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急, 哥哥在这呢。”白谦易内心着急,但语气沉稳,“你大概在什么地方, 安全吗?”
“我、我在园游会的摊位附近,好多人……”骆凡小声道, 背景还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好,那你告诉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白谦易柔声道。
“眼镜没了, 人太多被撞掉了,找不到……”骆凡的语气迷茫不安, “我现在看不到路, 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你分辨得出人和东西吗?”
“分辨不太出来,但知道有东西。”
“行, 那你慢慢走, 找一个人少一点的地方, 不要被撞到了。”
“嗯。”
“然后在那里, 乖乖等哥哥来。”
*
白谦易用最快的速度抵达A大, 一进A大, 他顿时明白会什么骆凡的眼镜会被撞掉了。
人多,是真的多。
此时天色已黑, A大却灯火通明。
甫踏进校门口, 白谦易就听话语声、笑声、叫卖声交错而起,各式的小摊位鳞次栉比, 一望无际,摊位之间的走道满是游人, 烧烤香、炸串香、火锅香随风飘来, 勾人垂涎。
摊位之上又挂着一盏盏的彩灯, 彩灯散发出如梦似幻的五彩光芒,照得园游会犹如一场炫丽的梦中集市。
白谦易原以为这场园游会不过是学生摆摆小摊位,却不知道场面如此盛大。
摆摊的人有学生也有校外店家,吃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间有各式演出于操场上的大舞台不停歇接力演出。
所谓盛会不过如此。
骆凡说方才他想先去探一探摊位,谁知才走了一段,一只小狗挣脱绳索跑了出去,引起一阵骚动。
当下的人潮虽不至于引起踩踏,但骆凡在混乱中被人撞了一下,眼镜都撞掉了。
骆凡回头想找,却被人潮推出去了几米远,别说眼镜在哪,他连眼镜在哪个摊位前落下的都不晓得。
白谦易走进热闹的摊位里,又给骆凡打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
“不知道……”
“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小狗……”
白谦易苦笑,笑声中却没有半分指责意味。他又问:“那你闻闻看,空气中有什么味道?”
骆凡安静了片刻,答道:“有热红酒的味道。”
白谦易道:“明白了,你乖乖等着,哥哥去找你。”
电话那头,骆凡的眼前世界一片模糊。一切人事物在他眼中成了虚虚实实的幻影,唯有耳中白谦易的声音如此真实。
他是如此需要白谦易,正如黑夜中的航船需要灯塔。
“请问您的热红酒在哪里买的……明白了,谢谢!”
骆凡听见手机中传来白谦易和别人的对话,下意识又喊了声“哥哥”。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喊喊你。”
这回白谦易没说要抽他,只道:“乖,有没有站在安全的地方?”
骆凡无措地四处张望,看不清后就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好像……站在树旁边。”
“好棒,我弟弟真聪明。”
白谦易这话说得哄小孩似的,几乎把骆凡当成了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来哄。骆凡听着,莫名有股落泪的冲动。
明明和白谦易生活了这么段时间,可每当被白谦易温柔对待时,他仍会因自己被人珍视而动容。
好喜欢哥哥。
真的好喜欢哥哥。
骆凡低头悄悄一抹眼睛,抬头时,却隐隐察觉不对劲。
他虽看不清他人的神情,但依旧能看见光影和色块的变化。他模糊地望出去,只觉得人们经过他周遭时放慢了脚步。
……这是在看他?
刚才他竭力想看清楚一点,下意识便拨开一直挡在眼前的头发,也没考虑是否会露出脸来。
此时他意识过来,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拨回脸前,同时也别过头去。
白谦易又问:“还在吗?怎么忽然安静了?”
骆凡惶恐道:“哥……大家好像都在看我……”
“他们是不是看到我的脸了?”骆凡喃喃道,“肯定很难看吧,否则他们为什么要看我……”
少年时被人嘲笑容貌的恐惧再次袭上骆凡的心间,他一手捂着脸,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这么丑的脸,还受了伤……他不想要白谦易看见。
骆凡语无伦次:“哥,要不你别来了吧……我自己回家……”
电话那头,白谦易静了静,手机里只剩下嘈杂的人声。
“哥哥?哥哥你去哪里了?”
