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迟疑片刻,最后开车门,下车接了。

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回头,就见白谦易也下车了,冷冷地站在一边。

“嗯……知道了……待会就回去……不舒服就早点睡……”高鹏飞快结束通话,但白谦易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白谦易冷漠道:“女朋友?还是老婆?她身体不舒服,你快回去吧。”

高鹏解释道:“家里安排的,没有感情,我们各玩各的,开放式婚姻,她也知情。”

“你知情,她知情,只有我不知情。”

“我们才认识多久,就要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吗?”

白谦易这人没什么脾气,但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如果你刚才的行为只是色_欲薰心,那么你现在的行为就叫不知廉耻。”白谦易面容平静,语气讽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想找我出轨?你配吗?”

“白谦易!”高鹏也没预料到自己想找一个约炮对象,竟然成了这样子。

他一下恼羞成怒,伸手去揪白谦易的衣领。然而才刚碰到白谦易的衣服,他的手便被按住了。

被按住的瞬间,他心想,这就是欲擒故纵吗?但这念头才刚浮现,忽然眼前天旋地转,白谦易竟是一拉他的手,直接给他一个重重的过肩摔。

白谦易平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妥妥一个废人,高鹏估计也以为他会像个小弱受一样尖叫几声,被他为所欲为。

但白谦易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是,他曾经为了刑云偷偷学了柔道,而且是用尽心力地学。一直到伤害刑云的人消失了,刑云的个头也比他高了,他才停止学习。

“你……”高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只能躺在地上一脸错愕。

白谦易用脚尖轻踢掉高鹏掉在地上的手机:“打开手机。”

“你、你干嘛?”

“打给你老婆。”

“为什么?”

白谦易抬脚作势要踹,高鹏下意识要挡,却不知该挡脸还是挡下面。白谦易看他那窝囊样,不禁发出不屑的嗤笑。

高鹏只能照办,电话接通前,白谦易冷声道:“待会告诉她,你今晚要和男人去开房,晚点回去,回去前会买药。”

“啊?”高鹏没反应过来,“你要去?”

“让你说就说。”

电话接通,高鹏照着指示说了。

白谦易亲耳听他老婆说了“好”,确认高鹏没有说谎,她老婆不是被骗婚,这才冷淡地点了头。

高鹏却以为白谦易回心转意了,当下一喜,伸手又要拉他裤管。白谦易一脚避开,抬脚又踹。高鹏大叫,睁眼却发现白谦易的鞋子停在他脸前三厘米处。

白谦易一声冷笑,转身离去。

*

黑暗中,白谦易孤身一人走着。

晦气,太晦气了。

白谦易既愤怒,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两种情绪相互激荡,令他反射性地想落泪。

但他知道他不能哭,他是对的,他不需要哭,他是白谦易,白谦易不是会为这种小事哭的人,要哭还不如回去再揍高鹏一顿。

白谦易几下深呼吸,止下落泪的冲动,大步向前走。

五分钟后,白谦易是真的要哭了。

他迷路了。

高鹏不知道把他载到什么地方来了,周遭乌漆抹黑的,竟然没有任何路灯、路标,似是一片还在开发的区域。

高鹏带他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想先O后O吧?他越想越后怕。

他拿出手机来,发现信号不好,但还不待他找到一个信号好点的位置,手机屏幕便黑了。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头,手机竟然就这么没电了。

将近十点半,白谦易站在浑然陌生的地方,身上只有一台没电的手机。远处传来狗叫声,白谦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一股脑地往前瞎走。

潺潺水流声不停传来,白谦易发现附近有一条河,河面辽阔,隔岸的城市灯火无比遥远。

白谦易一通瞎走,最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误入一座大型工地里,到处是钢筋水泥和施工到一半的建筑。

白谦易摸黑走在工地里,他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心中只有强烈的羞耻感与无助感。

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让自己落到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一件事情都做不好?为什么总是这么差劲?

