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玄幻奇幻>纯爱派>第156章 大乱-1

欧石南的离开其实是临时起意的。

他晚上睡不着,因为自从勒戈雷宣布发枪以来,地方风波大动,现在仍位于首府的勒戈雷一行人,虽然已经被保护起来,但夜深人静之时远处隐隐传来的枪炮声还是让人不安。而他所在的居所,也绝非宁静地,博弈暗流涌动,联盟自勒戈雷受伤以后暂时没敢有什么大动作。

欧石南坐在床上望向窗外,城外的山和天暗沉沉,隐约远处有火光,声响倒是传不过来。他睡不着,电视节目内容割裂得无法直视,联盟试图关闭地方台的卫星,但早已商业化的转播让他们无计可施。联盟的频道竭尽全力安抚民众,塑造一个隐忍、坚毅的管理者形象,声称一切□□者都是□□;地方台日日高唱勇猛赞歌,拔掉一面又一面插在地方议事厅前的联盟旗帜。电视轻描淡写地提到,联盟的军队已经开驻地方,地方的部队已经集结,他们都没说,哪里已经兵刃相接,哪里又已经开始流血。

这里却还能听见安详的风声。

他下了床,喝口水,摸黑朝外走去。他睡不着,心想勒戈雷应该也睡不着。

他顺着走廊向前,上了楼梯,转过转角,长廊的灯熄了,只有一个房间未掩的门内透出光,欧石南走了几步。

听见里面的人在笑,勒戈雷和鲁基乌斯在打牌,烟味飘出来。

他们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语气轻飘飘,好像一切顺遂人意。欧石南想问的事,此时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他这时候明白了,他和他们从来就不是一条路。

他换了外出的衣服,什么也没带,就这么离开了。这个时候,其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

夜里十一点,首府中心区戒严,成队的士兵在街上巡逻,有士兵注意到这位从勒戈雷宅邸出来的人,如临大敌地前来查问,欧石南盯着他,说:“现在,走开。”

失了神的士兵走开了,欧石南继续在街上走。

他可以暗示一些事,却控制不了什么人,和他那个便宜老爹不一样,他的能力摧毁不了世界,也保护不了什么。

走出戒严区,又是熟悉的乱象,只不过这时候更加严重了,如果是之前的乱还是奔着“等选举尘埃落定”的方向走,现在的乱已经是纯粹的暴力了。比起之前,现在的人更加有组织。

有的街区里寂静的如同死人城,有的街区却枪声频发,欧石南漫无目的走着,一个□□滚到了他的脚边,他好容易反应过来,朝着侧面的隔栏纵身一跳,才在猛然烧起的大火前安然无恙。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走到交火区了。没想到首府都已经这样了。

他只得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贴着墙朝前走,当下重要的是首先找到一个避难所。

没想到刚走过一条街,就遇上了联盟的军队,正在围打一座四层楼,里面或许激进的勒戈雷支持者,悬着一面反联盟的旗,楼顶还吊了个双手反绑的死人。

勒戈雷一看装备精良的军队,就迅速转过身想绕过去,但后面有增援,他只能趁黑前进,试图绕过这座四层楼离开。

军队还在让里面的人投降,但分队已经两面包抄了上去,欧石南见状只能后撤,绕去了房子后面,楼房后面有片山坡,他想从那里离开。

这栋房子明显被火烧过,底端一片黑,欧石南绕去后面,才发现后墙已经破了,断壁残垣中有个瘫坐在地上发愣的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抱着一条死狗,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拿着一块长柄的玻璃碎片,想拉她起来。

男孩儿注意到欧石南,迅速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扔过来,欧石南挡了一下,石块划伤了他的手背,男孩儿挡在女孩儿面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两个孩子衣衫褴褛,混杂着穷苦人惯有的逆来顺受,以及新鲜诞生的冲冠一怒,在年轻的脸上交织演绎,看起来非常成熟。

“他妈的狗联盟!”男孩举着玻璃做的刀骂,玻璃缠着布的一端握在手里,现在也已鲜血淋漓。

欧石南一时没能迈动脚步,而先遣的排头兵已经来到侧面,举枪对准男孩,这瞬间欧石南猛地冲过去,拽着男孩向里跳,又在枪口移动的时候拉走了女孩儿,而后狠狠地甩上了残破的铁门。

室内冲出两个人,越过他们,拉开门对着外面就开火,枪声成片地响起来,欧石南蹲下来看男孩的伤势。

左臂被一颗子弹打穿。女孩沉默着上来给他包扎,子弹从他细小的手臂穿了过去,他脸色苍白地骂骂咧咧。

欧石南这才抬起头,环视众人,他们看起来是做惯了苦力的人,衣着随便,脸上仓兮兮,枪还用不大惯,眼神冷冰冰。房间角落,躺着几具尸体,不难猜测,是红血人。

有人问:“你是谁?”

