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广场到处都是给钱就能上的广告屏。

  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自掏腰包到异国打广告,只为找个面子。

  中文广告强势地闯进眼帘,不同肤色,五官各异的人木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从荧光下走过。

  驱车拐过一个街角,见到的又是豁然不同的景象。狂热的粉丝们把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警察艰难地维持秩序,确保车辆能正常通行。

  余妍降下车窗。

  大屏幕上的江冶与她遥遥相望,手扶麦克风,半张脸埋没在余晖中,轮廓渡着一层光,充满神性。

  太阳落下山的一刹那,《梦境捕手》荒凉旋律的响起,让人头皮发麻。

  人群躁动,随着旋律,异口同声地吟唱着同一首歌。

  真正的现象级歌手。

  跟唱的这群人未必有几个真正了解江冶,却都能个个把他大热的歌曲唱个遍。

  心里有一秒钟的微妙变化,余妍不得不承认——舞台上的他光芒万丈。

  而她,站在十字路口,被风吹得灰头土脸,像个失了方向的旅人。

  这种丧气在接到导演的电话达到巅峰——理查德在电话里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专业的女歌手来演唱。

  余妍很挫败。

  她明明也没有五音不全,高音转音都能唱好,怎么就是不对味呢?

  特意联系上给不少顶级歌手做过声乐导师的雷吉斯。

  听完录音,雷吉斯停下摇晃的脑袋,意犹未尽地问道:“谁写的歌?这音乐风格实在太‘安卡’了。”

  余妍将最后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而后抖了抖外包装壳上的代言人,“他。”

  雷吉斯耸耸肩,开玩笑道:“这小子真是无处不在,对吧?”

  余妍呼了口气,附和:“是啊,我现在光是看到这张脸都已经感到厌烦了。”

  “真的?”雷吉斯扬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余妍嚼了嚼口香糖,半开玩笑道:“没错。”

  咔嚓——

  门开了。

  地板上拉出一道欣长的影子。

  “雷吉斯,你有看到我来时带来的文件吗?”男人穿着帽衫,边玩钥匙边走进来。

  听到来人的声音,余妍往旁边站,看向窗外的目光笔直。

  “有趣。”雷吉斯拿着笔指了指沙发的方向,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摇头笑道,“Speak of the devil.我们刚谈到你,你就来了。”

  “我们?”江冶重复了一遍,捡起沙发上的文件夹,转过身来,打量起雷吉斯的新客人。

  余妍深闭眼,再睁开,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

  江冶站定,唇角一勾,用中文说:“哦,原来是好莱坞巨星。对演员的工作感到厌倦,想要转行当歌手了?”

  说来真奇妙。

  他们俩还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性格勉强还称得上“百依百顺”。如今“男大十八变”,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的,态度实在太过真实。

  余妍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抱着胸,回呛:“怎么,担心我抢了你的饭碗?小鲜肉。”

  江冶倾下身,看着她半晌,忽然一笑。

  他说:“余妍,这么多些年了,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余妍略微迷茫地眨了眨眼,昂首去审视他。

  也许是脱去了“偶像歌手”这个壳子。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成熟,唇线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只有弯眼笑的时候,眼里有点明朗的光亮。

  那么她呢?确实是没变化。

  “走了。”江冶收起东西,拍了拍雷吉斯的肩膀。

  雷吉斯:“你们俩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熟人之间的叙旧。”

  雷吉斯给余妍做了一长串的分析。

  有时候,歌手的音色与一首歌的风格大相庭径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少大牌歌手的弃曲被小透明□□的例子并不少见,歌手个人风格与歌曲风格不统一,硬唱效果也不好。

  这就跟演戏是一样的。当一个演员的外形气质与角色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时候,演技再怎么好,观众也无法代入。

  这首歌,只是不适合她的音色。

  找配唱?那么为了避免配唱与演员音色相差较大,观众们在观影时出戏,余妍除演唱外的其他戏份也得考虑用配音。

  还有另一种选择,让团队专为她量身定制,去改歌。

  这些情形都是余妍不想见到的。

  总之,她感到很挫败,甚至对自己能不能演好这个角色都产生了怀疑。

  晚饭的通话,理查德犹豫再三,提出了一个建议:“雷吉斯根本不懂我们想要的效果。我在街边听过某个流浪汉自弹自唱,他根本不会唱歌,只是压着嗓子在自言自语,但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余妍往嘴里塞了片三明治,靠在酒店的窗前想了想,“你想说的是氛围感?”

  “没错。妈的,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我猜你应该很少接触混那个圈子的人,嘿……不如这样。我有个朋友,歌手,不如让他带你去找找感觉?”