他看不清路,又心思混乱,不知道前面是一个大坑,脚下一空,险些摔进坑里。

正此时,一只手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硬是把他稳住了。

混乱之间,白谦易看到了光,拉住他的那个人在一片黑暗中带着光来了。

“老师?怎么是你?”

熟悉的嗓音带着慌乱,白谦易被那人一拉,撞进那人怀里。

抬头,就见是骆凡。

两人脚边,骆凡的手电筒滚落在地,照出一地的光。

*

白谦易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通瞎走,竟是走到骆凡实习的工地里。

近十一点,白谦易来到骆凡的住处。

那是工地活动板房中的其中一间,空间不大,但骆凡收拾得非常干净。

屋里两张床,其中一张散乱的扔着一条被子,另一张则是骆凡的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床前是一张简单的折叠小桌,床尾则放着骆凡的破背包,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小纸箱。纸箱里的书一半与土木工程有关,另一半则与电影有关。

“老师,你坐。”骆凡匆匆把晾在屋里的衣服收起来,又让白谦易找个地方坐。然而屋里没有椅子,他也只能让白谦易坐在了床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白谦易,骆凡手足无措。他手忙脚乱地为白谦易拿了瓶水,又找来充电器,却发现充电器规格不合,忙又道:“我去借一条。”

“别忙了,就这样吧。”遇到骆凡后,白谦易的不安烟消云散,就连刚才的愤怒与羞耻都抛到脑后了。白谦易好奇道:“你室友呢?”

“他平常不住这。”骆凡又去捣鼓空调,但弄了半天没反应,尴尬道,“空调前几天坏了……”

“我说了,别忙了,这样就挺好。”白谦易笑笑,又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床上一起坐着。

两人一起坐在床边,骆凡选择了一个离白谦易稍有距离的地方。

白谦易知道这小孩爱害羞,也没说什么,只问:“你刚才怎么会在那?”

骆凡道:“屋里热,想去外面走走,听到有动静便过去了。”

白谦易心想,要不是这屋的空调坏了,那么他今晚大概得在那坑里过了,也不晓得隔天被发现时是死是活。

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骆凡遇见他是如此,或许他会遇见高鹏,也是命运早有的安排。如此想来,白谦易心里好受了一些。

骆凡也问:“那你呢?不是要去约会吗?”

白谦易无所谓地笑笑:“约会结束了。”

“那你怎么来这了?”

“因为命运的指引,”白谦易还是笑,“幸好我来了,不然也没有机会看看你住的地方。”

白谦易的回答避重就轻,骆凡也没有再问,起身给白谦易找了条毛巾擦手。

小桌上放着一本《结构力学》,一旁还有一本《演技六讲》。

白谦易想不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同时看这两本书,忍不住笑道:“你到底考的是土木的研,还是电影的研?”

“土木。”骆凡有些难为情,把《结构力学》盖在《演技六讲》上,末了又想把书收起来,“这个只是兴趣罢了。”

白谦易又问:“怎么感兴趣的?”

骆凡的动作停了,他顿了一会,语气中带着怀念:“初中时来支教的老师喜欢电影,被他带着看,从此就喜欢上电影了。”

“老师带你看什么电影?”

“动画片,华语片,还看新浪潮电影。”

“怎么什么都看,不怕看不懂吗?”白谦易也回忆起往事,“我大学时也支教过,那时候小孩放学了我给他们放电影,结果大家睡成一片,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看进去了,还是你的老师厉害。”

骆凡听到这,转头看向白谦易:“你在哪里支教?”

白谦易:“就A县……你该不会是A县的吧?”

骆凡不敢置信地点点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这么巧吗?该不会教你的就是我吧?”白谦易也不敢置信,这些年过去,他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也不记得有教过骆凡。

他忙报了自己去的学校名字,然而学校名字一出来,骆凡的眼睛一下又黯淡了下去,摇头,说是两所学校隔了一座山呢。

白谦易叹道:“可惜了,要是能早些遇见你就好……”

他见骆凡似是颇为失望,安慰道:“不是就不是,现在不就遇到了?”

