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鹏事件发生后,白谦易安分了几天,也不再提什么找对象的事了。

他每天看书、学习,又怕老待在家里成了电灯泡,便三天两头约骆凡出来,两人一起看看书、念念英语、聊聊电影,健康得不能更健康。

只可惜的是他没能替骆凡问出钱老师的消息。

那天他半夜睡不着,掐着时差一连问了几个M大的朋友,然而大家都没印象那几年经济系里有姓钱的同学。

白谦易本科时也学的经济,知道经济系人多,彼此不认识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倒是有一个同学提到自己对姓钱的有点印象,只是那同学挺热心,帮他翻了毕业纪念册,却也没找到那个人。

白谦易又问骆凡一些细节,但骆凡也记不清了。

当年骆凡才刚上初中,而那个老师支教时也只教小学,和骆凡接触得不多,骆凡就连他的大名也不晓得,只知道小孩们都喊他“钱老师”。

骆凡也曾想找小学问问当年支教人员留下的个人信息,然而那些年小学撤点并校的多,那所小学也早没了,不晓得该找谁问去。

至于M大和经济系,骆凡倒是非常笃定,说是曾有人写信到M大经济系给钱老师,确实找到了,只不过后来再寄信去便没了下文。

找人失败,白谦易非常遗憾,没想到骆凡虽有遗憾,却也格外乐观。

骆凡说,总有一天会再见的,一定会的。

*

见面的次数多了,白谦易和骆凡也越发熟悉。

白谦易发现骆凡是一个很好的玩伴,乖巧、温和,话不多,但也有自己的想法,可惜的就是内向,还有点自卑。

那天白谦易八卦骆凡有没有女朋友,骆凡一听这问题就红了耳朵,摇头道:“没有。”

白谦易:“怎么不试试?你们专业女孩子少,但学校里可不少。”

骆凡:“算了吧,我性格不讨喜,情商低,而且还……长得很丑。”

白谦易简直难以置信他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你要是性格不讨喜、情商低,那我约你来给自己找罪受的吗?有点自信行不行,我说你没问题,你就是没问题。还有,你的长相……”

骆凡低下头,那张被头发遮了大半张的脸更加不清楚了。

本来骆凡便刻意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脸,加上白谦易早已隐约意识到骆凡不喜欢自己的长相,是以向来保持礼貌不盯着骆凡的脸看。

因此时至今日,白谦易仍不清楚骆凡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平日里都是以个头和穿着认人。

白谦易也不好争眼说瞎话,只能安慰道:“长相在这个时代不是问题,打扮得干净大方就够了。你看现在那些明星有哪个真的帅?一个个丑得离奇,还不都一堆粉丝。重点是要自信!你要有自信!”

骆凡没什么反应。

白谦易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骆凡耸肩:“没想过那些。”

看骆凡那兴趣缺缺的样子,白谦易本还想多嘴两句,开口前却忽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他大学时候和骆凡差不多,不只没有喜欢过别人,别人对他的告白也一概拒绝了。

说是清心寡欲也可以,但更根本的是他一心扑在学习、挣钱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可以分给别人一丝一毫。

骆凡学习刻苦,还半工半读,确实难有恋爱的心思。

如此想来,白谦易又开始心疼起骆凡了。这大好的年纪,怎么能活得像他一样无趣呢?

不过随着对骆凡的认识加深,白谦易很快发现骆凡确实不是一个无趣的人。

八月中,气温越来越炎热,白谦易和骆凡又一次约在咖啡厅见面。

然而两人才刚碰头,都还没进店里去,骆凡却难得表现得兴奋,说是想给白谦易看个东西。白谦易问他是什么,他也不说,只是领着白谦易在附近绕来绕去,最后走进一个小公园。

公园非常普通,假日的午后有一群小孩子东奔西跑地玩耍,健身器材旁一群老人在健身,看不出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里!”骆凡却像是带白谦易走入了秘密基地一般,声音有藏不住的雀跃。他指着一棵树下道:“你看!”

白谦易不明所以地走近,低头一看,顿时眼睛也亮了,只见树下,竟然有着

一滩碎玻璃。

夏日午后,唧唧蝉声中,两人蹲在公园树下看着那一滩的碎玻璃。

那些碎玻璃应是由好几个玻璃瓶组成,透明的碎片占了多数,又掺杂了或浓或淡的蓝与绿。此时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零零星星落在碎玻璃上,映照出如梦似幻的光采。

微风吹动树梢,阳光的位置改变,顿时碎玻璃上光影闪烁,犹如散落一地的繁星。

白谦易不禁感叹:“太美了,像梦。”

骆凡道:“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梦里是夏天的山谷,发光的溪水,褪色的童年……”白谦易喃喃道,他出神地看,“太美了,你怎么发现的?”