  歌手,朋友。

  “你说的朋友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江冶。

  第二天,当两人站在碰面的街角里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余妍仰头长叹:“我早就该猜到的。理查德这么个影圈新人,要跟你没点PY关系,怎么拿得到这首歌的版权。”

  “注意言辞。”江冶将咖啡一饮而尽,从夹克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解锁车门,走在前头:“上车。”

  “你自己走吧。”

  “为什么?”江冶回头,似笑非笑,“你是打算放弃这个角色了,以至于连再努力一下都不敢?”

  “搞笑。”余妍难以置信,打开车门坐在了后边,“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纯粹是浪费时间。”

  江冶面无表情。

  车子行驶上高架桥,两人出发的时候还是黄昏,现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眼见公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吹着冷风,余妍将外套盖在身上,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江冶,我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道歉。你别做些想不开的事。”

  江冶笑了,手握方向盘,抬眸从后视镜里看她:“比如?”

  “我不知道。比如因爱生恨,把前女友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残忍杀害。”

  “不是,大姐,你是不是悬疑电影看多了?放心吧,你没这魅力。再睡一会,马上到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

  余妍真的睡了。

  几年前,他带她跑一座城,只为吃一碗馄饨。现在,他带她横跨一个州,驱车四个小时,只为听一场Live House.

  江冶其实是有私心的。如果硬要说,那大概就是想恶作剧。

  他率先下车,不近人情地狂拍车窗。被惊醒的余妍一睁开眼便看见五光十色的世界,饱和度高到亮瞎眼的霓虹灯光在黑夜里耀武扬威。

  五颜六色的毛发从眼前路过,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叛逆青年们在酒吧面前排起了长队,站没站相,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与这些真正的朋克青年相比,余妍的这身朋克打扮很小儿科。江冶双手揣在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走在前边。

  路过排队的一群人,走进VIP通道,微微一抬帽檐便被放行。

  余妍扫视周围一圈,迟疑地戴上墨镜,很快听到背后人在小声嘲笑:

  “她是瞎子吗?”

  江冶走进酒吧后直接步入舞台后边的化妆室。

  里边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喝完的饮料杯到处乱扔,鞋子东一只西一只。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余妍下意识蹙起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江冶与他的狂野朋友们一一击掌,把帽子一摘,捋完头发找个位子坐下。

  除了化妆师和经纪人,另外两男两女都是这支地下摇滚乐队的成员,在当地名气不小,有一批狂热粉。

  坐在沙发中心,胡子拉碴的主唱卡米奥拨弄了下吉他弦,很是八卦地问江道:“这小妞是谁,你女友?”

  “前女友。”江冶毫不避讳,将余妍按到化妆镜前,“帮我个忙,让她上台表演。”

  “什么?!”

  除了江冶,一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震惊出声。

  余妍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揪住了江冶的衣领,声音又急又怒:“喂,你在开什么玩笑?”

  胡作非为。

  “放轻松,我是在帮你。”江冶拨开她眼前的发,将那墨镜摘下,其他人倒抽一口凉气。

  “我勒个去,那是余妍……?”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站在门口绿头发的女生立马掏出手机远远的给自己和余妍来了个“合照”。

  这群人率真到近乎粗鲁。

  余妍按下心中不悦,江冶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些人挺可爱的,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怎么相处?

  她绷紧了下颌线,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江冶。

  江冶弯唇:“别表现得那么抓狂。你想想看,没有压力怎么有动力?这里的听众可比理查德那群敢怒不敢言的人刁钻得多。信不信只要你唱得稍微烂一点,脚底下的易拉罐就会砸你头上。”

  余妍是信的。

  光是他们走进来的一路上,就听到不少叫骂声。演出还没开始,喝醉的人就已不少。

  有几个瞬间,她担心外面那群人吵着吵着会打起来,不过再看到那几个大块头保安之后这种担忧又被打消了。

  余妍打定主意:“反正,你抬我上去,我也不会唱的。”

  江冶没把她的回答当回事,转身问道:“卡米奥,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何止是有意思,简直是酷死了好吗!”被他唤作卡米奥的中年男人把吉他一甩,张手道,“我他妈前天去漫展还COSPLAY过她演的代号零,今天就看到真人!!”

  卡米奥是个忠诚的科幻影迷,《银刃3》来来回回刷了五六遍。

  难以想象这大块头中年男人COS一个女复制人的模样,癖好真是奇特。

  “完美,完美。”卡米奥大刀阔斧地走来,满脸兴奋。

  余妍下意识往江冶身后站。江冶回望她一眼,勾住了卡米奥的脖子,调侃道:“老兄,瞧你激动的样子,我们第一见面的时候怎么没这阵仗?”

  “因为——”卡米奥一把把他推开,“你又不是电影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