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实在没有问题采访的话呢,是可以不采访的。”

  暗含不爽的话语从余妍口中吐露,着实让对面的记者吃惊。拿着录音设备的男记者抬起头,瞧见一向以庄敬形象示人的女演员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腕表上的手链,态度散漫。

  钟奇飞快地走了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她最近情绪不是很稳定,刚才那句话绝对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余妍抬起头,抿嘴一笑,笑容张扬:“打着采访新人扶持计划的名号来问八卦,真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能不能专业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忙啊?”

  “余妍!”眼见场面越来越难看,钟奇不得已拔高了声音打断她的话。一个眼神示意,小徐立马心领神会,嘴上不住说着抱歉开始清人。

  虽然采访中途赶人算是把人得罪得更彻底,但余妍现在这幅态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好好回答剩下问题的模样。明天娱乐版块上少不得会有个余妍采访发脾气的头条新闻,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虱子多了不怕痒。

  房间里的人被清了个干净。钟奇疲惫地坐到余妍身旁,问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叛逆期到了?形象还要不要了?”

  钟奇心里清楚,余妍能走到今天绝不是那种一点就炸的性格,可自从她碰到江冶后开始,就有点隐约的不对劲来。

  “我只是觉得烦而已。”余妍抱起膝盖,倒在了沙发上。“一天到晚都这些问题,江冶来江冶去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现在做了什么,只关心我是不是真的跟江冶有过一腿。”

  “你又不是第一天进娱乐圈的新人,以前处理这些东西都没问题,为什么凡是跟江冶扯上关系的事情就会变得这么毛躁?”家里女儿也没少叛逆,钟奇很是自然地从一个商业伙伴切换成了老父亲,沉住气开始寻找问题的根源。

  “可能是因为……我累了吧。”余妍望着天花板出神,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么些年,一直感觉像是在被巨轮撵着跑,跑到最后,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跑。”

  “你喜欢演戏不是吗?”钟奇说。

  “假的。我从小就喜欢弹钢琴,学不起了才跑去娱乐圈打工。不自己骗自己,怎么铆足了劲儿出头?”

  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转投另一个陌生的专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能做到干一行爱一行,也比很多人了不起了。

  钟奇这么想着,听她继续说:

  “有时候我会想,我一直在镜头里表达别人,什么时候才能表达自己?”

  “经营形象是每个公众人物都无法避免的事。”钟奇还抱着期望干巴巴地劝道。

  “所以我累了。”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过,“回想起来,也就只有和江冶在一起的时候还有点人样。”因为坏脾气全给了他,他竟然还死皮赖脸地全盘接受了。

  “息影吧。暂时性的,给自己放个长假。”钟奇也没有办法了,如果余妍自己都没有坚持下去的信念,他更不能再强迫她去扮演那个完美明星。

  他站起身,在落地窗旁转了转,踱步道:“去哪玩都行,什么都不用管,去表达自己。如果你信得过我,公司的事我来打理,哪怕你不想演戏了,都能做到衣食无忧。”

  余妍坐起身:“真的?”

  “真的。”钟奇很认真。

  其实余妍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息影是不可能息影的,身上那么多代言背着,这时候突然息影,品牌方那边会很难处理。然而就算是放个小长假也够她兴奋很久了,因为这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意义上的假期。

  没有工作,充足的私人空间。余妍选择孤身一人来场说走就走的旅游,这个胆大的决定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钟奇多次劝告无果,只能选择妥协:“如果情况不对劲,千万记得——”

  “千万记得要第一时间联系你和大使馆。”余妍将行李箱搬进后备箱,翻了个白眼“念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车子行驶进车流,鬼使神差的,余妍想在离开之前回那套公寓楼看看,于是又半路掉头往吊桥的方向开。

  车屁股后面跟着一辆狗仔的汽车。余妍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车速。

  刚回国那几天他们跟拍的也没这么狠,只不过这些天她和江冶的绯闻又开始炒得沸沸扬扬,让这些狗仔像闻到了腐肉的乌鸦,又开始穷追不舍起来。

  横竖也拍不到什么东西,晚上她就走了。

  狗仔车跟到小区门口就被门卫拦住了,余妍毫不忌讳地下了车往楼上走。

  住在对面的老太太似乎搬走了,门大大咧咧地开着,一对年轻夫妇拉扯着孩子往外面走,看见余妍的瞬间激动地捂住了嘴。

  “我的妈呀,你是余妍吗?”