欧石南没出声,和他们比起来,他穿得太好了。

但门外的枪声停了,从门外回来的人看了眼欧石南,什么也没问,只叫他坐远一点。

现在欧石南出不去了,比这更重要的是,欧石南知道,这些人也出不去了,他们必死无疑。

现在正在死的就是这个小男孩。

他在地上抽搐,女孩儿抱着他的头,吻他的额头,他一直在骂,包扎毫无效果,他的手臂已经烂成了稀泥,血流了一地,周遭人走来走去,聚着为数不多的子弹,朝外面开火。

只是时间问题。

欧石南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在他旁边,男孩只是在骂,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秀气的眉扭成一团,那种怒意就像和生命一起燃烧,女孩什么也不说,脸上的悲凉和冷漠已经不是语言所能形容。

男孩开始吐血,吐一口后就继续骂,喉咙里咕噜噜地响,他的眼珠像要爆出来一样转着,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而后泛紫,额头青筋条条暴起,女孩亲他的额头,就吻过这些愤怒的蜈蚣。

欧石南很想问,为什么如此愤怒,但他也知道,人各有命,但一个人应该在这样的愤怒中去死吗,这孩子的不甘和怒气几乎化成实质,欧石南看一眼就浑身发抖。他原本只知道死亡悲伤而无解,头一次他发觉竟能如此痛苦而撕裂。

在周遭的杂乱声响中,男孩的火逐渐熄灭,他干涸的脸上剩下未消散的怒,如同凝入琥珀的定格瞬间,一口长气卸下来,仿佛灵魂烟消云散,欧石南突然有几秒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好像回到了他看着艾森毁天灭地的时候,无力且无为。就在这时他如同天启一样地意识到一件事,人与人争斗导致人的覆灭,或许艾森从来都不是什么神,艾森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被给予了超凡的能量。

窗边一阵剧烈的声响,爆炸导致的汽波把窗边的人直直地甩了过来,欧石南也被撞到了墙上,等他努力睁开眼,轰鸣声还在耳道里盘旋,而这废墟里已经没什么能站起来的人了。拨开腿上的瓦砾,看见女孩的脸,平静且安详,解脱了一样,青白色的脸。

他扶着墙站起来,外面明晃晃的灯光照进来,这排士兵扑进来,窗前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发出鬼一样凄厉地嚎叫,举着什么东西迎着他们冲上去,欧石南看着他颤抖又疯狂的背影,那些士兵四下散开,他想象着冲上去的男人脸上,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爆炸再次响起,硝烟后,无人站立。

数秒后,士兵再次在门口集结,废墟里又站起两三个人,他们互相嘶喊着什么,欧石南听不清,只是喃喃自语:“停下……停下,停下来!”

然而人们并没有停下来,他们仍旧向彼此扑过去,尽管知道结局。

然后欧石南举起手指向他们,用力挥了下手臂,那些枪支和车辆猛地被甩出去,刺眼的灯光柱一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欧石南向前走,握紧拳头,他要把这些兵器全部毁灭。

就在武器咔咔作响要缩成一团时,光下一个人影倏地闪出,高高跃起,在强光下只看到利落一个扫腿,狠狠地踢开了欧石南的手。

欧石南摔倒在地,连忙翻身起来,还未转身,就被来人一把按住额头,欧石南抬头看,是一个为联盟工作的红血人。

那人反应很快,一把拽着欧石南的头,狠狠地砸向墙壁,欧石南直觉得脑后出了血,他盯着对面人的双眼,吐出一口血:“现在,走开!”

