了。

“你死吧。”那个名叫系统的声音响起,“你看,下辈子你会很圆满,所有人都会爱你,这一世已经到了头,何必勉强?”

“我不要他们爱我。”他轻声道,而后将那团光辉吞没,将其中的意识抹杀,“我不需要下一世,我只要此世。”

那些恨和苦,他全部都要在今生报复回去。

连同他那虚伪无情的兄长。

他得偿所愿。

成蹊死了。

在他面前倒下,青色的身影如同一片轻巧的落叶,落地时甚至没有声音。

他接住了成蹊的身体,然后摸到了一手的血。苍青色的衣袍下,每一寸经脉内,都吐出了一枚长针。

那是定魂。

他扒开成蹊的衣服,少年多年来不见衰老,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他沉默着将绷带划开,露出其下狰狞的伤口,从肩颈至尾椎。

他曾失去过一身仙骨,后来被医仙用其他材料替换。

他曾以为自己身体里的,是石头。

他忽然就有些茫然。

四周的喊杀声已经停了,刺杀平息,仙盟一派只有少量的人逃了出去。今日他生辰。他大获全胜,但他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有些茫然。

他抱起兄长的尸体,打算将人带走。然而青衫散开,一个木牌从袖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雪地里,上头歪歪扭扭,像是写了一行小字。

他捡了起来。

写的是,愿卯君,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他从此再不过生辰。

问心台。

容缨睁眼,面前幻境尽数消失,银白色的镜面上,他对上了一双暗红的眼睛。

“看够了?”镜中人问。

“你不也是?”容缨收回按在灵器上的手,镜面上的人影消失了,他还是他自己,黑发玄衣,一身星悬天弟子袍,袍袖上像浮着点点星辰。

容缨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识海被寄生了。不过只有一点点,对方无法影响他的判断,但关于一周目的记忆,时不时会往他脑子里面冒。同样的,他如今的记忆也会被对方所捕捉。

容缨腰畔长信玉牌疯狂闪烁,是叶淮安找他去喝酒。

前日成蹊李景大婚,沈星河他们都来贺喜,吃完喜酒后就决定在灵州小住几日,他们不敢去李景面前讨晦气,便将主意都打在了他身上。

这段时间日日堵在问心台门口等他下班,然后几个人拖着他在灵州游玩。

脑袋里的声音还没消失,讥讽道:“成天同一些废物厮混,没出息。”

容缨权当没听见,他淡定的回了条消息说自己快来了,随后与同门交接,对方笑着打趣他,“太一宗的小道君又来缠你了?”

容缨:“约我喝酒,要不给你带一壶?换班时给你。”

同门笑着朝他道谢,“不可太烈,我酒量不好。”

“记着了,那我寻些甜酒。”容缨轻车熟路的下山,时不时碰到些同门,有些人依旧忌惮他,但大多数人对他已是平常心。

“尽与些歪瓜裂枣讲好心,迟早有一日被人背叛。”那声音充满恶意,仿佛某种怨毒的诅咒。

容缨:“你眼红了。”

“我会眼红你?”脑子里的声音还在响,满是嘲弄,“我是九州之主,天下第一。”

容缨:“你没朋友。”

“我拳打三重天,脚踩齐云仙府,魔域尽是本座附属。”

容缨:“你没朋友。”

“我他妈灭了你”

容缨:“你没朋友。”

“容缨……你大爷的!”

脑袋里总算安静了。

山门底下,三小个锦衣华服,没穿弟子袍,凑在一起讲笑话。太阳落山后,暑气渐消,在那橘红色的霞光里,少年远远的朝着他招手,“快过来!在这呢!”

容缨走下台阶,脚步加快,看着问心台下少年们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答了一声,“嗯,来了!”

他们去了老地方喝酒。

酒水里镇了冰,碗上都浮了一层水露,酒过三巡,对面几人热的脱了外袍,散襟打扇。

“唉,成蹊成婚后,我们怕是再也约不到喽。”叶淮安咬着冰块,一脸遗憾,片刻后又爬起来,满脸欲言又止的古怪,“他们成婚已经有两天了,玄天君再……那啥,也该把人放出来了吧?”

沈星河呛了口酒水,一掌排叶淮安脑袋上,把人脸拍进了酒碗里,“叶淮安,莫要非议他人!”

叶淮安:“………大哥,你轻一点,我的脸……”

窗台外的白衡笙:“唉?等等,我好像看到成蹊了!”

