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师生们在来时候的船上，被竺年敲打了一番之后，就老实了很多。
到了新京之后，只专注做事。
新京的风物，周边世界的认识，面临的情况，乃至于当地的一些口音，他们都需要一一学习。
新京大学的师生不清楚，还是为大梁内陆的师生们性格都比较沉闷，除了刚来时候有一场宴会，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埋头学习。
这会儿听到有人说话，还惊讶了一下。
缓了一阵，他们才慢慢理解话里面的意思。
听明白之后，他们忍不住走到内陆师生们身边小声问：“你们内陆人都是这样的吗？”
内陆师生莫名其妙：“怎么样的？”
“就……都这么朴实？看你们穿的也素，吃的也随便。那位大人那么了不起，竟然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西边那些小贵族，出门都起码带上五六个人呢。”
有能力来新京的外国人不少，几乎全都是前呼后拥的。
他们原先还当个新鲜事看，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内陆师生深呼吸一口气：“我们穿的只是颜色清雅，这几种颜色很难染，洗好几次也不会褪色，是纺织研究所的新成果，目前只有几所大学才有。常服只有简单的刺绣。配套的礼服上的刺绣是宫里头针线局绣的，能传子传孙的。”
当然，配套的礼服只有极个别师生才有，图案是根据他们具体做出的贡献来设计的，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是极其体面荣耀的东西。
有人得了这样的赏赐，直接开祠堂祭祖的。
在他们看来，新京的学生们穿的衣服才叫随便，剪裁简单，没有刺绣，大红大绿的看着都能吵到眼睛。
“自己的基本内务都能自己打理，一些其他的事情队伍中都有配置。我们自己没必要带那么多人。”说实话也带不起。
其实来之前，船队是给了随员名额的。每人限定带两个人，只需要付半价的船票和住宿费用，是相当划算的。
一些有钱人家的学生，会带一两个想跟着到新京长见识的家人，但多半都是舍不得给真的随从出这个钱的。反正现在大学基本都住宿，平时擦个桌子洗个衣服的自己都会做。别的吃饭之类的，队伍有配备专门的人。有些找上门来的人想买名额，但他们觉得不靠谱，没拿来卖。
大部分师生其实出身并不差，真要讲非得带上多少随从才算体面，那出门除了一些官员和王公贵族在特定的场合需要摆出仪仗，除此之外带上一群人在街上溜达……
“又不是街溜子，带那许多人做什么？”说话的是个女学生，长得娇小，说话轻声细气，身上也没戴什么首饰。
但知道她背景的，都知道她来头不小。当然在学校里，大家看的是本事。这位的本事在某些方面已经是先生的水平，平时给先生代课也不少。
一番交流之下，新京的师生虽然觉得内陆师生不是不能说话，但难免觉得对方傲慢瞧不起人。
内陆师生觉得自己不过是说了实话，同时也对这群没什么本事却享有那么充足资源的新京师生觉得不满。
要知道他们能够站在这里，那是整个大梁千挑万选出来的，哪怕马上去考官，起码也是七品起。这些新京学生的水平都未必能够考上大学。
在竺年不知道的时候，原本他打算让双方交流的一下且相对单纯的两拨师生群体之间，产生了一道隔阂。
不过他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去多管。竺侯说的对，哪怕是石头，也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不应该把所有人都按照玉石的标准来打磨，坚硬的青石、璀璨的宝石，都是很好的。
海外十六州是真正的地广人稀。
他们为了修筑水坝，深入树林，距离城镇并不远，已经是无人区。河里面的鱼又大又肥，估计是没见过人类的险恶，尉迟兰削了一根树枝，跟过去的宋果果还在挽裤腿呢，就已经提溜起来了一长串鱼。
鱼在当地几乎是最重要的肉类来源。当地非常会做鱼，有许多适合腌制的特色香料。
那么多鱼，竺年他们几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就给队伍里分了一些。
加上跟随尉迟兰一起去的人也叉到了不少，鱼肉鲜香混合着香料特殊的香气，很快在林间飘散开来。
