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冷潮【完结番外】>第60章 痛苦

  大年二十九, 梁倾比林慕茹先起,弹簧床缺乏普通床架的支撑力,她一夜不成眠。

  有那么一阵似是睡着了, 梦到许多自己都淡忘了的事情, 譬如那一年,梁坤和林慕茹带她去江城的蝴蝶游乐园玩,晚上回到望县发现她毛衣上粘着蝴蝶残翅, 蓝阴阴的颜色。

  她醒过来,却无法分辨是否是真实发生的。

  好不容易听见余娟和林韬也起了床, 她便轻手轻脚出去。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余娟与林韬在张罗早餐, 见她第一个起床, 很惊讶。余娟问:“没睡好吧,今晚你跟你妹妹去睡。对了,你妈昨晚睡的还行吧。”

  “还行,起了两次上厕所, 但好像睡的比较踏实。”

  梁倾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看他们两夫妇在厨房默契地忙碌。

  火蓝汪汪地烧着, 不一会儿水烧开了, 余娟掀开蒸笼,一阵水汽扑面而出。

  梁倾默默看了一会儿,说:“我妈昨天晚上问我,曹家华去哪儿了。”

  林韬一愣,揩着手上的水, 说:“这倒是奇怪, 我去看她这么多回, 她从没问过我。我那时候也私下问过张教授, 他说要我们不要着急, 那事情对她刺激太大,得慢慢来。”

  “嗯。没事儿,我看她也是昨晚睡糊涂了。”

  他们又谈几句,听房间里有动静,大概是林慕茹起身了,于是也就止住话题。

  大年二十九,街上车辆稀少,超市里仍旧热闹,他们置办年货过后驱车回家。

  不过四点多的光景,却已经日光稀薄,上午好了一阵的天气,此时又是铅云密布。

  “这雪看着下不下来。”余娟忧虑道。

  “可不是么。”林韬道,“今年冷得也反常。”

  林慕茹一路话都少,梁倾见她又是在看窗外。车沿江而行,冬季河道干涸,衰草连天。

  在小区里停了车,他们大包小包拎在手中往楼道口走去。

  还未来得及过车道,拐角处忽有一辆小轿车驶来,他们在马路边避让,那辆车却一路朝他们驶过来,直直停在他们面前。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高大肥胖,剃短了头发,臃肿的口鼻,耷拉下来的阴郁眉眼。

  —— 太相似和生动,梁倾呼吸急迫,却强迫自己抬头凝视他。

  另一个男人是生面孔,手中举着左右两张黑白遗照,曹老太和曹家华。

  “曹家豪?”

  “过年好啊,我来找林小舅的,没想到啊,大嫂也在,大嫂,过年好。看样子你身体见好了。”他对着林慕茹笑。

  “家豪?”林慕茹神情疑惑,却认出了他。

  曹家豪小曹家华三岁,容貌经年愈发肖似。

  他跟着曹家华一起风光过几年,后因寻衅滋事,诈骗,故意伤人,多次入狱。

  最近这一次刑期是两年零八个月。

  他向来比曹家华狡猾,大概狱中刻意收敛,竟提前出狱了。

  “曹家豪,你这是干什么。”林韬看着那两张遗照,让到众人面前。他们都是同县同村长大的,他与曹家豪童年时代还是玩伴。

  “我这不是刚出来么,来走走亲戚。我妈清明节后不久就去了,我妈这辈子都苦,连死了都没人送终。还是别人帮忙葬的,想问你借点钱,毕竟也是一家人,给我妈风风光光补个葬礼。”

  他六年前就曾于经济上纠缠过林家一阵,后惹了事,去外省东躲西藏,又入狱,家中早已妻离子散。

  “你...”林韬气结。

  “大嫂,你倒好,病了也就病了。我这小侄女也厉害,当年还请了那个律师。大哥那些债,这些年都追着我妈。”

  曹家豪不看其他人,唯独盯着林慕茹。

  这是捕猎者的本能,总要朝着最弱的地方下口。

  “舅妈。你带小瑶和妈妈上楼。” 梁倾淡道,又转过身说“我跟你谈。”