  明星效应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人大惊小怪。余妍淡淡地点了点头,摸出钥匙犹豫片刻后问道:“那个老太太搬走了吗?”

  男人稍微收敛了下快要失控的表情,回道:“那个老太太是我妈,她去年过世了。你也住在这吗?加个微信呗,互相照应。”

  原来如此。

  余妍在心里简短地感叹过世事无常后,回过身继续开门,对方兴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加微信,那签个名总行吧?”

  签名不过举手之劳。

  若放在以前,余妍大概会顾念形象,耐着性子给对方签一个。可现在也许是叛逆期到了,她心里想的是:你谁啊?你说加微信就加微信,你说签名就签名?

  于是她用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道:“不行。”

  对方没想到余妍会拒绝得这么直白,连句“不好意思”也没有,只好悻悻道:“……好吧。”

  待余妍进屋后,男人朝着关得严丝合缝的门吐口水,对自己老婆儿子抱怨道:“这个网上的恶评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要是稍微会做点人,哪有这么多人黑她?”

  “少说几句,人家也没欠咱们的。”

  余妍进屋后捡起地上的钥匙,往后退了几步。这是她给江冶的钥匙,被他扔回来了,躺在地上连同地板积了不少灰。估算着起码也有一年以上了,她不过手指碰了下,就蹭了一层灰。

  从玄关边上的洗手间里出来,余妍看见客厅内的光景,肩上的包摔到了地上。

  除了那副油画还原原本本地挂在墙上,其他地方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用来凑合着休息的床垫被移走了,风格怪诞中又透露着可爱的桌椅靠窗摆放,坐下就能舒适地欣赏窗外美不胜收的江景。

  桌布上的涂鸦只画了一半,剩下空白的似乎是在等着别人来完成。余妍撑着桌子侧过身,过去她堆在角落里的江景写生全被裱上画框,排列在墙上。

  不用猜都知道是江冶的手笔,那些摆件除了他,余妍印象中也没有哪个认识的人会去收集了。

  这一切大概发生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余妍闭眼想了想,可能就是她刚到国外拍戏的那段时间吧。

  书房依旧空荡荡的,火红色的裙子套在衣架上惹眼得很。

  她差点都要把这条裙子忘了。当初留在酒店里的裙子,被江冶带了回来。一步步走近,手指抚过裙子胸口的刺绣,不出所料,也有一层薄薄的灰,黏在手上怪难受的。

  旁边的高脚凳摆放着同色系天鹅绒包装的礼盒,余妍蹲下身打开,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崭新如初,戒托上镌刻一只蝴蝶。

  余妍闭上眼深吸口气,而后起身从门口的包里翻出江冶几年前给她的那枚戒指。两枚戒指交叠,旧戒指上显得很是沧桑朴素,当然,这本来就是日常佩戴的戒指。

  西式婚礼文化里,订婚戒指都是要比结婚戒指夸张奢华一些的。难怪,分开那么久后见面第一句,江冶问的竟然是这枚戒指。

  看到这些自己错过的东西,余妍觉得,物是人非这句话放在这里很合适。

  她忽然想笑。这种没有恋爱经验的小男生总是这么蠢,以为遇到喜欢的人就可以牵手走一辈子,真是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

  可是笑到后面,她又觉得自己更蠢,为什么不做下努力就赶走真心爱自己的人?而且,她很悲哀地发现——江冶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爱自己的人了。

  也许她真的不是适合谈恋爱的人,因为一个缺爱的人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没人教过。

  余妍认命了。她吸了吸鼻涕,眼眶感到莫名酸胀,伸手去揉反倒把指尖的灰全蹭到了眼睑上,顿时泪如雨下。

  最后戒指交由钟奇寄回给江冶的经纪公司。

  余妍卖掉了这套老房子,连同里面的一切。至于承载了太多回忆的那条裙子,她含有私心的保留了下来,也许等她风烛残年的时候依然孑然一人,至少在看条裙子的时候,还能有些回忆起自己曾拥有过的美好时光。

  游乐场转瞬即逝的烟火,公园飞驰而过的滑板少年,演唱会里扔满怀的玫瑰花,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