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出差了,谁像你这么好命,说辞职就辞职。”李常棣一脸哀怨,开始连珠炮似的向白谦易抱怨领导和同事有多傻逼。

白谦易脸上带笑地听,偶尔应两声,一颗心完全没有放在对话上。

眼前的李常棣身穿一套骚包的亮蓝色西装,两耳挂满耳钉,脸上妆容明显,举手投足间毫不掩饰自己的性向。

李常棣是个很高调的同志,平常讲话很骚,玩得也很开。白谦易第一次看见他在朋友圈公开谈论前一晚的约炮心得时都惊呆了,还以为他忘了分组。后来看了太多次,才发现那种事情对李常棣来说根本不是需要避讳的事情。

就是这样一个人,白谦易内心抗拒,但每次都会在对方的直球攻势下不知不觉泄了底。

白谦易看着李常棣滔滔不绝,心想你就继续这样讲下去吧,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说了一会,李常棣低头看了眼表,白谦易顺势道:“你快去工作吧,早点做完早点休息。”

李常棣意犹未尽:“没办法了,我快迟到了,下次聊。”

白谦易微微颔首,以一种高雅的姿态和李常棣挥手道别。

他的挥手速度比平常快了百分之二十,透露出他迫切想要对方滚蛋的念头。

“对了,”已经站起来的李常棣忽然回头,“后天的聚会你会来吧?”

白谦易手上动作一滞:“我……”

“你会来?太好了!”李常棣掏出手机,抬手一个喀嚓,哒哒哒打字,三秒不到一条崭新的朋友圈出现。

[两人合影]

大家聚会见@白谦易。

李常棣动作一气呵成,白谦易甚至来不及吭声,朋友圈便发出去了,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出现点赞与评论。

与此同时白谦易的手机振动,刚才还在问白谦易去不去的同学也看到李常棣的朋友圈了,迅速把详细的时间地点发给白谦易。

事已至此,白谦易真是一口血堵在喉咙吐也吐不出,只能咬牙一笑:“那我们后会有期了。”

“后天见!”李常棣热情地朝白谦易挥手,转身离开。

*

那一晚白谦易回到家时,失魂落魄。

一想到必须和那群人中龙凤们见面,白谦易一口气便快喘不上来,各种乱七八糟的阴暗念头压也压不住。

他忍不住掏出手机,颤抖着给骆凡发信息。

【你会开泥头车吗?】

【在工地稍微开过,怎么了?】

【太好了,那么后天麻烦你把泥头车开过来。】

【?】

【然后把我创死。】

对面骆凡停了好几分钟,白谦易心想他一定是无言了,接着却见骆凡发了一个表情来。

一只小狗开泥头车,配字是“创死你”。

原来这小孩去找表情包去了,白谦易内心难受,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咖啡厅时白谦易和骆凡约略提过聚会的事,但他在骆凡面前仍保持着温文儒雅的形象,因此只是委婉地告诉骆凡自己不想去聚会,却又不得不去。

这时骆凡又发了信息来。

【到时候你要是想先离开,发信息给我。】

【我打电话给你。】

【你借故出来。】

白谦易被他这份心意感动了,回了个“好”。

接着骆凡又接了下一句。

【我再开泥头车去创你。】

【[] 】

白谦易对着手机笑了起来,被骆凡积极想创死他的心意感动了,给骆凡回了个小猫小狗抱抱的表情。

此时屋外传来动静,是晚上出去踢球的刑云和薛赢双回来了。白谦易等他们许久,一听到两人的声音,立刻抓起桌上的东西出去。

“你们可总算回来了,快点,给你们看个好东西。”白谦易神秘地招手让他们快过来,在两人不解的眼神中,白谦易找准了位置,站在灯光底下,“登登”两声,打开手上的报纸袋。

灯光下,那一小捧碎玻璃流光四溢,犹如钻石般闪耀。

刑云和薛赢双不约而同“哇”了一声,一脸惊喜。

白谦易又是得意,又是感动。这两个好友向来无法体会他的浪漫,这下竟然懂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熏陶终于有了成效。

“这什么?看起来挺好吃。”刑云说着伸出手要去捏。

白谦易的感动一下停了。

薛赢双打掉刑云的手,白谦易一下又燃起希望,但随即就听薛赢双斥责道:“先洗手再吃!”

白谦易:“……”

算了,他和这两个人无话可说。

*

两天后的傍晚,白谦易生无可恋地站在餐厅前。

距离进门只不过一步之遥,然而他迟迟跨不出那一步,硬生生在那站了十分钟。

……要不现在回家吧?反正这么多人,少我一个也不会有人发现。

……去就去,又死不了人,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

白谦易的想法反复横跳,此时手机振动,骆凡发来消息。

【随时都可以打给你。】

白谦易心头一暖,好贴心的小孩,竟还记得那个约定。

既然骆凡这么贴心,那么他也不能辜负骆凡的好意。不如这就让骆凡打来,假装弟弟病了,需要他立马回家照顾……就这么说定了!

“这不是白谦易吗?怎么不进来?”身后传来招呼。

“来了!”闻言白谦易一秒变脸,回头的瞬间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正在和人说事情呢,大家都到了吗?”