房间内的三人:“闭嘴吧,你上次也说看到了。”

白衡笙:“不是,是真的,他们手牵手,在路边买东西。”

屋子里另外几人齐刷刷探头,这一次白衡笙没看错,消失了两天的成蹊和李景当真出门了,两人一身轻便纱衣,手牵手,正在街头一卖花婆婆手边买花串。

“噫”叶淮安咋舌,“总算舍得出门了。”

街上,李景给成蹊手腕上套了一圈茉莉花串,两人沿着湖边走,本就都是丰姿绰约之人,一路上可见不少人侧目偷看。

“小情侣过二人世界,抛弃亲朋好友。”叶淮安酸溜溜,“果然人都是见色忘义的!”

沈星河:“要不把玄天君喊上来给你交流交流感情?”

白衡笙、叶淮安齐声道:“别!!还是让他们俩自己快乐吧!”

容缨端着酒碗,“你们很怕玄天君?”

窗台边三人齐刷刷一抖,像是想起什么噩梦,“怕什么怕?不怕,他是李景,咱们好兄弟哈哈哈哈别叫他,我不想看玄天君讲笑话拉二胡唱歌。”

容缨:“………”想起李景喊他容容,他抖了一下,默默闭嘴。

街上那两人消失了。

窗台上三人松了一口气,又齐刷刷滚过来。只是谈到成蹊,难免长吁短叹,大好青年,英年早婚。

谈着谈着,忽然就都消了声。

容缨正一碗一碗喝着酒,发觉声音停了,有些莫名的回头,“看我做什么?”

窗户边那几个人有些醉了,沉默片刻,叶淮安轻声道:“成蹊成亲,你若是心中难受,其实可以同我们说。”

容缨愣神,片刻后捞起冰釜里的冰块,给他们脑袋一人砸了一下,“你们都在想些什么?我对成蹊没那意思。”

那三人愣了一下,然后又哈哈哈笑了起来,“从前见你与成蹊亲近,原是我们误会了,还当你,还当你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

“怎么可能,我是将他当作……”容缨靠着椅子,眼中醉意朦胧,他仔细想了许久,却想不出如何开口。

看着面前三人紧张兮兮的眼神,忽然笑了,随后坦然道:“是,我是喜欢他。”

不带□□,不带爱恨,干净且明澈,热烈且灿烂,就如同这夏日中的长阳

最纯粹的喜欢,无关风月。

他经历过上一世所有人的背叛,在绝望和不甘中死亡,他身前空无一人,身后尸骨成堆,重生而来,手边却落了一片小云彩,古怪,脆弱,话多,但着实柔软温暖,他跟着那朵云走,不知不觉间,从深渊泥潭中爬了出来,遇到了小花,小草,小树。

那朵云慢悠悠飘远了,栖在了雪山顶。但他并不寂寞,也不嫉妒,他已经有了新的朋友。

看着面前三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容缨失笑,补充道:“我也喜欢你们,我还喜欢师尊,怎么?你们当我会去当街抢人?”

叶淮安顿时松了口气,“唉呀,这不是担心你想不开,万一你和李景抢人,我们还能”

容缨:“还能帮忙?”

叶淮安心虚道:“还能在旁边拉架”

“拉什么架啊?你们要和谁打架?”大门啪一声让人给打开了,李景在众人慌张的视线中,提着食盒进来,“刚才就看到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偷窥我,出来喝酒也不喊一声。”

“你一杯倒,他们便是喊你,你也只能坐着干瞪眼。”成蹊从另一侧进来,将李景推进去,“买了些冰果子,你们吃吃看。”

食盒中盛了六碗刨冰,席上再添两人,叶淮安他们一见到李景就露出不忍卒读的表情,李景偏生十分快乐,“没关系,你们多看看,看着看着便习惯了,这就叫脱敏治疗。”

“需要我讲笑话吗?不然唱个小曲活跃气氛?”

“别!别!李兄饶命!”

……

厢房内闹腾的不行,容缨看着他们东奔西跑,一个个都喝醉了,没让人接,互相搀扶着下楼,走路都成斜线,勾肩搭背,歪歪扭扭,滋哇乱叫,唱着口齿不清的歌。

容缨走在后面,看着他们绊脚,一下子咕噜滚了一圈,摔成一团。上去一边提上一个,将人拎起来。

“真是蠢货。”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

容缨扶着人,面色如常,“我与你不一样。”

这一次的他,与往昔那所有破碎在时空中,生生世世的自己都不一样。

他再没有为情所困,没有因妒成魔,没有孤身一人受万人唾骂,他有师长,有朋友,有很多朋友。

这万丈红尘中,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景:放一个耳朵在这里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