“一直在呢。”白谦易的声音再次出现,“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再打给你,挂了。”
通话毫无预警地结束,骆凡拿着手机,脸上现出彷徨神色。
远处操场传来笙箫乐声,将这场梦幻的现代集市添上几分古意。
骆凡却无心品味,只无依地四处张望。他明知自己看不见,却仍想望见那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骆凡闻到身后传来一股清淡的香气。
那股香气在食物浓厚的香味中几乎淡不可闻,可骆凡却感觉了,是白谦易。
“别动。”白谦易语带笑意。
一股热度贴上了他的背,是白谦易站在他身后。
白谦易伸手拂过他的发梢,他正要开口问,脸上却忽然一阵冰凉,一个凉而硬的东西覆上他的脸,令他不禁闭上眼。
那是一张面具。
“行了,转过来吧。”白谦易的话中带着柔和的笑意,“不要担心我看见你。”
骆凡伸手摸着脸上的面具,怯怯地转过身。
他再次睁开眼,就见眼前是白谦易的依稀轮廓。
他虽看不清白谦易的表情,但他能猜到白谦易此时肯定笑靥如花,一如往常。
“刚才在摊位上看到,就觉得适合你。”白谦易满意道,“现在的学生真是手巧,这做工真细。”
方才白谦易发现好几个人带着面具,是以当骆凡说自己被别人盯着他时,他便第一时间去买了面具。
那个面具摊位上卖的最好的是某爆款电视剧的男主同款面具,面具为金色,能遮住上半张脸,造型则为某种凶兽的图腾,两旁又有细碎的珠坠与流苏,看来古意而潇洒。
摊位上贴了男主的剧照,白谦易见上脸效果确实帅,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想看吗?我拍张照给你看。”白谦易说着就要掏手机。
骆凡摇头,仍缓缓摸着脸上的面具。
忽然一滴泪穿过面具,在他的下半脸滑过。
……哥哥一直想看他的脸,刚刚分明是一个大好机会,哥哥却未趁这机会去看他,反而还为他遮羞。
白谦易平时爱逗他,却又自始至终照顾着他的所有想法。
为什么世上有如此待他好的一个人?
白谦易没有注意到那滴泪,见他摇头便干脆收起手机,一把抓起他的手。
“走吧,今天好热闹,我们逛逛再回家。”
白谦易的手细致温热,骆凡被那只手一握,心脏狂跳,眼眶又莫名跟着发热。
白谦易的手分明比他的手还要小,此时却以兄长的姿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引领着他向前走。
“吃了没?”
“没……”
骆凡仍什么都看不清,但先前的慌乱烟消云散,只因白谦易就在身旁。
不,不能说他毫不慌乱,此时他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耳旁的声音寂静了,一切感知也消失了,唯白谦易的笑语声不时传来,与白谦易的手心始终温热。
“怎么?不是烤的就是炸的,”白谦易嫌弃道,“不能来点健康一点的吗?”
“哦,嗯……”骆凡脸上微红。
“你等会,我先去找你的眼镜。”白谦易说着松开手。
“不、不用了。”骆凡忙握紧白谦易的手,“应该已经碎了,我都听到声音了。”
“哦,没事,哥哥再帮你配一副。”白谦易问,“你近视几度,怎么没了眼镜就成这样子了?”
“一千……”
“难怪什么都看不到。”白谦易道,“我看你演《陶家》时眼睛还好好的。”
“那时候已经近视了,但只有一两百度,还算看得清。”
白谦易无奈摇头,就骆凡这爱看书的程度,不近视也难。
白谦易自己也近视,只不过是后来做了近视手术,因此近视的困扰他深有体会。
白谦易又道:“明天我们就去配眼镜,这次配副好看点的,我帮你挑一副,今晚就先将就吧。”
骆凡道:“不用了哥哥,我还有一支以前的旧眼镜,我应该有带到家里……”
夜越来越深,前来参加园游会的人潮却不减反增。
白谦易注意到周遭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更紧抓骆凡的手,就怕这小瞎子走散了。
正此时,就听“咻”的一声直入云霄,接着是一声爆裂。
众人抬头看,就见夜空中出现一朵烟花。下一秒,又是接连几下的“咻咻”声,更多烟花在空中绽放。
“放烟花了!”白谦易兴奋回头。
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好被不远处的一栋教学楼挡住视线,附近的游人不约而同移动脚步找寻更好的位置。
人群这一挪,白谦易和骆凡一下被冲散了。
骆凡手上一空,登时慌了:“哥?哥你在哪?”