“昨天晚上经过时发现的,心想出太阳了一定好看,你一定也喜欢。”

在白昼见星空,在清醒时入梦。

白谦易向来喜欢这种虚幻而脆弱的美丽,尤其这种美丽并非存在于美术馆或是昂贵的艺术品上,反而出现在一个人来人往,再普通不过的公园里。极俗与极美的冲突下,加强了不现实的矛盾感,对白谦易来说甚至是种悸动。

“确实喜欢。”白谦易简直爱不释眼了,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还要换个角度来。他发出由衷的叹息:“还是你懂我,只有你懂我。”

一旁骆凡笑了笑,笑里既有被夸赞后的羞赧,又有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可忽然间,骆凡的笑容止住了,无声无息地望向一旁的白谦易。

白谦易眉眼含笑,尽管再开心,笑容仍半点不夸张,带着儒雅含蓄的气质。

这么俊秀而高雅的人,骆凡一直以为不过是书中虚构出来的角色,一直到亲眼见到白谦易,才知道书中所言不假。

然而这么美好的一个人,竟然也是唯一懂他的那个人。

在那一刹那,骆凡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然而忧伤之中,又有着恍然大悟的喜悦。

这大概是骆凡头一遭不想开学,想永远过暑假了。

两人又看了好一会,最后实在是太热了,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就这样吧。”白谦易依依不舍,但也无可奈何。他四处看了看,说道:“我们想办法收拾一下,这里小孩子、老人太多了,玻璃放这里危险。”

“我带报纸来了。”骆凡从包里掏出报纸来,蹲在那里收拾。白谦易要帮忙,骆凡也不让他碰。

白谦易看着那些玻璃,还有几分留恋。

骆凡瞥了他一眼,遂又抽了几张报纸,利落地给白谦易折了一个坚固的纸袋子。

骆凡道:“挑些带走吧,看够了再扔。”

白谦易的眼睛一下又亮了,兴致勃勃:“那我可要好好挑几块。”

最后白谦易挑了一小袋子的碎玻璃,而那些碎玻璃数量太多,天又热,骆凡干脆道:“白老师,你先去咖啡厅等我,我一会收拾好就过去。”

白谦易点头:“行,那我先把你的东西拿过去。”

*

周末午后的咖啡厅空调开得很足,隔绝了外头炙热的空气;慵懒的音乐轻而慢,闲适的气氛令人不禁放松。

白谦易坐在角落,嘴角带着笑意,正专注地为刚才拍的碎玻璃照调色。

这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发个朋友圈展示生活,但现在他一点发朋友圈的念头也没有,调好色之后把照片设置成手机壁纸,又发了一张给骆凡。

正此时,手机忽然跳出一则信息,白谦易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是H大同学的信息。

自从出现辞职念头后,白谦易便下意识避免和以前的同学联系,更别说辞职后了。只是这次为了帮骆凡打听钱老师的消息,他除了问M大的朋友,也顺道问了几个H大的同学。

向人打听消息,也难免聊到近况,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回国了。

因此一点开消息来,果然是白谦易最不想看到的内容。

【听说你在国内,后天有个聚会,都是校友,来不来?】

白谦易咬了咬唇,在手机上打下“不了,有事”,打完他又随即删掉了,毕竟他知道在这群人眼里,一个无业游民哪能“有事”。

【不了,最近病了。】

生病这个理由勉强能搪塞过去,这约这么急,又不能让他立刻康复。白谦易想了想,准备发送信息。

但就在发送的前一秒,忽然系统通知有人@了他。

那是一条刚发的朋友圈,文字是“看看我发现了谁@白谦易”,搭配的照片则以咖啡厅为背景,而白谦易正是照片里的主角。

白谦易看清发送朋友圈的人是谁,登时警觉地放下手机,若无其事拿起桌上的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发送朋友圈的人叫李常棣,是白谦易JD时期的同学,也是白谦易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白谦易不想见到他,倒不是两人有什么过节,而在于白谦易完全招架不住这类型的人。

聪明,会玩,人群中的焦点,社交牛人,从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勇敢做自己。

活得杰出而帅气,说的就是李常棣这种人。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切都是出于他的天性,他轻而易举地便活出白谦易努力伪装也学不来的样子。

因此每次遇到李常棣,白谦易除了得提防被他的节奏带着跑之外,还得控制自己的心态,实在累人。

“白谦易!”

有人在喊他。

“白谦易!是我呀!”

声音逐渐靠近。

白谦易用书遮住了大半张脸,竭力假装自己聋了。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亲昵地搭到了他肩上,李常棣凑了过来:“这么巧,在这里也能遇见同学。”

“是呀,好巧。”白谦易转头敷衍朝他一笑,挪开身体,继续盯着眼前的书。

“别人说你回国我还不信呢,没想到这就遇见了。”

“嗯。”

“你还真辞职了啊?”

“对。”

“你现在在干嘛?”

“看书。”

“……你平常都看这个?”

“是。”

“……你喜欢这个?”

“热爱。”

“……真看不出来,你挺厉害。”

李常棣的声音饱含着敬佩,白谦易终于察觉不对劲,仔细一看自己手上的书……

行,骆凡的《工程热力学》。

在李常棣指着骆凡密密麻麻的笔记提问什么是“孤立系统熵增原理”之前,白谦易果断阖上书,朝李常棣露出一抹如春风般的微笑:“好巧,你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