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冷潮【完结番外】>第35章 红舞鞋

  梁倾去安全通道里抽烟, 灯亮了又暗下来。

  她蛰伏在全然的静寂里。

  还没过一会儿,沈欣兴师问罪的电话就追来了,自然没什么太好的话给她。

  宋子虞是尊大佛得小心供着, 她犯的错当然也是梁倾担责。

  “多的我也不说你了, 对方是什么状态你也看到了,同样的错误别犯第二次。”

  梁倾唯唯诺诺地答应,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

  港城二月的夜晚, 冷峻的风从海上吹来,汇入这个城市的雨季。

  这些写字楼从不熄灯, 像城市尖锐又冷漠的心脏。

  宋子虞不一会儿便发过来了修改版本, 并说了句:‘梁倾姐, 我不行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

  梁倾一看,已近十一点。

  她索然无味地灭了烟,惦记起那杯还没到的柳橙汁。送餐员电话依然不通。

  百无聊赖之下, 她拨通了周岭泉的手机。

  仔细想想自上次年后的见面, 又是小几周过去。

  她与周岭泉的微信对话少得可怜, 多半只是无聊了偶尔相互问一句, 在哪儿,在做什么。

  有时没有回音,有时只是加班间隙,闲聊两句,说些无关紧要的俏皮话。

  倒是姚南佳最近聊天时提过一句, 隐约听陆析说周岭泉要从投行离职了。

  周岭泉接通的时候她倒诧异了一下。毕竟已近凌晨, 她有一种不该扰人清梦的懊恼。

  她说:“吵醒你了?”

  “还没, 刚洗漱完。怎么想起打给我。”

  “当然是想你了呗。”

  梁倾学他从前戏谑口吻, 惟妙惟肖。

  那边嗤笑起来, 又问,“在加班?我看你没有半分想我,只是闲得无聊。”

  “我在printer(见注)这儿呢。”

  “难怪...来了也没跟我说。”

  “你日理万机,我也不必凡事禀告你。”

  “xx大厦?”

  “是。你要来?”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声音一时拉远些,像在换衣。

  “索性我也睡不着。”

  “那你能给我带一瓶柳橙汁么。”

  虽是挺荒谬的要求,周岭泉却没多问,说:“行。一会儿就到。”

  梁倾去会议室拿了包,再处理一会儿工作。半小时后下了楼。

  未看到什么车的影子,街上寂寂,头顶大片浅灰色的云疾速地掠过,令人觉得晕眩。

  梅雨季节未过,现下虽未下雨,但到处仍都是湿濡的。有几辆的士在路边苦等。

  她顾盼了一会儿,忽在远些的路灯下瞥见一辆磨砂全黑的摩托车,银亮的排气管,很是醒目。

  上面斜斜倚着个人,深色牛仔裤和黑色防风夹克,脸上有些得意又有些挑衅地望着她。

  “... ”

  摩托车许久没骑过,今晚也是临时兴起。

  周岭泉早就看见梁倾了,却不叫她,执意等着让她先找着自己,再欣赏她脸上一瞬错愕,无奈,又有些温柔的神情。

  “你这可真是...” 梁倾走过来,绞着双臂上下打量他。

  “真是什么...”

  “... 老夫聊发少年狂。”

  周岭泉听她忽地拽文,没憋住,爽朗地笑起来,惊飞了草丛里浅眠的三只鹧鸪,路灯一照,那翅膀变成巨大的一片阴影,渐次掠过两人的脸。

  “你这人... 喏,我找了半天才买到,你是不是有点没爱心。”

  他边说着边将一小瓶柳橙汁递给她,明亮的橙黄色,大概他在手里握着一阵,因而还有些余温。

  梁倾接过,打开了盖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这才觉得舒爽一些,不客气地将瓶子又塞回他手中,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又抻着脖子说,“晚上空气真好。”

  “没吃晚饭?”周岭泉问。

  “老坐着,没什么胃口的,一抬头就九点多了,只想喝点酸甜口的。”

  “老这样胃会坏。这是经验之谈。”

  “行了行了,知道了,周叔叔。”

  周岭泉听了又笑,自己带上头盔,偏头系卡扣,问她,“想去哪儿?”