毫无作用。

那人拎着欧石南的头又是一撞,欧石南抬手挥拳,他格挡一下,一手将人推开,踢进了地下室。

欧石南趴在地上吐血,身后的人跟过来,一脚踏在他的背上。无论是身体力量还是精神力量,饱受训练的超能红血人能力都在他之上。

那人已经拔出背后的刀,反手就是一砍,但是没有砸下去,手腕被反应过来的欧石南握住,欧石南死死地抓紧他的手臂,回想安德烈是怎么动手的。

红血人松手放刀,试图在刀下坠的时候换手去接,但欧石南速度更快,一脚踢飞长刀,接着身上死死捏住对面人的喉咙,将他抵在墙上。力量像某种开关被打开一眼涌进他的身体,只有当他筋疲力尽时似乎才有更高阶的能力在等待,虽然可能只是一瞬间。

红血人挥出的拳头越来越孱弱,压倒性力量的面前反抗是无用功,无论他如何试图闪转腾挪,都在欧石南手下纹丝不动。

欧石南抓着他的衣服,铆足全身的力气,将人对着窗外狠狠地扔了出去,他甚至能看见那人在空中飞出去是惊讶的眼神。

欧石南晃了一下,有些头晕目眩,这时身后有人说:“别动。”

他转过身,有个普通士兵正拿枪对着他。

欧石南上前一步夺过了枪,士兵一脚踢向他的小腿,无果,欧石南顺手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人砸倒在了地上。

谁知道士兵意志力顽强,马上爬起来抱住他的小腿,拔出到就在他跟腱划了一刀,欧石南下意识踢了他一脚,踢完担心是不是把人踢死了。

士兵确实受了重伤,对他欧石南也不能像对红血人一样把他扔出去,扔出去会被摔死。

但是士兵又爬起来,扔开碎裂的头盔,只剩一把刀,也敢逼近欧石南。

欧石南看着他的脸,意识到他也不过二十出头。

士兵酝酿了一秒,飞速近身,而后被踢开,撞在墙上,发出骨头断裂的声响,欧石南朝他走过去。

士兵连忙捡起刀,盯着逼近的欧石南。

欧石南在他面前蹲下来,把枪口抵在士兵的脑门,看着士兵。

士兵黑色的眼睛毫无怯意地盯着他,脸上已被赴死感召。

他们就这么对视了一分多钟,士兵的呼吸声像风箱一样回响在这逼仄的空间。

他看着欧石南的双眼逐渐开始失神,这个人的表情迷茫而痛苦,像条迷路的狗,他觉得欧石南好像要哭了。

欧石南看着他,然后松开扳机,把枪掉了头,递给他,说:“你杀了我吧。”

士兵愣住了,没有动。

“我知道了,”欧石南说,“我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如果我这时杀了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脸,你的眼睛,我在负罪感里活不下去,我不能原谅自己夺走任何人的生命。我不会杀人的。我也不想走,我知道外面也差不多,可能这就是我应该有的结局,如果要我在杀人和被杀里选,我选被杀。所以你杀了我吧。”

士兵的嘴唇有点发抖,欧石南诚恳地看着他。

他颤巍巍地接过枪,拿枪以后,他镇定了下来,对欧石南说:“抱歉。”

然后他举起枪,瞄准欧石南,欧石南闭上眼睛。

但士兵还是没能开枪,因为有人握住了枪口,他抬头看,有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这孩子我得带走了。”

欧石南也抬头看,大吃一惊:“莱科辛?!”

士兵的头顶被枪口顶住,带着白手套的小萨缪尔正稳稳地拿着枪,直到莱科辛一把拉走了欧石南,带他从上面出去。

门外已经没有人,他们坐进一辆吉普车里,不一会儿萨缪尔也走了回来。

欧石南还有点失神,就看见莱科辛倒腾着车上的收音设备,那里面传出了警队调配的频道。莱科辛转头朝他眨眨眼:“别小看信息科技天才噢。”

***

切斯顿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先睡上十几年。

局势瞬息万变,外面乱得要命,谁也不说开战,但人人都知道到处在动乱,联盟承认地方独立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道联盟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

杜嘉塔仍旧在搞她的研究,现在实验室只剩三个不怎么熟练的操作员,可以说什么也不会,就是在这里混混日子,好在杜嘉塔现在不需要对厄瑞波斯做什么,也用不上其他人。

厄瑞波斯简单地开始进食,在切斯顿的坚持下,那些床和卫生间都重新装了回去,反正现在联盟也没时间管他,切斯顿在猜测,照这么下去,厄瑞波斯会不会被扔进监狱,然后就此结案。

