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玄幻奇幻>纯爱派>第59章 创世-11

“现在,我可以记录那天的事了,距今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我现在独自在这天地里,我有大把时间。

那天,我醒得很早,我那段时间睡眠都不太好,总感觉头晕。那天天还没亮,安莉他们还没有起床,自从我们生活迈入正轨之后,爹地也不太频繁熬夜或起早了。我那段时间都是最早起的,因为我想去看看花海的尽头,我走去的地方,已经远远超过了爹地要我去的地方,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圈,那周围没有什么草,我猜想下面有什么东西。

所以我那天打算去看看,我带了一本海明威的书,一支手电筒,一条撬棍,还有一天的食物。经过安莉他们的帐篷时,我走过去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

天刚蒙蒙亮,还是一片雾蓝色,尽头有一道橘红,太阳会从那里升起。

安莉最近问过我几次怎么了,我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他想确认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告诉他没有。

但我确实最近在想。

在我的记忆里,爹地告诉过我很多事,那时的我并不理解,总是懵懵懂懂地听着,尽管不懂但也不敢问,任由他讲完他要讲的话,我认为他并不在意我听不听得懂,他不会迁就我的理解水平。只有我跟上他。

现在我跟上了。

倒不是那些形而上的概念,那些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我的生活似乎并不太正常,和我从书里读到的那些安莉口中‘大家是这样的’不一样。‘大家’是什么我不明白,我隐约觉得应该有一个所谓‘真正的世界’,那里有很多类似我们这样的人。书里说人类是进化而来的,总不会只有我一个吧。

我可以问爹地,但我最近跟他有一些隔阂。准确地说,是他对我有些疏远,安莉好像也隐约有这个趋势。我有些害怕,偶尔我看着他们会想,也许我对他们来说好像只是一个短暂的事件。可他们对我而言,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我想做些什么事,我预感到一种难以挽留的痛楚。

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心烦意乱,只能常常走出来转,我们之间有什么改变了,在吃饭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们吃饭,从篝火旁升级到在天空下的木桌上,菜式也更多了,我也能够吃到肉了,但我们隔得很开,再也不像一起一样靠着挤在一起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还只是个学狗叫会开心的孩子就好了,我不必想太多,他们也不必顾虑我太多。

我到了那个圆形边,试图用撬棍敲,但很快失败。我摸了摸那东西的材质,如果我没记错,我在爹地的实验室也见过这种,叫做碳合钢,是很坚硬的东西,我们用这样的材料造过一个挡风的棚。

如果是碳合钢,就是说撬或砸都是不可能打开的,一定有什么开关。我希望我是条狗,尽管我从来没见过,但是听说它们都嗅觉灵敏,聪明机警,假如我是条狗,现在很快就能找到开关,也会一直和爹地、安莉在一起。

但我不是狗。我找了两个小时才在一座矮山的背面发现开关,那是个扫描仪,我把杂草和树枝拨开,就看到了它,巴掌大小,迅速亮起来,发出一阵红光,说的是拉丁语,说尊敬的艾森,您好,欢迎来到度假山庄,祝您今天愉快。

这东西有点高,我去搬了块石头,踩在上面抬抬头,才把脸对准它,其实看它的大小,我猜它是扫瞳孔的。我的眼睛和爹地很像,这东西表壳粗糙,继电器都暴露在外,以它的设置,精确度应该不会太高,所以我试了试。

果然,它的屏幕变成了绿色,赞美了一句艾森,便暗下来。地面的圆形转了一下,周遭的土扬起来,下面有个台子慢慢地升起来,我跳下来走过去,那台子刚好升完。

台子下面是阶梯,通向下面的什么地方,我看不到底。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看台子上的东西。有一些未标注的按钮,一块显示板,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按键。我试着碰了其中一个按钮,感觉到风换了个方向吹,这让我吓了一跳,赶紧又按了几下,才调回原来的方向,希望没有被爹地注意到。

不过这也让我明白了那台子是用来干什么的,其实也很简单,只是调节这个地方一些基本参数罢了。

真正的重点,我想应该在下面。

我走下去,站在地下的入口,朝里面看。

我当时觉得很平静,直觉上认为不管里面是什么,都应该不是会伤害到我的东西,我也猜,这就是爹地和安莉会不带着我来的地方。

这是他们的秘密。

其实爹地和安莉有很多秘密,这个我也发现了。比如说,按照爹地最喜欢讲的科技树,我们拥有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再比如我读到的奇奇怪怪的书,那些逻辑不通的前后文,辞典是什么,大学是什么,这一切都应该有个基础,而不是凭空建立在他们两个身上。在种出棉花之前,他们已经有了衣服;在炼出钢铁之前,他们已经有了铁;在种出食物之前,他们吃的是什么?在我面前,为什么他们的样貌从不会改变?