美味的食物冲淡了刚才的不愉快，一直到天亮，拔营继续往前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真的少了很多人。
到中午的时候，去送人的朱小飞等人已经赶了上来，还拿了许多从城镇里买的热食。
不管是哪边的师生都很惊讶：“你们怎么速度这么快？”
他们在林子里已经走了一天半。朱小飞他们昨天晚饭前把人送去城镇，这一趟往返……难不成他们压根没把人送走，而是把人处理了？可他们带的这些东西，这个鱼饼明明就是最近的那个小镇酒楼的招牌，进林子之前他们还吃过。
朱小飞翻了个白眼：“不是我们快，是你们慢。”说完，他把手上的一袋鱼饼递给队伍中那位娇小的女学生，“小熊，你不如跟着殿下去练练探路？”
被叫做小熊的女学生，名字叫熊南南，一看就是熊北北的亲妹妹。但实际上她是熊北北在战争中捡到的孤儿，两人年纪差了好远，被当做闺女养。
她谢过朱小飞：“不了，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跟着殿下是拖累，还不如待在队伍里，帮帮先生。”
她家先生是个连老母鸡都打不过的斯文人，走这种压根没路的山林，没人在边上看着，怕不是要摔成傻子。
内陆师生来自于全国各地，彼此之间也不是很熟悉。听朱小飞这么说，其他人很意外，等朱小飞走了之后，就问她：“你还会武功啊？”
“你们家还教姑娘武功？”
熊南南就说道：“就是跟着兄长学一点，学得不好。”
她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信了。看她和朱小飞认识，估计家里人也是武职，学一两手防身的本事也是正常。而且她的学业那么优秀，肯定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武功上。
然后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就扎死了一条蟒蛇。
花里胡哨的蟒蛇藏在林子的枯叶中，走过前后好多人都没发现异样，有将近两丈长，身子比她大腿还粗。哪怕是当地人，都没见过这么大的。
这动静太大，竺年和尉迟兰都被惊动了过来看，先看了看小姑娘，确认没受伤，才说道：“我把蛇皮扒下来，蛇油给……”
“蛇油给我！”腿脚慢了一步的御医声音最响，盯着竺年的眼神分毫不让，瞪了好几眼发现不对，就放软了眼神去掏自己的医药箱，拿出一堆瓶瓶罐罐要给熊南南，“小姑娘，这些都是好东西，都给你。你把这条蛇的蛇油给我，再打几条蛇来，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的，都给你做。润肤美白的方子我也有好几个。”
竺年被瞪得莫名其妙。他本来就想把蛇油给御医来着。
大蛇在海外十六州又不算太稀罕。他要蛇油可以自己打。
最后蛇皮是朱小飞和御医合作一起扒的，当然御医只负责动嘴。
午饭的时候，这条巨蟒被分来吃了。
熊南南很开心：“可惜新京离得太远。不然冰冻了带回去给大哥尝尝。”
不管是那边的师生们都敬畏地看着她，就她先生说道：“君子六艺，不是让你和这些小动物计较，不要贪图口腹之欲。武课方面，我教不了你，你多向朱将军等人请教。”
周围的师生下意识抬头去看附近的一棵高树。蛇皮被扒下来洗干净挂起来，比活着的时候更长。
你一个平地走路都会摔跤的先生，管这叫“小动物”？
有人问：“你们学校的武课都学什么？”
熊南南说道：“就是骑术、驾车、射击，还有一点点兵法、阵法。”
骑马之类的普通学校阶段已经都学了的，到了大学之后，就能够接触到自行车、三轮车之类，还有火铳、神火炮之类的火器。
“这些和我们都差不多，但你的武功也太好了！”
“大概是我们大学比较重视武课吧。每个学年开学要抽阵营比试的。”按照比试成绩，来划分这一个学年的进餐顺序、公共区域的打扫和住宿新老楼的归属。比试的头名还有很多包括奖金在内的好处。像是这次来新京，她这个比试的第一名就没有什么争议，毕竟其他人都打不过她。
“还以为你们苍陶大学更重视研究。”
斯斯文文的先生更正：“研究肯定是更重视的，但是研究人员不是那么好培养。”
再说苍陶研究所里研究的东西差不多八成是武器，几乎全都是为战争服务的，学生不会打不会用，怎么去研究所？
这一下聊了起来，大家本以为各自大学的基础课程都是差不多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方面的差别。
“南泉大学是不是要学划船？”
“不一定要自己掌船，不过每年都得在船上待一两个月。”