但明天是周日,贵族观察团的佣官已经来说了,委婉地暗示切斯顿把给艾森遮体的衣服收回去。

切斯顿听见就有点手抖,他掩饰得很好,根本也没搭理来人,杜嘉塔咯咯地笑,说了两句风凉话。

人走后,切斯顿知道自己还是要去收回给厄瑞波斯的衣服,现在厄瑞波斯剩下的唯一价值,可能就是给人看了,至于以后,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故意拖延着时间,直到快凌晨了,才向观察室走去,研究所已经没人了,所有人都回了家,即便这样,切斯顿也还是关掉了监控。

观察室的灯从未熄灭过,厄瑞波斯躺在地上,裹成一个长条,但两条长腿盖不住,还是露在外面,多少有点冷。

切斯顿走进去,清了清嗓子,厄瑞波斯很快就醒了。

“我来把衣服收回去。”切斯顿干巴巴地说。

厄瑞波斯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看着他,好像没睡醒,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这也算衣服啊。”

其实切斯顿看着他,总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倒不是脸像,厄瑞波斯长得非常漂亮,可以说惊为天人,脸庞优越到超出“可接近”的理解范围,竟然能产生一种凌驾感,完全不像小孩子,但表情却有几分稚气,这种气质会让切斯顿联想起儿童,或许因为是透露出的某种纯粹感。

彼时切斯顿还没体会到,所谓的纯粹未必是“纯粹的善”或“纯粹的好”,也可能只是心无旁骛的非正非邪。

但起码此时切斯顿看了一会儿他,叹口气,朝他走了两步,伸出手准备接回毛毯,想了想还跟他说:“明晚我再拿给你。”

厄瑞波斯不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切斯顿,问他:“要到什么时候?”

“明晚。”

“我说的不是这个。接下来呢?你们要让我去哪里?”

切斯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说:“联盟会研判决定的。”

厄瑞波斯轻蔑地笑笑,不说话了。切斯顿站了一会儿,突然心里轻松了很多,他们,包括杜嘉塔,现在都是被放逐的非重点,对切斯顿来说,再怎么尽忠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索性也坐在了地上,和厄瑞波斯仅仅数步之遥。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厄瑞波斯问道:“做决定的感觉怎么样?”

“你说上次你告诉我的事?我告诉研究人员了。”切斯顿耸耸肩,“我倒没有像你想象得那样,‘不愿跟人合流’。”

厄瑞波斯笑笑:“那是因为你跟他们的差距还不够大。”

切斯顿开起玩笑:“如果真要差距拉大,你打算分我点你的能力吗?”

“重点不在于我的能力,”厄瑞波斯说起话来娓娓动听,“我已经说过了,任何一个特质都可以拉开差距的。”

切斯顿也笑了,他最近无事一身轻,听听也无妨:“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你不相信我啊?”厄瑞波斯挑挑眉毛,“这么说吧,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怎么样?这件事你知道以后,你的选择就更加重要,说不定就能体会到我说的那种,‘成神的时刻’。”

“什么?”

“两天前,联盟来了五个人看我,其中一个,他们叫他‘中将’。”

切斯顿一愣:“联盟来人没有经过我们啊。”

“就算你去查录像,我相信也什么都查不到。他们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复制了实验数据,并且拟定下周让我离开。”

“去哪里?”

“不知道。”

切斯顿面容严肃起来,这并不是小事,联盟在这个时候想用厄瑞波斯做什么文章吗?

厄瑞波斯看着他:“你该去调查一下。”

切斯顿没有说话,他猜想着,联盟现在状况不好,很有可能杀了厄瑞波斯以儆效尤,一方面表一份功,另一方面也顺势把勒戈雷的反叛军跟厄瑞波斯混作一谈,给自己找个大动干戈的由头。

“如果只是要杀我,其实不用特意来一趟的。”厄瑞波斯提醒道。

切斯顿看向这个年轻人,意识到厄瑞波斯某种程度上似乎很了解人性的一些方面,换句话说,其实很理解人情世故,只是不参与,这让他联想起了杜嘉塔,或许这是极致天才的共性。

***

安德烈他们在上午九时来到了一个小镇,路边小镇的立牌已经被砍倒,取而代之插了两把交叉的空枪立在地上,撕成两半的联盟旗被喷上血扔在入口,有个矮小的红脸人奄奄一息地绑在镇口高高的台上,台边三四个年轻人在巡逻。

