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久这几天来休息得都不太好, 除了说话时偶尔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之外,脸色也格外苍白。

  余光瞄见施郝仁在副驾上缩成一团,整个人的姿势呈现僵硬紧绷状, 看起来非常不对劲, 晏久不禁有点儿诧异。

  “施哥,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了?

  闻言,施郝仁惊恐地转过头看他。

  你还问我怎么了?

  看这个情况,施哥八成真是身体不舒服,不然刚刚也不会不回答他的问题,应该是难受得连话都没法儿说了。晏久心道。

  车上成员突发恶疾属于紧急情况,应当把车暂时停在应急车道查看一下……想罢,晏久的手动了动, 方向盘微微朝右偏转而去——

  嶙峋怪石,崎岖山路,峭拔峰岩,无一不在考验着施郝仁所剩无几的理智。

  “小晏!”

  见晏久执意驶向崖边的施郝仁以为他要带自己赴死,终于惊慌失措地坐直了身子,恨不能把腿伸到晏久的方向盘下面帮他踩刹车。

  “……施哥,”听见施郝仁中气十足的声音,晏久顿时放下了心,驶回主路的同时惊喜道, “你没事啊?”

  施郝仁的脸色没比晏久好看多少:“……刚刚没事,现在……说不准了。”

  “哈哈,之前问你问题,没听见你的回答, 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晏久轻笑道。

  你那两个问题……是个人都不敢随便接茬儿吧。施郝仁心想。

  晏久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施哥, 我是真的觉得奇怪, 你说我们如果确实是被作者创造出来的生命,那觉醒之后的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施郝仁面色虚弱地抱着安全带——

  “……我只知道我现在的意义就是尽快到达学校,见到我的学生们……”

  “我需要带他们去遨游知识的海洋。”

  “我从未如此地想念过他们。”

  .

  周身漆黑的巴博斯缓缓停在了京海医大的校门口,车门刚一打开,魂不守舍的施郝仁就抱着书包从车里爬了出来。

  晏久降下车窗,勾唇笑道:“施哥,跟你聊天很开心,非常期待下次与你见面。”

  施郝仁强自镇定地向他挥挥手:“我也很开心,并且同样的期待。”

  “好,那我先去医院了,我们电话联系。”

  晏久抬手朝施郝仁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紧接着一脚油门就上了主路,根本没听到施郝仁追着车连声嘱咐的“注意安全”。

  目送着巴博斯驶出自己的视线后,施郝仁立马掏出手机,给斯樾发了条语音消息确认道:“斯樾,江玺湾的次卧里确定没有监控和录音设备对吧?”

  如果晏久是因为昨晚听到了他俩的计划,才导致出现了今天的行为的话,也就不算奇怪了。

  可他要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询问别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那就要出大事了。

  斯樾正在忙工作,自然也能看到消息提示,于是顺手回了句【没有】。

  施郝仁被斯樾这轻描淡写的回答所激怒,索性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那边儿刚一接通,他就愤愤不平地痛斥了起来:“我爸,我爸的爸,我爸的爸的爸,都是为了整个斯家而鞠躬尽瘁的良医,他们虽然辛苦,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为什么轮到我,就又要生八个娃,又要被迫在悬崖边上考虑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真的受够了!这钱爱谁赚谁赚,反正我不干了!”

  虽然心里清楚不可能不干,但施郝仁还是想要好好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至少要得到斯樾半个月不再讽刺他“你怎么天天都要犯猪瘾”的保证!

  本以为电话那头会传来斯樾的嘲笑声,可让施郝仁没想到的是,听筒里的声音竟是令人意外的沉静嗓音,只不过隐约间还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疑惑:“……施医生?”

  京海医大的校门口呼呼刮着凛冽的北风,施郝仁又正在气头上,因此根本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反倒被斯樾的淡定情绪搞得更生气了:“哟呵?现在知道叫我施医生了?晚了!早干嘛去了?!嘲笑我犯猪瘾,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有良心吗?!”

  “我没有嘲笑您犯猪瘾。”电话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声线是不同于斯樾的低沉成熟。

  饶是施郝仁有再大的怒火,此时也被这稍显陌生的声音惊得回过了神。

  “您是……???”

  开口问话间,施郝仁已经想起了此刻和自己通话的人是谁。

  昨天晚上,他跟斯樾商讨完计划、挂断电话之后没多久,就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是个听上去很贵的男人打来的。

  男人三言两语间,就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表达得一清二楚。

  施郝仁依照着男人说的话,很快就捋清了人物关系,并迅速向男人汇报了一遍对方想要知道的消息。

  刚刚由于急着抨击斯樾敢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恶行,他居然忘记了跟他打最后一通电话的人根本不是斯樾!

  施郝仁再三确认着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没有错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场滑跪:“……抱歉啊晏总,我拨错电话了。”

  .