“都到了,就缺你一个。”

“太不好意思了,让你们久等了。”白谦易收起手机,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

那天同学只和白谦易说这是一场聚会,直到白谦易踏进餐厅,才知道他们竟是包下整间店,将聚会举办成了沙龙形式,现场甚至还请来了专门的侍者和乐队。

参加聚会的有三十来人,都是H大法学院的校友,说是法律界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也毫不为过。

我不该来的……看着如此盛大的光景,白谦易心里直发颤,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分动摇。

今天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那量身定做的西装出自一位法国师傅的巧手,带着复古的英伦风格,既凸显他修长的身姿,同时衬托出他的文质彬彬。

与会的众人皆精心打扮而来,但能将西装穿得如此优雅挺拔的,仍属白谦易。

他的出众除了出自那张俊秀的脸庞,更多则来自于他举手投足流露的从容气质。他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泰然自若地走进餐厅。

“你来了。”一名同学看到他便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白谦易从侍者那取了一杯香槟,笑着朝他举杯。

同学道:“之前举办聚会时你都不在国内,这下你可总算回来了。”

白谦易:“那真是太可惜了,错过这么多次盛会。”

旁边几个人不认识白谦易,问道:“这位是?”

同学介绍道:“你没听过吗?白谦易。”

“白谦易?”某人一听便笑道,“怎么可能没听过,传说中门门拿第一的高颜值学霸,久仰大名。”

当年读书时系上各色人种都有,硬要评出一个最帅的系草来并不容易。但白谦易是东方面孔里最好看的,这点毫无争议。

尤其他的成绩十分突出,以碾压的成绩在每门课上吊打众人,几乎成了课堂上的传说。

“不敢当。”白谦易谦虚一笑。

另一人又问:“现在在哪高就?”

白谦易:“哪有什么高就,当家里蹲罢了。”

众人还以为他自己开了律所,纷纷“哦”了声,掏出名片来交换。

白谦易仔细收好大家的名片,抬眼见大家的手还举在那等着,顿时意识到方才是个误会,忙解释道:“现在真的在当家里蹲,没名片。”

众人一愣,三秒后,又不约而同“哦”了声,眼神也变了。

众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各自散去。白谦易端着酒杯坐到角落的沙发,紧握着杯脚的手仍旧无法放松。

刚才的场景他不是没有预料到,也早决定好大方承认自己的状况,只是他没想到实际遭遇时,那感觉比他想象得还要尴尬。

特别是别人眼中他理应一帆风顺,如今却落得这种下场,那些人听到消息时惊讶的表情,实在令他难受。

还是回家吧,这样的盛宴属于成功的人,不属于他。

白谦易掏出手机来,正想发信息给骆凡,便感觉沙发一晃,一个人坐到他身旁来。

“和男朋友聊天?”李常棣凑了上来,“那天和你约在咖啡厅的是你男朋友吗?个子很高的那个。”

那天李常棣前脚刚走,骆凡后脚就到了,两人擦肩而过。骆凡个头高,因此李常棣回头多看了一眼,正巧就看到骆凡朝白谦易的座位走去。

“不是男朋友,他年纪小着呢,直男。”白谦易收起手机,不愿在这个gay圈名媛前面多聊一句骆凡。

“哦?那正好。”李常棣咧嘴一笑,“我身边有个天菜想找对象,介绍给你怎么样?”

你所谓的天菜是什么样的,白袜臭脚体育生吗?

对不起,我的天菜是ATM奴。

白谦易正要婉拒,几个同学见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说悄悄话,便也围了上来,白谦易只好打住。

来人都是白谦易读JD时的同级同学,此时大家坐成一圈,颇似在开同学会。

众人寒暄了几句,聊的都是彼此的工作近况。不出所料,每个人的事业都在节节高升,少数几个走公检法路线的,仕途也一片坦荡。

唯一令白谦易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同学竟也从一家知名外所辞职了。

白谦易还记得对方在国内读的是二本大学,投入极大的努力才出国读了H大,因此年纪比同学们大上不少,格外不容易。

这样一个人,竟然也辞职不干了?

白谦易看向那个同学,迫切想知道对方辞职的理由,想确认自己并不是唯一对这一切感到厌倦的人。

“你怎么辞职了?”白谦易在今晚第一次主动开口。

众人的目光全看了过来,显然对那人的辞职理由也很好奇。

“唉,”那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出国镀了金,没想到回国只是个高级打工人,每天干得要死要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那花钱的命。”

白谦易点头。

“我也这把年纪了,每天在外头给人伏低做小,没个时间陪伴家人,赚这钱有意思吗?”

白谦易点头。

“而且我爸妈年纪都大了,我再不辞职,谁来接家里的厂?”

白谦易头点到一半,发现不对:“什么厂?”

“没什么,一个小厂罢了。”那人感叹,“不过当老板也有当老板的辛苦,以前我只管自己领薪水,现在得管几百个人的薪水,到头来谁也不容易。”

白谦易:“……确实不容易。”

白谦易的感动完全无了。

一个富二代回去继承家业的辛苦,不是他一个打工人有资格共情的。

“那你怎么辞职了?”那人反问,“你们所别人抢破头也挤不进去,那天听到你辞职,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吗……”白谦易抬眼,就见众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显然他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此时他的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大方坦承自己无法胜任高强度工作,前功尽弃了;一条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事。

前面那条路光明磊落,但必须承认自己无能,自己没有恒心毅力。这对向来只拿第一的他来说,无非是自取其辱,且可想而知他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后面那条路虽保全了他的颜面,但不过是苟延残喘,谎言迟早会被戳穿。

“我……”面对众人好奇的视线,白谦易不知如何开口,他端着酒杯的手逐渐使劲,就连指尖都发白了,“我……”

此时此刻,手机突兀地响起。白谦易低头,就见是骆凡打来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白谦易宛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忙拿起手机朝众人示意,快步走向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