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玄幻奇幻>纯爱派>第63章 创世-15

艾森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厚重的衣服把他裹成了一个团,仿佛就地一躺就会滚动起来。他把头顶的帽子拉紧了一些,瞪了一眼安德烈。睡得好好的,被叫起来拽上桌。

同桌的还有安德烈、羊驼,以及一个凶巴巴的老头儿,妖精在做荷官。

“规则很简单,”彭加列看向艾森,“德扑而已。顺便一提,我叫彭加列。”

艾森没什么好气:“爱谁谁。我为什么要来玩这个啊?”他看着安德烈,“我想睡觉。”

安德烈没有看他,手指在玩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盯着桌面的筹码堆:“现在七点,打完牌再睡吧。”

屋外雷声阵阵,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房间,妖精关上了前厅的灯,只留下赌桌周围的光,几人的影子齐齐在地上打成一排。

艾森烦躁地吧嗒嘴,拉过热牛奶喝,瞪着安德烈和老头儿,不过因为在?发烧,没什么气场。

妖精给他们发了底牌。洛斯看了一眼发到的牌,扣在桌面,转头去看安德烈,安德烈根本没翻,转头看彭加列。

按顺序,洛斯首先下盲注,随手抖了四分之一的筹码,然后转头看艾森。艾森顺手跟了一样的数。安德烈拿着筹码敲着桌面,转头看了眼洛斯,也跟着出。彭加列笑了下:“太保守了吧。”说着出了两倍。

洛斯也笑起来,打个响指叫妖精给倒杯酒来,记得在杯口插把伞。安德烈则转头对着彭加列笑笑:“不必这么激进吧,夜还长。”

他这么笑只是因为跟人打商量,所以语气也轻柔,笑容也和善,但看在艾森眼里,完全不是如此,显出迎合的意思。

彭加列还未回应,艾森皱紧眉头插了话,问彭加列:“你是谁?你来干什么?谁允许你进我家的?给我滚出去。”

彭加列这才看向艾森,咬着烟笑:“都这个地步也很嚣张啊,厄瑞波斯。”

“看你的烟,死灵狩是吧。”艾森很不屑,“鬣狗一样的下等东西。你的同伴在哪里,一起叫出来,我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们。”

彭加列也不生气,只是看了一眼安德烈,又对艾森说:“你现在,能捏死一只蚂蚁吗?”

艾森瞪着他,然后转身看妖精:“喂,现在杀了我。”

彭加列的笑容顿时凝固,手迅速摸向腰间,青筋绷起,脚踩在地面,随时准备出击。

“都给我闭嘴。”安德烈攥紧筹码,发出一阵咯吱的挤压声。

剑拔弩张的局势这时才有所缓解。

艾森又打了个喷嚏,拽过卫生纸擦了擦脸,喝了口牛奶,发现凉了,便叫羊驼:“牛奶凉了,去给我热一下。”

洛斯认命地站起来,拿起牛奶,彭加列稍稍放松戒备,看着洛斯:“你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啊,忒皮尔洛斯,给厄瑞波斯当佣人吗。”

洛斯瞥瞥他,经过他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杀了他啊,不要说大话。”

艾森把手里的筹码胡乱拨了拨,撑着头看彭加列:“也就是现在,我还能看几眼你们这种肮脏下贱的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我的地方是你想进就进的吗,你这……”

彭加列没有再听下去,猛地站起,伸出手臂隔过安德烈,一把捏住艾森的脖子,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几乎是同时,安德烈也跟着起身,压制住这条伸来的手臂,使得彭加列尽管掐住了艾森,却使不上力。

不过艾森这时显然更虚弱,并没能挣开抓他的手,只是脸色更难看了:“喂,脏东西,把你手拿开。”

彭加列罕见地皱紧了眉,似乎终于压不住厌烦与恼怒:“你到底以为你是谁。”他说着看安德烈,“你到底又为什么?”

安德烈压住他的手臂没有放开:“既然约定了赌牌,就要照赌牌的规矩来。”

艾森问道:“赌什么牌?”

彭加列看他:“你还不知道,这位小哥和我订了赌约,现在我和他的命全靠今晚的赌局来决定。我是死灵狩,所以你知道,我们言出必行,言即咒约,失信则灼烧而亡。”

艾森不可置信地瞪着安德烈:“你有什么毛病吗?”