这里很多枪。

他们的马蹄哒哒地踏进小镇,这条灰黄的土路上几乎看不见女人,很多男人都坐在路边擦枪,一起抬头看着他们,以及这群人身后幽幽不散的黑雾。这晃败破旧的小镇已经没什么生意在正常做,区别就是有的店铺被砸得稀巴烂,有的还开着,只是人可罗雀。

安德烈他们见得多,一眼就看出来,这附近在打仗,或者起码在交火。他们骑着马进来,倒是没人阻挡,大家除了一路盯着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但安德烈眼尖,看到楼房后面有个男人飞一样地向镇里跑去,应该是去通知治安官。

安德烈需要吃点东西,于是一行人在一家尚在营业的酒馆前停了下来。他们下了马,黑雾散去板甲兵显露出来,为这群人看着马,其他人进了酒馆,点些吃的。

安德烈刚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对面的男人就把脚翘上了桌面,鞋尖顶着安德烈的手,男人用手指顶顶自己的帽檐,露出一双小眼睛,朝安德烈笑:“这位年轻小哥,坐这里要收费的。”

男人刚要伸手,他身后的彭加列已经一巴掌呼将上去,将这男人掀翻在地又滚了个圈,人高马大的彭加列坐了男人的位置,奥拉站在安德烈身后掏出□□对着爬起来的男人,笑起来:“喂喂,不要敲诈我们小领导,他没钱。”

男人环视一圈这些人,捡起自己的帽子跑了。

安德烈转头看,有人在看他们,于是他便问:“请问,厄瑞波斯在哪里?”

人们骚动了一下,但是没人回答他,倒是在他目光的扫视下纷纷转开了脸。

有个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来给他们上酒和面包,不大看他们,彭加列握住他的小臂:“所以,厄瑞波斯在哪里?”

这服务生一时半会儿挣不开,也不能装自己没听见,干咽一下,嘟嘟囔囔说不出话。

恰好门边响起一阵铃,是大门被人推开,进来十几个男人,带着十来条枪,领头的那个嘴里有根烟,胸前别着六芒星的徽章,是这小镇现在说了算的人。

酒馆里安静下来,安德烈一行人头都不抬,还在该吃吃,该喝喝。

领头走过来,厚重的靴子踏得地板咚咚作响,身后的男人们也横冲直撞,推开挡路的酒客,没几步就来到了安德烈他们面前。

领头弯下腰,手压在桌子上,看安德烈,“劝你们滚蛋。”

安德烈把他火腿蛋咽下去,面部表情地抬头,“吃个饭而已,又不是不给钱。”

“最后一遍,叫你滚蛋。”

彭加列笑了下。

安德烈拿起餐巾不急不忙地擦擦手,说:“你不如花点时间仔细看看我们。”

领头盯着他。

“这次来,我做好了杀人和被杀的准备,我搞来这么多枪可不是当摆设的。”安德烈笑笑,“看你们的样子,刚拿到这些枪也没多久,型号参差,批次老旧,我姑且当你们是边缘小镇闻风而起的当地人,在自己的地盘搞清场。我过路而已,吃过饭,问过路,自然就会走。”

他不笑了,目光深邃平静,“所以我劝你别挡我的路。”

领头一股无名火冲上脑,然而他仍旧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这些人,这时他才确切地近距离看这些人,那种从骨头里向外渗寒气和血气的感觉让他即便愤怒上头还是不由得一个激灵。

层次是完全不一样的。

太阳爬上天中央,晒干了昨夜寒潮浸湿的青石面,喜潮的爬虫们缩回了石头缝,大路上的黄沙一层卷起飞。

教堂里人们正在祷告,坐在一排排椅子上看台前宣教的男人,在讲述戈壁蛇神的故事,各地有各地的神,各神有各神的教,他们信仰的终极答案,就是一尊半人半蛇的雕像。雕像竖立在三步台阶上,背着从玻璃彩窗中洒进的阳光,浇渡一层神圣的光芒。

这时,教堂的门开了。

人们转过头,看见一群骑马的人,最前面的那个轻轻拽了下缰绳,马步哒哒地进了教堂,沿着这条通向台上的红毯而来,马蹄的黄沙和黑土盖在光滑的红毯上,留下一片泥污,两侧的人们抬起头看,这一人一马,这匹黑马高大潇洒,皮毛发亮,肌肉线条流畅,在阳光下泛出历历光芒,悠哉哉在红毯上叮咚地踏着脚,马上的男人天神下凡一样英俊,帽檐下有双平静却凌厉的眼。

他策马登上台阶,宣教人抬头盯着他不由后撤几步,腾出了位置。一人一马站在布道台前,背后的阳光给他们镀金边,彩窗投下五彩斑斓的颜色,洒在他的肩膀,人脸模糊不清,只有眼睛居高临下俯视众人,他披风上落下一滴血,砸在地面。他声音幽幽,好听又可怖,像鬼魅。

“打扰了,问个路。”他问,“厄瑞波斯在哪里?”