“东萍府和海首的大学合并了，现在怎么样了？”
“分了两个校区，听说海首校区的天天在砍木头，不知道真的假的。”
“那也比我们林州的好，天天撵鸡。”
“我吃过你们林州的鸡，特别好吃！鸡蛋比别处的都香，就是太贵了！”
“嘿！养起来也难啊。我想试着养鸭来着，咸鸭蛋超好吃的。可惜咱们大学的没什么合适的地方。之前有学长想在学校的湖里养鸭，被祭酒拿着教鞭追着跑到了湖泡了半天不敢上来。”
“鸭子多好，鸭肉也肥。”
“卫州那边养牛的才好。吃过那儿的牛肉干没，就只是晒干啊，特别香。”
“也特别贵。”
在农牧渔方面，新京大学一点不弱：“我们驯养的蔬菜水果有很多。养的鸡特别嫩滑，你们可以试试。可惜你们离了这边，只能吃果干蜜饯，吃不到新鲜的。”
熊南南饶有兴趣地听着，跟自家先生嘀咕：“先生回去后带我去别的大学和书院游学吧？”
先生一脸神往：“民以食为天，农为天下本，是该多吃……看看。”
他们人多，一条大蟒蛇的肉，分一分，只够每人尝个味道。
午休结束之后，所有人继续前进。
就这么在林子里一连走了三天，竺年确定了一个不错的修筑水坝的地点。
接下来自然是专业人士的主场。
原先那些被朱小飞嫌弃走不快的师生们，此刻变成了主力，不是在丈量测绘各种尺寸，就是在计算各种数据。
护卫队的工作除了维持营地的安全，防止这些身无三两肉的师生为了某个数据把自己送进湍急的河水中之外，就是隔一段时间去附近的城镇采购食物。
他们还得分出几个人来，保护队伍中的大夫进林子采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乎在确定水坝地址的同时，竺年就拿出一份施工图：“让人照这样修路上来。”
这趟主要是教学，竺年没多讲究效率，除了给朱小飞带走的施工图之外，另外还有一份副本，趁着每天休息的时候，给师生们讲解其中的要点。
现在的大学生确实有细化的专业区分，但将来要是真正当了官，可不是说一句“这个不是我的专业”就行的。
什么叫父母官？为人父母，子女有什么麻烦和疑问，都得想办法给解决才是。
就算不精通，他们也得有个基础的认知。
兴修水利，是绝大多数地方都会面临的问题。
要是一个官员懂得这方面的知识，提前把调研做好，知道该在哪里修水坝，该在哪里开通沟渠，大致需要多少花费和人工，向朝廷申请的时候，不仅效率高，而且明显得到批准的可能性也更高。
哪怕专业知识做不到这些，知道其中大概是个什么流程，需要一些什么，也能有效防止工程中的拖沓和以次充好等等问题。
竺年一天大概会讲三节课，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怎么修路讲完了，就讲怎么修水坝；建造讲完了，就讲怎么检测怎么维护。
等到建筑材料一一到位，他们的课程也差不多结束。
后续工作会由专业的官吏来负责，相关专业的师生可以自愿留下来跟一跟，其他人还是要跟着竺年他们离开的。
离开了这一处水坝之后，他们并不会回去新京，而是会直接把位于梁州海峡南岸的十个州转一圈。
这一趟转悠下来就是半年。
不过竺年他们并没有跟着他们走全程，出了新京所在的州之后，他们就没了人影。
倒是朱小飞一直矜矜业业跟在他们身边，问了怎么不去保护太子殿下，他回答就是：“殿下一个能打我们一群，我去了还不知道谁保护谁。”
“太子这么厉害的吗？”
“不是说太子不打仗的吗？”
朱小飞直接给问懵了：“殿下怎么不打仗？我们这些都是他的徒……”嘶，差点说了不该说的。
虽然大家伙儿都知道，陛下也不怎么忌讳，但总有好事者会挑拨。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目前朝野包括军中，他们这一群当初受到竺年培养的人，逐渐成为了中坚力量。
三十左右的年纪，大部分都是孤儿出身，唯一的向心力就是竺年。
这种凝聚力和所代表的势力，哪怕竺年是太子，换个多疑一点的皇帝那都是不堪设想的。甚至于竺年不是这个性子，他们都可以直接拥立他称帝。
不过这些事情还是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放在明面上说不太合适。
朱小飞就换了个说法：“你们看殿下在林子里探路，都是一个人去。你们也在那里待了一阵，知道有多危险吧？殿下要是在林子里埋伏起来偷袭我们，你们能躲开吗？”
一众师生就去看熊南南。
熊南南连连摆手：“我不行。”她的那点武功就只够欺负一下同学。
而且她学的其实属于军队体系，在武功方面的造诣真的不算高，顶多就是基础过分扎实。