安德烈转头瞪他:“你给我闭嘴。”

彭加列放开了手,艾森跌坐在椅子上,安德烈也放开手,重新坐回去,彭加列靠在桌边抽烟,洛斯带着热牛奶走回来。

“我在门口碰见他,他们人很多,我们没有胜算。如果赌牌,就是我和他的事,签了言咒,他的同伴不会再来。”安德烈伸手去摸自己的烟,没有摸到,彭加列递来一只雪茄,安德烈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今晚如果我赢了,彭加列就会在这里自杀,如果我输了,就是我们死。”

艾森皱着眉看他,声明道:“我不跟下等物种谈判。”

安德烈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那你想怎么办?”

“我从来不跟下等物种谈判。”艾森站起来重复了一遍,撑着桌面看他们,“想杀我就杀咯,我无所谓,但我绝不和它们谈判。如果这个艾森杀不掉就下一个艾森来,下一个艾森杀不掉就下下一个来,我会永不停歇地更换自己,直到逼近时间的极限,我要和它们斗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是生活崩溃还是自我死亡,无论是意志丧失还是众叛亲离,只要宇宙中的每一个我还没有穷尽,每一个我还没有流干最后一滴血,就绝不和他们谈判,绝不和他们和解。这是我决定的自我的使命,最后达成使命的不一定是这个我,但为这个使命,我发誓要消灭出现在我面前的每一个异种。今天它再强,我再没有胜算,它也要死在这里。我不原谅也不容忍,它们无穷无尽,我亦如是。我要用最暴烈的方式和他们进行这场战争,战争永不停止!”

彭加列咬着烟愣了,转头看安德烈,安德烈无语地扶额头。

艾森正要挥拳头,突然咳嗽了两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安德烈一愣,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叹了口气,看向彭加列:“他发烧了。”

彭加列撇撇嘴:“他真的十九岁了吗?”

洛斯把牛奶放在桌面:“天之骄子是这样的啦。”

彭加列对安德烈笑笑:“那你就得低头了,毕竟你不是天之骄子,也没有那么多无敌的自己。”

安德烈点头,把艾森放在沙发上,走回来,重新在桌上坐下。

“我确实要低头,我们不都是吗?”他拿起桌上刚才掉下的雪茄,“我们只是普通人,惜命又愚钝,忍耐力强是活下来的必要条件。”

“跟我赌这一场,可能会死。”彭加列看他,“他并不会感恩你做这件事。退一步讲,即便这个艾森多多少少感念你的恩情,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死在什么地方,像一只塑料袋轻飘飘地被抹掉,‘厄瑞波斯’这个宏伟的概念不会消灭,这个概念仍旧闪耀恐怖,巨大而震慑宇宙。可你跟这位气血上头的小子,不过是一点残影。这样的话,那么今天你又是为了谁失去了生命?即便你没什么志向,没有野望,也好端端地活着,何必死在太阳背面?得不到任何承认或回报。”

安德烈抽了一口雪茄,皱起眉,喝了口水,才慢悠悠地回答:“你说得对,我已经后悔了。”他把雪茄按灭扔开,果然还是抽不惯,“不过既然已经开始了,就结束它吧,这场赌约还是要进行。”

彭加列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转开头:“人啊。”

妖精站在他们对面,开始发公牌。

他问洛斯要不要加筹码,后者摇摇头,安德烈再加一些,桌上现有三分之二,彭加列跟上,洛斯弃了牌。

“才刚开始,有必要这么快找死吗?”洛斯咬着吸管,看桌上两个男人一脸严肃。他转头又瞥了眼睡得不太安稳的艾森,咋了一下舌。

赌鬼,为了这种事就要赌命,确确实实两个赌棍,神经病。彭加列多年未见过安德烈这样的人,兴奋难抑也正常,大概率想让安德烈死掉跟着他当死灵狩,不过这要看运气,无论怎么看,安德烈都不像能成功转化成死灵狩的人,大概死就是死了,对彭加列来说,最多也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安德烈则纯粹只是一时冲动,兴许对艾森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旧,现在在死亡的威胁和艾森刚才的发言下,消散了大半,正在充分后悔,坦白地说,洛斯不觉得安德烈是会为了艾森或任何人去死的人。

彭加列转头问:“你的牌是什么?”