  “你都出动了摩托,我再不说看夜景兜风,是不是有点煞风景。”

  周岭泉笑她的回答,从车把上取了个女式头盔递给她,说,”带你去个地方。”

  -

  他们在摩托车的轰鸣里,穿过这座精巧迷你的城市,像玻璃球里的主人公,自以为是地进行一场漏洞百出的逃亡。

  一切都在身后 —— 水晶写字楼群,另一侧公园里浓稠的绿和艳色的夜樱,像干在盘里的颜料残渍。居民楼小小小小的窗,叠着,使劲抬头望也不到顶,像一层一层的梯子通到低低的云里。

  圣约翰教堂的雕花玻璃上似有一弯狡黠的月亮,又像是玻璃球外的孩童的眼睛,看着她,看着他们。

  梁倾疑心是自己的幻觉,再要回头去看,却发现已经进了山里。

  摩托车的灯劈开黑色的夜露,梁倾不明白他们置身何地,拼命去辨认却只换来微微的晕眩感受。

  她索性伏在周岭泉的后背,紧紧的,身体底下依稀能辨认他脊骨的形状,亲密无间。

  很小的时候,梁坤也有一辆摩托,那时候一辆摩托车是很奢侈的。梁坤年轻时是个性很开朗的人,自从买了摩托车,左邻右舍的孩子都偶尔能沾光出去兜风,连带着,对内向的梁倾也分外友好。

  他偶尔不忙时,会开着摩托车来接她放学,那是她记忆里最快乐的片段。

  父亲的背,望县的风,还有梁坤总会给她买的一种橙子味的汽水。

  小学在一个山坡上,长长的曲折的下坡路,无尽的香樟,只露出边角的灰蓝天空。她总在下坡结束前将汽水喝完,塑料杯子滋滋地响,梁坤听了便在前头发笑。

  “梁倾。”周岭泉降下来速度叫她,说“到了。”

  梁倾睁开眼,见他们不知何时已过了半山,脱离了树林的拦阻,到了一片草地。

  大概是白日观景的地方,现下却是黢黑的,山中清寂,偶有早春的虫鸣,嘶哑的,像受了潮的弦乐器。

  “那边是中环。”周岭泉指给她看。远处辽远的黑暗里,亮得发白的一簇,像洞穴里的宝藏箱子。

  “原来我们开了这么远。”

  “从前读书的时候,我经常晚上一个人来这里。这儿十几年前也是个有名的观景地,后来前头做了开发,也就没人来这里了。”

  “你刚来香港的时候么。”

  “是。”

  “看来你那时是走孤僻少年路线。”梁倾揶揄他。

  “有一点。不过那个时候耍酷扮孤僻不是很受女孩欢迎么?”

  梁倾讥诮地看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是跟你一个年代。”

  她其实见过周岭泉的少年时期,姚南佳发给过她们一张照片,上面是陆析和周岭泉,都穿着高中制服 —— 陆析明朗地笑着,周岭泉反坐在一张椅子上,大概因为是抓拍,他未调整表情,看向镜头的神情有些冷峻。

  姚南佳说他十几年前只身来港城,家中有一番动荡。

  两人之间有片刻留白。

  周岭泉忽然说:“若我们是在学校遇见,我会追你。”

  梁倾只敢猜他是在调情。

  又听他说:“但你恐怕你会对那时的我嗤之以鼻。”

  “也不一定。”她怕冷场,接着话茬儿说,“毕竟我向来为色所迷。”

  他们两人各自笑开,又无言一番,也不去辩论真假。

  “你冷吗?”周岭泉忽然问。

  “还好?你冷么?... 我也没有衣服借你,我们可以回去。”

  周岭泉笑说,”还是你与众不同些。其他人都会答,‘我有点冷’,然后我就会建议,‘那不如我抱着你’。”

  梁倾哧哧笑着,说:“这套路太俗。”

  周岭泉已将她拉进怀里,抵着她的发,说:“这儿也没人,俗一点就俗一点吧。人生在世,戏要做足。”

  “然后呢?”梁倾一笑,挣开一点,偏过头来问他。

  “什么?”