  曹家豪横着眼睛,打量她。梁倾后背蒙着一层汗,神色却格外静,也看他。

  她十四岁就开始厌恶恐惧的这双眼睛—— 似凌驾于她命运之上的恶意和慢性病,不可言状,如影随形。

  曹家豪朝那个抱着遗像的人点了点头,那人让出道,余娟和林小瑶左右搀着林慕茹上楼去。林慕茹过了马路,却回头看曹家华那张遗照,眼中不解。

  “你好歹是我侄女,给你打几次电话,都被你挂了。县里的人都说你在大城市当大律师,出息了,惹不起你了。”

  “你要什么。”

  “二十万。”

  “曹家豪,你疯了,我姐不欠你的。曹家华做了那么多孽,你竟然好意思...”林韬怒道。

  “什么叫不欠我们的。”曹家豪冷笑,“你们欠我大哥一条命。却在这儿好端端过年。二十万,多么?”

  “你叫警察来也没用,我没动你们一根汗毛,他们能拿我怎样,进去关个十五天?你再搬家也没用,你都不知道吧,现在社会不同了,找人比以前还简单,瑶妹儿在R大读书吧,还有你,你那个律师事务所看上去也是好高级... 我反正是烂人一个。”

  林韬听他破罐破摔的态度,几次怒得要上手,被梁倾拦住。

  梁倾敛着眉目在路灯下等他说完。

  曹家豪说到最后,不知为何从梁倾眼里看到一抹锋利的笑意。他背上凉起来,又不觉得与梁倾有关。

  曹家豪来给林家添堵绵钱,一番说辞自然早就想好了的。

  林家除了林韬都是女人,他和他的哥哥一样,从来将女人视为次级,生儿育女的子宫,发泄情绪的沙袋。

  她凭什么笑。

  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曹家豪见过风浪,若不是不想再随意惹事,早可以命令人将她打得跪下求饶,又或是更下作的手段,让她这辈子也抬不起头。他怎么会怕。

  梁倾听他说完,踢着台阶,姿态轻松,缓说:“我当然知道你是烂人一个。”

  那跟着曹家豪来的人并不了解他们两家恩怨情仇的细节,看梁倾今日打扮学生气十足,以为她好拿捏,但说起话来那种神态 ... 他很少在一个年轻人脸上见过那种神情。

  “四年前你头一次出狱,出狱第二天你去了望县看曹老太,给了她两千块钱,之后你连夜坐大巴去江城火车南站,想从那里买一张票去南城,因为身份证过期了,只能先去派出所打报告。据我所知你入狱后,你前妻带着你的两个孩子跑了,县里的人都说他们去了南城。是么。那次你后来去了南城,待了一天一夜,你找到了你的前妻,但她拒绝让你跟孩子见面。是么。”

  “后来没过多久,你又因为诈骗进去了,又是两年八个月,期间你还托望县刘三武他们那些去南城打工的人帮你寻找你前妻和孩子。是么?”

  “你什么意思。”

  曹家豪的脸阴沉极了,他怒起来眉头有两个肉球,沉沉地压在额头上,与曹家华一模一样。

  “你说的特别对,现在社会不同了,找人比以前简单。你的儿子还在上高中,他从前的目标是想考飞行员,但军人政/审是最严格的,肯定走不通。是么。你的大女儿 — 小圆姐姐 — 她在南城一小当老师,当初因为你在服刑的原因,政/审上磨了很长时间才搞定了工作,她老公家里都以为她继父就是她亲生父亲。她今年年初刚刚结婚生子,小孩没满周岁,家就住在南城西区玉亭小区b栋,是么。小圆姐姐小时候跟你很亲,她躲着你前妻,偷偷跟你见了一面,把儿子抱出来给你看了一眼。是么。”

  “你他妈的找人查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倾摇头一笑。

  黑云遮月,她的脸笼在阴影中,一双幽灵般的眼睛。她向曹家豪近一步。

  无人看得出其实她也在剧烈颤抖,心如擂鼓。

  从曹家豪去年出狱,电话骚扰她开始,她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你是烂人一个... 二十万,没有,要给你的烂人哥哥报仇,可以,我口袋里有一把刀,你不是要我赔吗,一命抵一命,曹家华当年没做到,不如你帮他,杀/了我。”

  “你... 你妈疯你也疯是不是。”

  “你今天要是不敢,那你就要知道,我还活着一天,就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们。除非你想让你的女儿,儿子,你的孙子,都因为你过不好日子,在他们的爱人,同事,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曹家豪一愣,神情软弱起来。