  京海市第六人民医院。

  晏久出了电梯,抬腿迈进住院部的走廊。

  丘丘病房门口的两名保镖发现了晏久的身影,隔着老远儿就给他鞠了一躬:“晏先生。”

  晏久摆摆手,把手中提着的水果递给他俩:“辛苦了,歇一会儿吧。”

  “谢谢晏先生,”其中一名保镖伸手接了过来,低声汇报道,“贺先生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一直在楼梯间哭。”

  一猜就是。

  晏久叹了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曲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门。

  病房里的人迅速应了一声,随后快步走过来,打开门:“小晏,你来啦。”

  果然如保镖所说,贺云笙一双眼睛都是肿的,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却还是热情地招呼晏久道:“快进来,我刚跟丘丘说完,小久叔叔一会儿就会来看他了,没想到还不到五分钟,你就进屋了。”

  说完,也不等晏久回答,扭头看向丘丘:“宝贝你看谁来啦。”

  丘丘刚吃完早饭,正靠在堆起的枕头上看着图画书,看到走进来的晏久,他立刻笑了起来:“小久叔叔~”

  晏久没有忽略丘丘朝自己身后张望的期待目光,便把拎着的熊猫背包放在床上,笑着对丘丘道:“帕帕特意整理了很多他平日里超级喜欢的玩具,非要托我给丘丘哥哥带来。”

  丘丘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听见帕帕弟弟还惦记着自己,因为受伤而有些黯淡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拿过熊猫背包,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玩具,眼睛不由微微睁大了些,问晏久道:“小久叔叔,这些都是帕帕弟弟给我的?”

  “当然啦,”晏久轻轻摸了摸丘丘的发顶,“帕帕还让久叔把丘宝带回我们家里去玩儿呢。”

  听到这话,丘丘不禁又惊又喜。

  他从来没有去别的小朋友家里玩过,更何况邀请他的,是他最喜欢的帕帕弟弟!

  “daddy,等、等我好了,我可以去帕帕弟弟的家里玩吗?”丘丘生怕daddy会拒绝他,忙补充道,“我不会打扰到别人的……”

  贺云笙的眼眶又是一阵发酸,他忍住眼泪,温柔笑道:“等我们丘丘好了,daddy就带丘丘去帕帕弟弟的家里玩,丘丘还可以帮daddy给帕帕弟弟和小久叔叔做好吃的,好不好?”

  “好!谢谢daddy~谢谢小久叔叔~”丘丘激动得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要不是小久叔叔在这儿,他恐怕要在病床上一蹦三尺高呢!

  晏久陪着丘丘玩了一会儿玩具,贺云笙在一边又是忙着削苹果,又是忙着给晏久倒水,不知所措的样子显得他局促又可怜。

  “笙哥,你这样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哈,”见状,晏久无奈地拦住他的动作,“别忙活了,坐下歇一会儿吧。”

  贺云笙交握着双手坐在窗边的矮沙发上,一夜没睡的目光瞧着甚是呆滞无神。

  见丘丘累得躺在枕头上睡着了,晏久才寻思着开了口。

  “何毅过来看过丘丘了吗?”他属实想知道何毅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底线究竟在哪里。

  贺云笙摇摇头:“没来,他连个电话都没打。”

  “他是真的一点儿人性都没有了,”晏久嗤笑一声,“不过就算他来了,也根本没有机会进来。”

  对于晏久说的话,贺云笙如今已是深信不疑。

  如果没有晏久的帮忙,他和丘丘这一生都将永无宁日。

  “从今以后,他就断了再见你们父子二人的念想吧。”晏久说道。

  就像他和斯樾一样。

  久了没见,或许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楚了。

  ***

  晏久想要留在医院里帮忙一起看护丘丘,却被贺云笙十分坚决地驳回了这个提议。

  其实晏久也知道自己的状态确实无法再支撑他熬一个夜,只是丘丘那么可怜,他实在是不忍心,然而不管他如何坚持,贺云笙都毫不动摇,甚至直接动手将晏久推出了病房。

  无奈之下,他只能提前在酒店里订好饭菜,让人届时送到医院给贺云笙父子和门口的保镖们,而后才驱车回家。

  晏久从地库上了楼,带着满满的疲惫打开了指纹锁,有气无力地朝屋里道:“我回来了……”

  “诶?你怎么回来了?”胡朋见晏久进屋,惊讶地问道。

  他还没跟帕帕玩儿尽兴呢。

  晏久乏累得厉害,走进客厅,一头瘫在了沙发上,回答道:“……哥,这是我家。”

  帕帕敏锐地发现久久的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飞快地挪腾着小腿儿朝沙发跑去,小奶音糯叽叽:“久久~捏捏~”

  说完,伸出自己的小肉手,展示技艺似地抓握了几下空气。

  “那爸爸就要麻烦帕帕了哦,”晏久打了个哈欠,病恹恹地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自家大孝子的按摩,“对……左边点……”

  胡朋露出羡慕的目光,又侧过头狠狠瞪了苟酉一眼。

  不明所以的苟酉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紧忙补救:“小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哥送你去医院吧?”