  “‘不如我抱着你’,那然后的桥段呢?”她望着周岭泉,沉迷且清醒地。

  然后周岭泉低下头与梁倾接吻。

  以从未有的投入和温柔。

  梁倾的心如同穿上童话里的红鞋,癫狂地颤栗地舞着,在力竭之前。

  她知道的。

  这儿并非太平山顶,没有情歌里的伤心夜景和重逢恋人。

  他们的故事太高尚。

  在这绝对的黑夜里,城市只是个夜光魔方,被随意弃置身旁。而他们只是两颗浮尘,有交汇时,共舞时,炽热时。但亦有分开时。

  -

  大概是因为思及梁坤,那天夜里梁倾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坐在了梁坤的摩托车后座,橘子汽水见了底,路却看不到头似的,他们一直在下坡,似已经失重。

  她紧紧地贴着梁坤的后背,似乎感受到他心的跳动。梁坤一边往前飞驰,一边用他年轻时的声音问她:“乖宝,明天有大雨,你要记得去收衣服。”

  梁倾重重的地点头,渐渐地真的下起雨来,后面似乎有人在追他们,挟着一把可怖的匕首。

  梁倾在雨里发抖,但车却越来越慢,梁坤突然说:“乖宝,爸爸开不动了,爸爸开不动了。”

  “梁倾?醒醒。”

  梁倾分辨出这是周岭泉的声音,但她迟迟睁不开眼睛,人困在一种钝重感里,辨不清梦境和现实,良久才自惊疑中转醒。

  “你做噩梦了。”

  周岭泉正俯视她。

  梁倾避开他审视的神情,从这个角度去看窗外,一种苍青的晓色。

  梁倾空洞地看着,良久才缓过神,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顿觉羞愧,偏过头去够床头的手机,坐起来查邮件,说:“几点了,我今天十点前得去现场。”

  “才五点不到。”

  “你们这儿天亮得很早。”

  “是,再睡会儿。”

  周岭泉未再追问她方才的梦,这时扯着她的胳膊又躺下,拿了遥控器一按,遮光窗帘降下来,房间顷刻陷入黑暗。

  昨夜周岭泉建议来他这处,梁倾没有拒绝,两人在电梯里便缠到了一起,要延续那个吻里一些糊涂的感情。

  可不巧,两人衣服脱了一半,到了浴室里才发现,梁倾来例假了。

  周岭泉当时神情好笑极了,只能去浴室平复。

  这儿是周岭泉的公寓,离昨夜他们看夜景的地方不远,依山而建,一梯一户的平层,想来应该十分昂贵。这是他十八岁时周启泓送的成年礼。空置了很多年,直到这些年他回了港城,才偶尔来住。

  梁倾一想到今日诸多工作上的事情,亦有种逃避的心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哪个更可怖,闭上眼睛,背对着周岭泉侧卧着,迷迷糊糊想着自己的心事。

  周岭泉的声音自虚空里传来,说:“你经常梦到你爸么。”

  “我刚刚叫他了?”

  “是。这也很正常,他去世不久... 从前我也经常梦到我外婆,她刚去世的那几年。”

  “现在呢?”梁倾瓮声瓮气地说。

  “现在很少了。”

  “那就好。”梁倾将自己蜷起来些,模棱两可地答,又问,“你和你外婆很亲么。”

  “是,算是我最亲的亲人。”

  “她去世多久了。”

  “我十五岁的时候。”

  “那是很久了。你经常想起她吗。”

  “偶尔... 不过若她见了我,可能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梁倾无言了一阵,窸窸窣窣地转过身来,依偎得离他近一点,并无什么旖旎的举动,只是将额发轻轻地抵在他肩头,像撒娇的猫。

  “别这样说。她要是听了会难过的。”

  “你倒会安慰人。”周岭泉轻哂。

  过一会儿他又平淡地说,”你若是想找个人聊聊,港城倒是有不错的心理医生。”

  “不用了。这没什么。”梁倾换了话题,问,“对了,南佳说你要换工作了。”

  “是。不在投行了。我爸叫我回公司。”

  原来是传说中的继承家业。

  “也好。过两天敲钟你去吗。”

  “Project Skyline?”

  “是。”

  “你去吗?”

  “去的。这是第一个我做的港股项目。”

  “是么。那看来我们去年就是同事了。”

  “对啊。真巧。”

  梁倾在半梦半醒之间轻轻说,朦胧间觉得似是被周岭泉揽入怀里,也忘记了挣开。

  作者有话说:

  注:Printer session就是港股上市A1交表前把各路投行,审计,律师等中介聚到一个会议室里关它一两个星期对招股书进行修改和定稿的过程。

  飞车小周你值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