  恶人行事也有动机,只要有动机便有软肋。

  梁倾知道,他比他哥哥有头脑太多,并不是蠢人,他只是以为林家都软弱可欺,便想横捞一笔。

  他们两兄弟远不如外人以为的亲厚,曹家华经济犯罪挪用公款连累他入狱,他私下早就诸多抱怨。绝不可能经年之后为了曹家华杀人复仇。

  但曹家豪当然不是轻易服软的人,亦往前一步,像要动手。

  忽听见林小瑶的一声尖叫,只见一个人影从楼道内冲出来,扑在曹家豪身上与他扭打起来。

  是林慕茹。

  另外那人被吓一跳,遗像落地,玻璃全碎。

  林慕茹显然受了刺激,力气大得吓人。

  曹家豪平白挨打,为了自保也奋力去推她,梁倾和林韬怕她受伤,也扑上去,四人扭在一块儿。

  方才上楼时余娟绊了一跤,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林慕茹就挣脱了她们。

  林小瑶扶着余娟追下来。

  几人费好些力才将林慕茹架开。

  曹家豪侧脸被她指甲刮掉一块皮,捂着耳朵,边走边恼道:“疯女人。真疯了。真tm晦气。”

  “你别碰她。曹家华,你离她远一点。”

  林慕茹不住颤抖,不住低喃。

  -

  曹家豪带人上了车驶离小区。

  他这趟出狱后,本只想到处绵些钱,重新做点生意,尤其他大女儿生了孩子后,对他态度比早年好许多,他成了外公,从前拖累过家人,现在倒想起了要帮衬子女。

  只是这一趟偷鸡不成蚀把米。

  车出了巷口,拐了个弯。他骂骂咧咧,想起梁倾方才灯下那张带笑的脸,顿了顿,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记起六年前,他听说曹家华出事,匆匆赶往望县的东边。

  在巷口遇到救护车,梁倾横躺在救护车上,有医护人员给她捂着伤口,检查其他部位。

  他对这个继侄女印象不深,从前只觉得她性格沉闷,后她与曹家华交恶,撺掇林慕茹与曹家华离婚,甚至还请了江城的大律师。

  曹家华那时私下提到她,总是咬牙切齿。

  不过是打女人,大惊小怪个什么呢,曹家华一向要面子,现下却搞得整个县城都在说他家闲话。

  那天在巷口,他发觉她也在看他,满脸血污,伤口还在止血,在与他目光相交的瞬间,那张惨白的脸却带上微弱的笑意。

  -

  【七年前,二月初,新年刚过。】

  二十一岁的梁倾裹紧棉衣穿行在望县东头的街巷。

  方才林慕茹追下楼来,两人又在小区内大吵一架。

  梁倾坐在漏风的出租车后座时想,‘不该抱有侥幸。’

  在贺灼的帮助下,离婚案已敲定了开庭日期,就在下月。

  梁倾为此事奔波三月有余,一月初回校期末考前,林慕茹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曹家华离婚。不仅如此,她也搬出了与曹家华居住的高档小区,搬回了林家老屋。