像竺年和尉迟兰那种高手，她差得太远了，又想到，“听说西王……东王殿下的武功比太子殿下更好。”
东王，那是大公主。
“东王殿下天赋异禀，常人难及。”
由于竺年他们不在，队伍中的气氛显然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了一些游学的惬意。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一番调研游历回来，由于本地并没有什么季节的变化，甚至都没感觉到离开很久，问道：“太子殿下他们回来了没？”
新京大学的人回答：“早几天就回来了，还说你们没赶上，不然可以跟着去阿达鲁城玩。”
带队的先生看着学生们发出失望的声音，泼冷水：“还玩呢，把这一路的报告都整理了，一个月内交上来。之后咱们要去北部六州调研。自己国内还没搞明白，就想去国外？都把心给我静下来！”
“是，先生！”学生们肃容。
一个月，魔鬼！
学生们没敢再耽搁，回到新京的喜悦都没了，赶紧回去整理资料写报告。
而竺年他们已经到了阿达鲁城。
阿达鲁城是一座建立在海边山坡上的城池。当地盛产一种白色的岩石，就用来建造房屋。
当然，开采岩石费时费力，能够住得起白石房屋的，都是当地权贵。
“这里有一套说法。白色的圣石需要供奉给高贵纯洁的人。普通人住进圣石建造的房屋，是在玷污圣石，神明会责怪，会让僭越的普通人遭遇不幸。”竺年说话的时候，眼神非常平和。
但队伍中的其他人非常了解他这方面的忌讳。
只有尉迟兰还笑得出来：“那按照我们的说法，木为阳石为阴，岩石建造的房屋是给死人住的。”
“嘶——”队伍中发出小小的抽气声，心想太子和姜王真是绝配，一个比一个凶残。
远看，阿达鲁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城。
蓝色的海湾上船帆点点，大量的海鸟在空中盘旋。
山坡上的白色的房屋层层叠叠，最高处的只能看到一个巍峨宫殿的影子，像是住在上头的是真正的神明。
阿达鲁城的中心非常漂亮且干净。
除了山城的道路难免窄小起伏，倒是比很多尉迟兰见过的小城镇更好。
有人牵着驴子走过，看到他们也表情和善，用不甚熟练的大梁官话和他们打招呼，还送给他们几个水果，得知他们是旅客之后，又给他们指点住宿的地方。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这次驾驶的是一艘拆改的中型海盗船，现在模样更像是略显凶狠的商船。
大梁船队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一些胆子大的中小海商，会选择前往更远的地方，谋求更高的利益。
大梁的货物对西方大部分地方都精致华美，但有些过分精致，价格就过分得高。反倒是这些中小海商的货物没有那么的精致考究，一些中小贵族还能舍得掏钱买几件。梁人打扮的商人在阿达鲁城非常受礼遇。
阿达鲁城距离新京不算远，他们对这里的信息也清楚，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落脚点。
掌柜是个黑色卷发的壮汉，门口挂着的是东风客栈的招牌，一看竺年就走出来呲出一口白牙：“东家来啦！快，里面坐着，屋里头都收拾好了。瞧着快晚上了，要不咱们来个海鲜锅，再配上一瓶冰镇白葡萄酒？店里还存了银城的气泡酒。”
竺年让掌柜照着去准备了，在收拾得非常有当地特色的院子里坐下。
尉迟兰就去看竺年，没想到竺年也在看他，愣了一下：“你把生意做到这儿了？”
竺年当上太子之后，就没怎么管过生意，压根管不过来：“啊，不是你把生意做过来的？”
他家先生对当家主母有某种执念，天天做生意打小算盘存私房钱。家里头的生意，先生应该比他更清楚啊。
他就每年看上一两次账本，听各地的掌柜汇报一次。
随行的竺侯正和郑锦蹲在地上研究铺地的花纹岩石，头也不抬地说道：“是我让开的。卧榻之侧，总得知道睡的是老虎还是狸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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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大学（-ω- ）：……官员的自我修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