他分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凭着模糊的视线去寻找那抹白色的身影。
“我在这!”白谦易发现两人走散,登时回头喊。
骆凡听见白谦易的声音就在前方,也再顾不得眼前一片模糊,只大步先前走去,心急地想回到白谦易身边。
这一急,他又被旁人撞了一下。这一下来势汹汹,他只觉脸上一凉,面具落下。
白谦易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回过身,正好看见这一幕。
秋风起,吹得挂在上头的彩灯不住晃荡,连带着五彩的灯光也随之流转。那阵风同时撩起骆凡额间的头发,露出那张被隐藏许久的脸。
白谦易下意识想别过头,但只那么一眼,他却再无法挪开视线。
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一张脸。
过去骆凡总戴着一副厚重的大眼镜,一张脸又被刘海遮去额前与眉间,只不情不愿地露出鼻子以下的一点位置。
如今他露出那片饱满干净的额头,眉毛修长,浓淡适中。而那双眼眸漆黑明亮,眼角向下,眼尾上挑,脉脉含情,是一双风流而动人的丹凤眼。
一切都是这么恰到好处,长大后的骆凡洗去了孩童时雌雄莫辨的精致,一张脸五官立体却又不张扬,流露出内敛沉静的男性美。
这是女娲的恩泽,造物者的奇迹,美得令人心碎。
“是谁撞的?”与骆凡相撞的人语调不耐地高声质问。
“对不起。”骆凡开口道歉,那带着唇珠的温润双唇微张。
“你……”旁人欲说什么,但回头看到骆凡的那张脸,倏然失语,只张嘴愣愣地看着他。
几个注意到动静的人也停下脚步,头顶上的烟花仍不停绽放,努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而四周的人却只能傻傻看着骆凡的脸。
此时此刻,所有灯火烟花都为之黯淡,是他偷走世界的光。
有人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就要拍,白谦易回过神来,忙又牵起骆凡的手,将他拉到别处。
“哥哥……”骆凡无助地被白谦易拉着走,却也随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谦易将他带到一棵树下,那树上挂满了金黄的串灯,火树银花。
骆凡别过头去,双手不禁紧抓衣摆。他知道白谦易已经看见自己的脸了,不愿再提,只道:“哥哥,对不起,面具被我弄丢了。”
“我捡起来了。”白谦易扬扬手上的面具。
骆凡伸手要拿,白谦易却退开一步。
“哥?”骆凡颤声。
“一会再戴,先让我好好看看你。”白谦易轻声道。
白谦易伸手,轻轻拂过骆凡的脸庞。
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骨相美较皮相美更为难得,骆凡这张脸正是如此。
他的骨架生得好,额间饱满,颧骨不张扬,鼻梁高挺,下巴精准地微微翘着。还有下颔线,多少男人的腮帮子夸张硬挺,堪比怒放领圈的伞蜥。哪像骆凡这般,线条优美,像是画家笔下最俊的主角,别过头时,侧颜如画。
“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白谦易收回手,一声轻叹,复又抬手要替骆凡戴上面具。
但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又是一滴泪滑过骆凡的脸颊。白谦易只见那双丹凤眼蒙上泪光,更显楚楚可怜。
“太丑了,对吧?”骆凡目光凄楚,“哥哥也觉得讨厌吗?”
“不,是太好看了。”白谦易替骆凡戴上面具,“你再不遮住脸,今晚的烟花全白放了,谁还有心思看烟花。”
见面具遮去了骆凡的半张脸,白谦易才松了一口气。
他怎么可能讨厌这张脸,他只是怕自己再看下去,会沦陷在这张脸上,动了不该动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