  因余娟生病,她不愿再叨扰林韬,这才未与梁倾一同去江城。

  十一月时林慕茹提出离婚后曹家华反应激烈,但好在他最近官司债务缠身,债主和警察都不断上门,他东躲西藏,不常出现在望县。

  两周前,梁倾考完期末考便连夜坐大巴回望县林家老屋,开门的却是曹家华。林慕茹出门买菜了。

  曹家华早知给林慕茹出谋划策的是梁倾,自然对她没有好气。

  梁倾心中灰暗,知道林慕茹又再次妥协,于是提着行李转头去招待所住下。

  三天后,曹家华因躲避债务,大年三十深夜再次离开望县,梁倾得知消息,初一才找上门去。

  林慕茹说曹家华这次回家后在她面前下跪请求原谅,说他已戒酒,债务问题也在想办法解决,求她再给一次机会。

  她问梁倾,离婚程序能否中止。

  梁倾已倦于跟她再谈。

  大年初四,曹家华又回到望县。

  梁倾趁他不在家中,再次登门要求林慕茹将个人存折暂时放在她处保管。

  存折里边有林韬年前给她应急打官司的两万块钱。

  林慕茹零六年于卷烟厂下岗,嫁给曹家华后没有再工作,收入微薄,对家中经济情况一无所知,就连曹家华早些时候要求她将名下房屋抵押贷款,她也懵懂答应了。

  林慕茹三推四阻,梁倾一再逼问,她才松口 —— 两万块钱也给了曹家华在外地应急。

  梁倾气结。扬言要将曹家华去向通知给找他的债主和警方。

  母女在楼道口拉扯不断。

  -

  她知道曹家华在哪里。

  县城东头的地下棋牌馆,那是几个曾经跟着曹家华混的朋友开的。

  年轻时曹家华多少提携过他们,后他中年落魄,那几人也算义气,他偶尔便会躲去他们那里,一道玩牌喝酒。

  东头出了名的乱,牛鬼蛇神都有。梁倾也顾不得这些了。

  地下棋牌室是赌博性质,常年灯光昏暗,烟熏火燎。整顿关停过几次,过了风头照样营业。

  梁倾到的时候里面支了五六桌,又有许多人立着在看牌,热火朝天。

  她穿件白色的棉衣,一身干净,脸上又清秀,路过时别人难免多看。

  后有个满脸横肉抽着烟的男人拦住她,问:“小妹妹找谁。”

  “曹家华。”

  “你是他谁。”

  “家里人。我妈让我来找他。”

  那人见过林慕茹,猜测这是曹家华那个继女,狐疑看她几眼,便进了侧边一个小房间。

  过一会儿,曹家华出来了。

  他为避风头,不在前厅玩牌,县城小,他从前势力大,现下关于他做生意破产,以及离婚官司的风言风语不断,他这一出现,玩牌的人都朝他看去。

  “看什么?好好打牌。”

  门帘后跟出来一个人,年轻一些,却亦是相似的粗糙身型,耳后有纹身。满身酒气。

  “你妈让你来找我?”

  曹家华明显已经喝得七分醉,没有好气,对她道。

  “她叫你把她的存折给我。”

  “什么存折。”

  “她名下的存折,她前两天给你的,有两万块钱。那是我舅舅给她的,不是给你的。”

  问女人拿钱是件掉面子的事情,何况在场旁听的还有他昔日马仔。

  他语气更不善,道,“你跟我进来说。”

  “就在这里说。还给我,我就走。我知道警//察在找你。”梁倾扬头道,直直看向他的眼睛。白炽灯大亮,照得她目光如炬。

  这几人都是在社会上混久了的,不干不净,听她说警/-察二字,脸上都难看。

  曹家华早恨极了她。这时向他身后那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伸出手来拖梁倾,要将她拖进那个屋子里。

  “妹妹,你别跟你爸犟,进来说。”

  那人的脸近在咫尺,一笑,呼吸都是恶臭。

  梁倾奋力挣脱。

  一瞬间,她后背发毛,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也许在那个屋子里等待她的远比她想的可怕。

  林慕茹与曹家华曾是青梅竹马,林父重男轻女,曹父常年酗酒家暴,两人都有不幸福的少年时代,因此相亲相爱过。

  后曹家华因惹了事不告而别,林慕茹也嫁作他妇。

  他们刚再婚时,梁倾虽很难将这个中年男人与林慕茹口中的那个少年对号入座,但想,他们之间大概有些真心,曹家华虽市井气十足,至少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彼时她才十四五岁,白纸一张,小瞧岁月可以怎样彻底颠覆和摧毁一个人。

  这些年,曹家华的事业生活皆分崩离析,他视林慕茹如手中一把救命草,既用恶劣的行为对待她,又用强烈的情感捆绑她。

  他怎么能允许梁倾介入。且让他在众人前受辱。

  -

  “你别碰她。曹家华。你干什么!你疯了!让他放开。”

  林慕茹在此时出现。见这一幕,面目扭曲狰狞,梁倾多年未见她如此愤怒过。

  那人松开梁倾。

  曹家华一滞,望向林慕茹的方向。

  梁倾似乎见到某种少年神采在他面上转瞬即逝,顷刻,他眼里又是阴鸷的神情。

  “我不是要你在家里等我,你来干什么。”

  “我带梁倾走。曹家华,你说你要去处理生意,又是来打牌。你又喝酒了?”