  晏久摆摆手,轻声道:“不用,我这刚从医院回来。”

  苟酉大步上前,想要把晏久从沙发上拉起来:“你怎么不直接在医院检查一下?走,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这臭小子的身体从小就差得要命,这次又躺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几个月,此时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大意不得。

  晏久把自己埋进沙发,哑着嗓子拒绝道:“……不用,小苟,我真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

  闻言,帕帕停下手上的动作,担忧地看着久久,噘起嘴巴:“久久~要听小苟酥酥的话~”

  帕帕不想看到久久像之前那样!

  “乖宝儿,爸爸真的没事,”晏久一伸手,把自家幼崽也捞到了沙发上,捏捏他的小脸蛋儿,“乖,就这么陪着爸爸待一会儿,好不好?”

  苟酉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人从沙发里拔了起来:“去不去医院你说了不算。”

  正僵持间,胡朋看了眼手机上刚收到的消息,忽然就拉住了苟酉,一改方才的态度:“那就让他躺这儿歇一会儿吧,先别勉强他了。”

  苟酉向来对胡朋言听计从。

  他家狐狸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于是也立马改了口:“那你躺这儿睡一会儿吧,我和狐狸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给我俩打电话,听到了没?”

  晏久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苟酉抱臂站在晏久面前,低着头,不满地盯着他。

  被身边传来的压迫感搞得睡不踏实,晏久只能浑浑噩噩地复述一遍:“我知道了……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给你俩打电话。”

  听到晏久的亲口保证后,苟酉这才带着胡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

  俩人刚走没多久,晏久就被客厅落地窗投射进来的日光晃得眼睛生疼,便起身想要回到卧室去睡。

  然而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电子机械声。

  “欢迎回家——”这是……专属于电梯对住户打招呼的声音。

  江玺湾的公寓是一梯一户,此时听到电梯门开合的动静,让晏久的心头倏然一紧。

  难不成是招贼了?但是贼为什么会有他家楼层的指纹授权?

  晏久艰难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攥了攥拳,尽量冷静地分析着。

  ……估计是高智商的贼。

  “帕帕,去把香香它们领出来,爸爸需要它们的支援。”

  晏久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从储物间拿了根高尔夫球杆出来,像模像样地挥舞了两下,想要找找从前的感觉,方便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不那么蹩脚。

  “好~”帕帕听话地答应道,随后“哒哒哒”地跑进狗狗房,“香香~蓝莓~Lily~小鸡毛~”

  每喊一声,被点到名字的狗狗就振奋地“汪”一声,直到帕帕喊到了最后一个名字:“火柴~”

  火柴没有应声。

  帕帕走过去,轻轻碰了碰火柴的耳朵:“火柴~醒醒哦~”

  后知后觉的火柴咕噜一下翻身坐了起来,用迷离中带着点儿睿智的眼神望着帕帕:“夯~”

  帕帕队长点兵完毕,肉手一挥:“汪汪们,我们粗发~”

  气势恢宏的汪汪大队浩浩荡荡地冲出狗狗房,步调一致地来到了晏久的身边,得到帕帕的指令后,整整齐齐地坐成一排。

  晏久凝神细听着——

  门外的贼已经走到了入户门边,好像在准备撬锁开门了!

  晏久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叮嘱帕帕道:“帕帕,一会儿爸爸要是倒下了,你就骑在香香身上跑到楼下去逃命,听到没有?”

  帕帕不解地眨眨眼睛,摇头拒绝道:“帕帕要一直和久久在一起喔~”

  见此情景,晏久只能寄希望于香香:“香香,一会儿门开了,你就驮着帕帕冲出去,听话。”

  香香眯了眯眼睛,粗壮有力的爪子轻刨了一下地面,刚要朝着门口做出攻击的姿态,却仿佛猛地察觉到了什么。

  它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随即竟欢快地摇了摇尾巴,时常带着凶悍意味的眼神都变得温柔和善了许多。

  神经紧绷的晏久并没有注意到香香的反应,仍旧专心致志地盯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强制破拆的入户门。

  “门开了——”

  晏久惊恐地屏住了呼吸。

  这贼竟然能他妈的堂而皇之地解开他家的指纹锁!果然是高级贼!

  入户门缓缓打开——

  紧接着,一道宽肩窄腰、个高腿长的男性身影便映入了晏久的眼帘。

  …好……好顶的身材!

  晏久视线上移——

  一双带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毫无防备地望进了他的心里。

  电光火石间,晏久的心弦不禁猛震了起来。

  ……好迷人的贼。

  晏久慌忙抓住自己仅存一丝的理智,忙不迭地避开视线。

  色令智昏,不要看!他可是贼啊!长得再好看也不行,是贼就得打!

  见贼张了张嘴,大有一副想要跟他攀谈的意愿,晏久定力十足地咬紧牙关,忍着一阵一阵的头晕,高高举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在心里数着一二三,作势朝门外男人的脑袋抡去——

  没想到,帕帕却在他手腕发力的瞬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

  “dad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