***

欧石南坐在吉普车上一动不动,任凭莱科辛和小萨缪尔带着他走。等停下来的时候,似乎在一处偏僻的庄园。

莱科辛解释道:“现在出门不方便,还好我们监听了警方的频道,这样也好避着走。”

欧石南没心情问,尽管他觉得普通人不会敢监听警方,但莱科辛和小萨缪尔的气质不大寻常,即便做生意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

“你还好吧?”

欧石南颓废地捂住脸,慢慢地叹口气,他不想待在这里,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留太久,还得赶回家去。”莱科辛说。

欧石南从指缝里看他们俩:“你们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莱科辛安抚道:“这你放心,我们也不是来搅动风云的,只是为朋友提供些技术支持。另外,”他看了眼小萨缪尔,“也有人是家族传承使命,算是继父之名吧。”

欧石南也看向小萨缪尔。不过提到“父亲”,他心里一时有些触动。

莱科辛看欧石南动容的脸色,问道:“你家庭关系不怎么好吧。”

欧石南戒备地抬起头。

“别误会,只不过这个年龄的人,这种时候流落街头,肯定是因为家庭关系不和谐吧,猜也猜得到。”

“……”

“虽然这话也轮不到我说,不过我一直觉得家人是要比外人可靠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

欧石南打断他:“你会这么想,可能因为你和你老爸关系不错吧。”

“你跟你父亲关系很差吗?”

“……”欧石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想了想补充道,“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莱科辛不说话了,坐了很久的小萨缪尔下了车,莱科辛问欧石南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行动,欧石南拒绝了,他想自己再想想。

这时有个寸头的男人从庄园里走出来,莱科辛向男人打了个招呼,叫他波达洛克。

***

安德烈一行人在马路边停下,再往前就是首府区了,荒野到此终结,没必要再骑马了。十余人纷纷下马,就近找了片树林,准备放走马。

在树林里,他们发现了一群蓬头垢面的逃难者。

十几条枪口下,那些人慢吞吞地举着双手站起来,大约二十来人,携家带口,有老有小,穿着不差,但灰尘仆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有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说,他们是红血人,在大动乱里,商铺被砸,家室被烧,人人都可以闯进他们的家烧杀抢掠,联盟无力,防不胜防招架不住四起的□□,他们只能自行逃难。这些人想去主城区,因为越是偏远的地方歧视和攻击越严重,但在首府,东边是反对党基地,西边有红血人聚集区,联盟在那里有重兵把守,他们想去那里度过艰难时期。他们出发时有五十余人,中途碰到过抢劫的杀戮的,被人追过被狗咬过,过路费交了一层又一层,身家所剩无几,进了首府,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最后他问,你们是不是也要收过路费?然后他很熟练地组织大家兑钱。

安德烈靠在树上看着,没什么反应,有人送钱他也懒得说太多。

那些人凑在一起,边兑钱边观察安德烈他们,发现他们和那些憎恶红血人的反联盟份子不一样。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就走了过来,问安德烈,能不能雇佣你们保护我们到西区?费用可以商量。

奥拉先撇撇嘴笑了:“能抢的事为什么还得干活,对吧,小领导。”他朝着那群人故意呲了下牙,吓得几个小孩子躲去了父母身后。

男人又补充:“现在钱不够,如果你们要拿也只有这些,假如你们送我们到西区,还有另一半。”

安德烈关心的是地图,他和彭加列看了看路线,发现西区就在他们要去的主城区路径上,顺路而已。

于是安德烈示意彭加列收钱,揽过比他还高的奥拉,叫他收敛下脾气。然后安德烈露出服务笑容,告诉男人:“好的,先生,跟我们上路吧。”

他们徒步向首府行进,刚踏上主路没多久,就远远望见了一处断桥。

忒休斯还不忘拿相机拍照留念,安德烈只望了一眼,便朝前路走,人们跟在他的身后,人群后,黑雾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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