  林慕茹凑到他面前。

  “大嫂,你别生气,家华哥也是心情不好,来放松放松,没喝多,没喝多。男人嘛,开心了自然要多喝几杯。”有人嬉皮笑脸来劝。

  曹家华则不理睬她的质问,反扣住她手腕,怒问:“你要走去哪里?你这个贱人你要走去哪里?你还让她来这里威胁我。”

  “我要去江城。我要跟你离婚,我一定要跟你离婚,曹家华,你把两万块钱还给我。那是我弟弟的血汗钱。”

  酒精,挑衅,屈辱,威胁,在这一刻大概彻底击溃了曹家华,他将林慕茹往地上一摔,两边都是牌桌,林慕茹撞在麻将桌上,呻/-吟着往地上倒去。

  麻将,酒瓶,玻璃杯,散落一地。众人避之不及。胆小的早就离场,胆大的走远去了门口看这热闹。

  无人插手劝阻。

  曹家华在林慕茹歇斯底里的尖叫里向她的腹部重重踢去。

  这尖叫近乎鼓舞,他面容扭曲,感到异常快活。

  那人又拖住梁倾手腕,将她往屋内拖去。

  梁倾脑中一片空白,耳鸣剧烈。棋牌室的光影人声皆如同凝固,她无法呼吸。

  右手在口袋中握到冰冷的物什,钥匙串上是一把瑞士小刀。是她十岁时,梁坤自港城带回的观光礼物。

  -

  “二十七床家属在么?”

  “在!”林小瑶站起来。其他两人也都齐齐望着病房内走出来的急诊医生。

  “病人情况稳定下来了。打了一针镇静。等会护士带你们去划价。”

  林韬忙不迭去了,林小瑶不放心,跟着一同。

  医生翻看手中病历,心里想这年关将至,这一家人这个年大概过不好了。

  问坐着的梁倾道:“之前住在疗养部?我看是张教授批的出院。看这半年的情况都挺好,这是被什么刺激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住院医师,并非精神科专家,见梁倾脸上倦极,不答话,接着说:“张教授休假,估计得年后才回来。明天白天精神科有值班医生,你现在在手机上约个号,明天请她看看,这两天在这儿情况稳定之后,先送回疗养部?”

  梁倾点头致谢。

  “你脸色很不好。小陈,你给她弄杯热水吧,加点葡萄糖。病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可以去护士站休息。”

  路过的护士闻言照做。

  梁倾卧着纸杯在手里,喝了几口。起身。路过护士站时,电视里是天气预报的午夜重播。

  ‘江城冰冻天气将持续至三月中旬。’

  钝重的安全门开了又关,声控灯坏了。

  漆黑一团,楼梯间的窗大敞,外头无星无月无灯,剩冷峻的楼宇的轮廓,创世的风砸进来,穷凶极恶,鬼魅夜哭。

  她在视觉的消失和听觉的强烈之中闭上眼睛,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的肉/体正经历极度的苦痛,灵魂却无比冷峻,凝视着 —— 曹家豪与曹家华的脸无限重叠。

  她记得的。

  那把刀是如何被用作自卫的工具,又被曹家华夺下,她如何倒在酒瓶玻璃碎后的锋利缺口上。最大的伤口距离锁骨下动脉毫厘之差。

  那种破开血肉的痛,陡然折断她无暇的生命,发出恶作剧般的脆响。

  曹家华向她走近。迫近的意味不再局限于个人对个人的暴力,更近似命运的不可抗拒。

  她还记得,林慕茹是如何狼狈得如同牲畜一般从地上爬起,弓着身子向曹家华撞去。

  曹家华本就大醉,踉跄几步,被几只酒瓶绊住,摔倒在地。

  那把从梁倾手中夺过的刀,刺入他自己的脾脏。

  戛然而起,又戛然而止。一出诡异闹剧。

  警灯闪烁。

  医护人员乱作一团。

  她的身体在失血和疼痛,因惊吓和方才过度的恐惧,她在不能自控地呕吐。

  但她的灵魂却仿佛脱离躯体,因一种痛苦的喜悦而上升,上升。她看到那些医护人员摇了摇头 —— 曹家华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5章这一卷结束然后会停更几天修最终卷的文 (最终卷最后几章会一起发出来,目前还没确定几章)

  (猜猜是谁下一章要来江城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