“我没看。”安德烈回答,又用手指敲敲桌面,示意洛斯继续发牌。

洛斯发了第四张牌,现在桌面上的花色是黑桃3、红心2、红心5、方块3。

安德烈仍旧不知道自己的牌,彭加列的牌是黑桃4,方块8。

妖精问:“是否要加注?”

窗外滚过一阵雷,风把窗帘扑进来,雨水浇湿窗边的地毯,吹进几支鸢尾花,零落洒在地上,洛斯起身去关窗,厚重的靴子碾碎花朵,残香和断蕊便黏在他的鞋底,跟着一起回到牌桌前。

两个赌徒脸色不算好看。

安德烈一把把手头的筹码全部推了过去,洛斯转头看彭加列。彭加列咬着烟眯眯眼,心下已经明白。安德烈连牌都不看,这把纯粹赌命,多半是因为艾森刚才的发言,让他明白了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多么无用且荒唐,所以他后悔了,现在正在摆烂,什么都不在乎,最好一把玩完。这不行,这进程速度过快,需要拉一拉缰绳,彭加列自己手里的牌不算太好,不能被旁边这种过分的情绪感染,要保持冷静,夜还长,无论如何不能被旁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带着节奏走。

彭加列弹弹烟灰,推了牌:“弃牌。”

妖精将桌上所有已出的筹码划给安德烈,提示他们亮牌。彭加列翻开牌,安德烈也翻开牌,他的是方块9和方块10,甚至还不如彭加列。

安德烈自己也讶异地挑挑眉毛,转头笑了笑:“你那时候说了吧,说我是‘年轻人’。”

“他妈的……”彭加列啧了一声笑起来,好啊,赌棍,很会演,亏他还以为安德烈听了艾森的话受了打击,但他妈的仔细想想,赌鬼什么事做不出来,艾森的话对他有没有影响另说,这家伙一上赌桌就做好准备,开始勾心斗角了。

大意了。

一把而已,转眼间彭加列手头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命。

洛斯喝完了手里的酒,干脆去酒架前挑,选了瓶麦卡伦莱俪72拎了回来,给自己倒满,给彭加列倒了些,安德烈不喝酒。

妖精重新发牌,洛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爽得龇牙咧嘴,立刻上了头,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躁动不安地盯着赌桌前的主角,无论是哪位死,今天他都可以一饱眼福。

这把彭加列出了剩余筹码的二分之一,安德烈保守地跟,并未加码。洛斯同样跟上,他有点醉,看人一片朦胧,他托着脑袋,突然问:“我有跟你说过吧,我屠杀过艾尔美斯。”

安德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回应。

“但不是我干的,”洛斯捏住杯子的手朝彭加列抬抬,“他们干的。”

彭加列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

安德烈的手顿了顿,摸了摸手里的筹码,低着头转转眼睛。彭加列见他突然沉默,伸出手揽住他肩膀:“你是会在赌桌上动脑子的类型,现在我知道了。”

安德烈也不转头:“就算你叫我年轻人,我也已经快四十岁了。”

彭加列翻出他的烟盒,将全部的烟分给在座的人,连妖精也拿了一支,道了声谢,放在桌面。安德烈接过来的时候笑笑,把玩着:“大手笔啊,这是古尔卡的黑龙吧?”

彭加列点头:“你不是不抽雪茄?”

“不抽,但之前认识一个人,很喜欢这些东西,跟着认识了不少。”

彭加列挑挑眉:“算了,既然今晚大结局,大家也算一起抽过烟的了。”

赌桌上几人默不出声地点烟无聊地赌生死,是安稳人的平安人生里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安德烈突然说:“这让我想起以前我在赌场玩俄罗斯轮/盘,”他转头看彭加列,“你也玩过吧,如果你出身马德拉,后面应该跟队去了科隆吧?”