骆凡点点头,片刻后又鼓起勇气道:“老师,你认识M大的人吗?”

白谦易道:“认识一些,我母校和M大是邻居。”

“那你认识经济系一个姓钱的留学生吗?”

“姓钱吗……好像有听过,但没什么印象了,怎么了?”白谦易问完随即明白了,“你说的那个支教老师?”

骆凡点头。

白谦易道:“你想找他吗?”

骆凡道:“他是我的恩人,我想再见他一面。”

骆凡是一个话少的人,即使用了“恩人”这么重的词,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白谦易也不是爱追着人打听私事的人,便只应道:“回头帮你问问。”

*

十一点半,白谦易本想打车走。

然而骆凡说这地方偏僻,师傅也不一定找得到路,还不如他骑自行车载白谦易到外头。

骆凡的自行车白谦易先前见过,破旧而干净,平常骆凡便是骑着这辆自行车到市里的书店去。

白谦易坐在后头,骆凡一蹬车,顺着夜风出发。

自行车经过连成一排的板房,就像路过一扇扇的橱窗。

一间板房里的人在看直播,发出笑声;另一间里的人在讲电话,操着白谦易听不懂的方言。板房外还有几个人蹲在外头吸烟喝酒,烟味伴着风飘来。

自行车轻快地路过所有人,朝着黑夜骑去。凉爽的夏季夜风吹来,方才的烟味被一扫而空,空气中仅剩尘土的气味,还有骆凡身上传来的淡淡肥皂味。

远方河水声滔滔不绝,方才白谦易听到时只觉得心慌,此时却惬意无比。

沿路没有路灯,白谦易坐在后头打着手电筒,为骆凡照亮前方的路。黑暗之中,唯两人面前的路有着光明。

“冷吗?”骆凡问。

“不冷。”白谦易才刚回答完,一阵风刮来,吹得他一哆嗦。他正想问穿短袖的骆凡冷不冷,却惊觉夜空有了变化。

“月亮出来了!”两人不约而同道。

发现异口同声,两人又都笑了起来,静谧的夏夜里,两人的笑声惊起河边的飞鸟。

这还是白谦易第一次听到骆凡的笑声,骆凡很文静,就连笑声都不夸张,斯文却又不掩开心。

白谦易心想,这个小孩和他兴趣倒是相似。

遇见骆凡真是一件开心的事。

*

白谦易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了。

他以为刑云和薛赢双都睡了,因此放轻了动作,开门都没发出一点声音。然而一开门,就见客厅灯火通明,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薛赢双:“去哪了?”

刑云:“还知道回家?”

薛赢双:“被绑架了?你再不接电话我们都要报警了。”

要是平常,白谦易肯定要吐槽两人大惊小怪,但他确实被人载到偏僻的地方,还差点发生些什么。只是他也没脸坦白,只能闪烁其词:“去……去看月亮了,后来手机没电了……”

“和谁?看到半夜?”

“和……骆凡。”

“没被带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差点回不来吧?”

“当然没有,我都多大的人了哈哈哈……”

刑云和薛赢双半信半疑,但白谦易已经是成年人了,也不好管他,最后只能道:“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记得说。”

白谦易被他们问得略微尴尬,却也十分感动,会为了他半夜不睡觉守着门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我……”白谦易那一瞬间有坦白的冲动,最后却只是轻声道,“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回到房间,关上门的刹那,白谦易虚脱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漫长的一天,可总算结束了。

他给手机充上电,开机后第一动作是拉黑高鹏,接着又给骆凡报了平安。

骆凡在三秒内回复了他:【好的,晚安。】

白谦易把手机扔到一边去,这时敲门声响起,薛赢双进来给了他一杯热牛奶。

“喝酒了吧,喝点牛奶再睡。”

白谦易以为薛赢双会问他什么,然而薛赢双只是把牛奶放下,又拍拍他的头,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房间。

寂静的屋内,白谦易一个人坐在窗台边,端着那杯牛奶,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明月。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月光之下,也有另一个人坐在屋外,静静望着同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