这些我都注意到了,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只是学狗叫就会开心的孩子了,我可能被诅咒了,否则我也不想发现这些,我从来没问过,我担心一旦我问出口,就会得到真相,而真相也许会毁了我的一切。

现在我站在地下入口,里面吹来潮湿冰凉的风,带出一阵风声。其实我有预感,如果我下去,会发现一些事情,也许不能完全解释他们的秘密,也许我根本不会理解。

如果我迈出这一步,我也许就再不会是他们的艾瑞卡了,我会变成一个他们不了解的,会有另一面的艾瑞卡。

他们瞒着我,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我窥探到了的话,会给他们造成困扰吧。

我甚至根本没有好奇心,我只想爹地和安莉,还有我,我们一切都不要改变。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很讨厌自己意识到这样那样的事,我希望自己笨一点,不要想那么多,比如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从来不曾站在地下入口处。

所以,我决定了。

我跳下台子,跑到开关,把台子收回去,又把圆台关上。

我没有来过这里。我没有看到过这个。

我飞快地跑远,离开这个地方,我的撬棍和手电都落在原地,我没有拿。我在跑的时候想起来,为什么我白天出来也要带手电呢?因为我留意到只是因为我还没睡着他们两个偶尔会晚上出去,背着包,带上灯。这里的夜晚月亮照亮一切,为什么要带灯呢?因为要去没有光的地方。这里放眼不见一个建筑,那么是什么地方呢?

地下。

我跑着跑着哭起来,你看,就是这种,我不想留意到这些,我不想发现这些,我不想思考这些。可是我成长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发现的。

我讨厌我的脑子。

我停在河边,跑得喘不上气,吐了一口带血的痰,然后躺倒在沙上,抬头看着天空。我捡到过一只青蛙,青蛙它已经死掉了。

我要在这里读完这本小说,然后回去,如果爹地和安莉问我去了哪里,我会告诉他们我去河边读书了。安莉会问我读了什么,爹地会问我为什么去河边,是空气更好吗,下次我也去。

就这样吧。

这样就好。

一切都不会改变。

我从口袋里把书拿出来。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起床了,我没有看到他们,但是听到他们在帐篷前打扑克,聊天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走过去,停在了他们帐篷的后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爹地在喝水,他说你这两天有没有发现,艾瑞卡长得更快了,现在有几岁?十七?十八?

安莉说差不多吧。

爹地嘟嘟囔囔说这样下去都不知道谁管谁叫爹了。

安莉说那我不管,谁是爹我和谁结婚。

爹地说你差不多得了,演戏上瘾啊你。

安莉笑了几声,问爹地什么时候走。

爹地说差不多了,是时候了。

然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安莉问,他怎么办。

爹地说,这个你不用操心了。

安莉又问,为什么。

爹地没有回答。

安莉说,他算是成年人了吧。

爹地说,够了,不要总是这样,不要总是强调这些,他和这里的其他东西有什么差别,只是因为有了自我意识吗?你昨天也出去除虫了吧,你杀了多少虫类,那些和他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那些蜈蚣不会哭喊,不会跟你说话吗?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你到现在杀过多少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现在在这里怜悯一个认识几个月的异种,不觉得好笑吗?

安莉有一段时间没说话,然后才说,你的描述太简单了,你不是我,少他妈评判我。

爹地笑了,问他怎么,要阻止我吗。

安莉没有说话,在喝水,然后回答,我不会阻止你的。

爹地说那你就看着吧。

但安莉问,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培养他的自我意识,让他读书,让他学习,让他反思,为了什么。

爹地说什么也不为,只是观察样本。新世界的诞生,从什么开始,到什么结束,都是未知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安莉说,原来如此,全宇宙,都是你的实验田。

爹地没有说话,他们又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安莉又突然开口,他跟艾森说,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火大。

爹地回答,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安莉又问,那你和所有人,是不是都不必互相理解。

爹地说,对,不必互相理解。

安莉告诉他,如果没有互相理解,就会只剩下恨,就像那个巴伦。

爹地问他巴伦是谁,但又接着说,算了,不重要,都是过眼云烟。

安莉说,不,你是欠教训。

爹地又笑了,问他,是不是我的存在践踏了你们的尊严。

安莉没有再说话。

他们一直一直沉默着,直到我的脚都站麻了,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又开始头晕了,我可能是需要吃多一点饭。

我走过去,他们听到声音,转头看我。

那个表情,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掉。

安莉抿住了嘴,爹地张了张嘴,但他们都没有动,没有说任何话。

我的身体在散发蒸汽。

他们看着我。

我不好描述他们的表情到底代表了什么,但我感知到他们的触动,那种复杂的神色,掺杂了很多感情,因为这个,我才伸出手,我向他们两个伸出手。

我好累,站也站不住,摔在了地上,但我用了我全部的力气向他们伸出手,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全部的世界,我能够献出的、我爱的、我快乐和痛苦的一切,我向他们伸出手。

他们来到我身边,安莉握住我的一只手,爹地试图握我的另一只手,但是他伸到我旁边,又缩起手指拿开了。我叫他爹地,他低下头看我,他的嘴唇有点抖,却皱着眉,最后只是跟我说,对不起。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他会说这个,我当时没有问他爱不爱我,我想是因为我知道答案。

安莉握住我的手,我的温度把他烫伤,他的手泛起泡,却没有放开我的手。他面容平静,一如平常,我想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我猜我和爹地说不定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但是他没有放开我的手。

我盯着他的嘴,他最后会对我说什么呢?就像以前一样,骗我说他最爱我吧,最后一次,骗我也可以的。

但安莉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不会做,如果不是顺他的方便,他不会主动出面。

你看,我就知道,他是比较狠的那个,

我有点后悔了,我躲避了探寻真相的可能,赤条条来到他们面前,什么都没有准备,把自己全部给予他们,他们让我失望了。

无论他们曾经在盘算什么,从不曾因为我有过任何动摇和改变。

这一点都不公平。

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我的意识、意志、头脑、想法都没有错,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我还有很多心愿。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任何人的奴隶。

这是我那时候最后的想法,接下来,便是一片黑暗。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们的脸,以及他们身后遥远、蔚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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