“加勒比海有几年盛行这个,”彭加列敲敲桌,示意妖精发牌,“我们带过去的。”

洛斯吐出一口烟,又悠悠喝一口酒,惬意地眯眯眼:“如果我记得以前的事,我就和你们一起聊了,不过可惜,我不记得我活着的事了。”他嗤笑一声,“谁知道,说不定我是个好人呢。”

彭加列交出了全部筹码,安德烈和洛斯也跟上,妖精为他们发底牌。最后一把,安德烈翻开牌看了一眼,一张黑桃Q,一张黑桃5。

鉴于彭加列已经出了全部的筹码,洛斯属于陪玩,也没必要再叫一轮加注,台面上四张牌摆上,分别是红心A,红桃K,黑心A,黑心K。

想也知道,安德烈的牌,烂得人神共愤,明智的人,此时应该弃牌。安德烈抽着烟,手指搓着筹码,可是今天他状态实在不错,有种莫名其妙的胜利预感。洛斯弃牌,退出战局。彭加列笑了一下,拿出口中的烟,敲了敲烟灰。

弃牌吗?

安德烈抿抿嘴。他手里还有筹码,本局弃了也无所谓,彭加列则是毫无退路,这把输了就是死。如果弃牌,很有可能给彭加列缓息之机,这次把彭加列逼入死角,完全是因为刚开始大家还不熟悉,打了个信息差,而且因为是第一局,玩得大一些,种种因素最终带来了这么一个局面,放过这一次,安德烈没有把握还能将彭加列逼到这个地步,到时候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不弃牌吗?

如果不弃牌,输了的话和前述结果相差不多,安德烈做事向来是以速度取胜,看也知道,长久战他比不上隔壁这位老奸巨滑。这把输了,安德烈不过伤了皮毛,但长远来看属于放虎归山,运气稍纵即逝,得趁年轻赌把大的。

彭加列看了眼紧皱眉头的安德烈,甩了甩手里的火柴:“你是哪里人?”

安德烈分了个眼神给他,心思缥缈,随便回答:“地上走的人。”

“你很奇怪,你看起来轻飘飘的。”

这下安德烈才转头去看他,盯着他的眼睛,手按在自己的牌上,仿佛要在彭加列的脸上盯出一个洞,但无论怎么盯,也没能看出男人的表情有一丝波动。

安德烈翻转手腕,手指弯曲,准备敲一下桌面示意发牌,但将动之时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秒,他看见彭加列的眉毛非常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安德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心里有了主意。

“怪只怪,你的眉毛太浓密了吧。”

彭加列看他,安德烈敲敲桌子,妖精发了最后一张牌,黑桃5。

“实话说,”彭加列按灭烟,“我的牌很烂。”

“实话说,我也是。”

“要怎么办,比烂吗?”

安德烈瞥了一眼牌,抿了抿嘴。

只是这一瞬的沉默,彭加列知道他后悔了。

到这个时候会尤其明显,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当初必定是他妈疯了才会赌命。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人人都会后悔,他也是,安德烈也是。

彭加列这会儿盯着安德烈,回想起他被这人第一眼勾到了,再加上一个好条件,才赌了一把约。他今晚是来杀厄瑞波斯的,他杀不了还有其他三人,死灵狩都是按队行动的。他们今晚的担忧并不是杀不了厄瑞波斯,而是新的厄瑞波斯不会放过他们,无论如何会追杀他们。任何生物,都不会想得罪厄瑞波斯。彭加列今晚来履这个任务,想法很简单,因为他赌自己逃得掉,不过安德烈给了个更好的条件:假如彭加列赢了,安德烈会杀了厄瑞波斯再自杀,彭加列干干净净离开,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可是,输了的话,就只有自己去死,其他死灵狩倒是全身而退,这就有点过分了,风险倒是自己担完了,效益大家共享啊。妈的,要死也要死在女人身上吧。

安德烈盯着彭加列的手,那只手黝黑粗糙,稳稳地盖在桌上。今晚他赌的原因就更简单了,他赢不了彭加列,以及其他鬣狗们,除了赌一把别无他法。输了的话,他会死,艾森也会死;赢了的话,彭加列会死,他们活;不赌的话,艾森一个人死。妈的,安德烈心想,老子实在是有够伟大,无缘无故做这种决定,无非就是可怜艾森不经世事,一时冲动而已。现在已经后悔了,艾森会有无数个,妈的,安德烈死了就没有了,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说真的,有必要就这么死吗?今晚还下雨了,起码死在白天吧,操。

窗外划过闪电,照得东边一片明亮如白昼,桌上的酒翻着波澜,妖精沉默不语,光芒照耀几张扑克牌,桌边两人面如死灰,紧咬牙关。

洛斯喝了口酒,盯着两人笑起来。赌徒。人会在这种时候暴露出全部的劣根性。

比如彭加列,来时潇洒硬派,死生不惧,现在手压在小小的、干净的纸牌满脸严肃,他有枪有刀有本事,同伴原在不远处待命,他却走进这么一个赌局,其他人倒是无事一身轻,此刻回味起过往光辉必不敢相信竟会死在两张牌上。他在后悔。

比如安德烈,应承赌约时怕是真的在为厄瑞波斯考虑,诚心诚意地以一个旧识的身份揽责担义,这会儿怕是也后悔不迭,深刻地认识到厄瑞波斯是无穷无尽的,况且这事和他毫无关系,何必搅一趟浑水,更别说厄瑞波斯根本不领情。他也在后悔。

赌鬼,肮脏的人类。洛斯想,你们有什么了不起,不一样的怕死、怕输,即便再怎么想潇洒,再怎么放大话,不也一样,瑟瑟发抖。肯定想什么不如死在战场上、不如死在女人身上、不如死在白天里,都是在为毫无意义的死亡涂脂抹粉,拼命增加那么一点“正确的、恰当的死亡”,其实不过苟延残喘不愿去死而已,说那么好听,真上了战场,爬上了女人的床,躺在白天里,你就愿意去死了吗。放屁。

可是,赌徒是不知悔改的。

彭加列舔舔嘴唇,问:“要改赌约吗?”

安德烈心烦意乱地摸着牌:“你们不是言出必行吗。”

“死归死,但时间总还是没定的。”

说到这里,他们对视一眼,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里也都充上了血丝。彭加列的头发垂下了一缕,居然是灰白色的,安德烈的嘴唇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彭加列的手掌一层密汗,洇湿了绿色的台面,安德烈的小指神经质地曲着,扣在桌面上。两人像被什么东西抽过一顿,脸上有汗水,湿漉漉的。脸上尽是绝望的兴奋过后某种迷茫和狂热后遗症,仿佛和狗打过一架,咬掉了狗的一块肉。

他们望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知道二人脸色其实如出一辙。

可是他们同时意识到,妈的,能赢!

“翻牌吧!”两人同时喊出来。

洛斯冷笑一声,说什么来着,不知悔改。

今晚的胜者,会反复回味刚才那一刻的绝望,以及最后牌面揭晓的瞬间,这些场景会烙印在他的人生里,仿佛刺激一只猴子不间断地高潮,仿佛在脑海里舔一块糖,余生只要他闭上眼,都能立刻回到这一时刻,这种感觉他一辈子都戒不掉,直到下一次,下一次站在选择的关口,他将会再次踏上这条路。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台上牌:红心A,红桃K,黑心A,黑心K,黑桃5。

安德烈:黑桃Q,黑桃5。

彭加列:黑心3,黑桃4。

“操!妈的我操!”安德烈噌地一声站起来,甩开手里的牌,扶着桌子大幅度地喘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海里爬出来,背上一片汗,黑发垂在脸边。他深呼吸几口,又突地栽倒在椅子里,胸膛起伏,缓慢而沉重地呼吸,掀起眼看了一眼窗外,远远的海面上,正在卷起闪电。他疲累颓丧的身体无力仿佛一滩水,像是被一百个人操过然后被扔到椅子上无人问津,他眼神狂热手指骨作响脸上全是得意与胜利,像是刚操过一百个人并从中得到了无上的餍足与光荣。

彭加列望着两张牌,久久没有动,这时候他最不该想的就是“他本来不需要赌这一场的,他本来可以赢的”。可是不幸的是,他确确实实在想这些。

“操……”他说出口的脏话,就无精打采多了。

窗外乌云沉沉,远方的闪电来到近前,刺穿一片厚重的云层,劈开雨幕,再次闪亮地为牌面打光,提醒着最后的结果。一人摊在椅子上笑起来,浑身乏力,桃花眼泛着红,笑得有点恣意,脖颈裸露着,血管突突直跳,另一人一动不动,粗大的手指死死扣在桌面上。

这档口,艾森突然从后面的沙发上一跃而起,他刚刚才睁开眼就反射性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晕眩,等他看清了桌上的牌,立刻厌恶地看向安德烈:“我已经说过了,你耳朵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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