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医院楼下的食堂味道并不太好吃。

  余妍点了碗馄饨,汤底没有味道,淡得像白开水一样,唯有咬到馄饨中间的一点肉馅,舌尖好歹品到了点咸味。左手臂还有些钝痛,她放下调羹,单手捡了根油条沾汤,眼前忽的一暗。

  江冶将头顶的日光灯遮了个严实。

  油条摔进碗里,油花溅到手上,余妍浑然不觉。

  他沉默地看着她,第一眼先是扫了圈她身上的伤,确保她没什么大问题后,下颌线的线条绷得直直的,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余妍深吸口气,赶忙拿筷子夹起快要泡涨了的油条塞进嘴里——真是害怕哭出来。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怕耽误工作,而是纯粹的出于私心,因为担心她而顾不得拿上包千里迢迢得赶过来,只为了看她好与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认为,被江冶看到自己软弱、狼狈的样子会觉得丢人。

  江冶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口罩摘了,帽檐压着头发,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

  两人就这么彼此沉默地对坐许久。

  余妍吃完油条才抬眼瞧他的衣着,大概就是来的匆忙,所以没背包,工装风外套,脚踩一双timberland,孑然一身,像个刚从学校出来玩的大学生。

  江冶原本是怒气冲冲准备发作,看到她下颌处一小块乌青,冷峻的神色霎时柔软了下来。

  “疼吗?”他帮她撕开另一根油条,隔着袋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洒在汤上方便她吃。

  “还行。”

  江冶突然抽出手戳了下她的下巴,余妍嘶嘶倒抽一口凉气,调羹摔在了桌上。

  “江……冶。”意识到食堂里还有别人,她压低了后面那声,“你神经病啊?”

  “看来还是知道疼的,嘴那么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摔了一跤。”江冶倒是一点也不愧疚,语气里夹枪带棒的。

  余妍眉尾轻扬,搞不懂。被撞车的是她,江冶生的哪门子气?

  江冶看她这幅莫名的表情,挫败地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没必要。又不是医生和警察,说了也没用,反而还让人白担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江冶又气得火冒三丈。他想发火,又硬生生憋住,手里没个东西能扔,只好握拳,声音又低又急:“我真害怕。”

  余妍意外地抬头。

  “我真害怕有一天我的担心也成了没必要——又或者,我的存在也很没必要。也许,我只是你的一个宠物,高兴了逗两下。不耐烦了就扔到一边。”

  得,看来这碗馄饨也吃不下去了。

  余妍擦完唇将纸一扔,说:“你是特意过来找我吵架的吗?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江冶没说话了,嘴角的弧线还是十分僵硬的。他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她,还在赌气。

  余妍生不起气来,因为心虚。

  又是电话,律师的。周悦灵的父母提出想见见余妍几人,真挚的道个歉。其实余妍并不需要道歉,她只需要公正。做了什么事,付出相应的行为代价就行了。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呢?

  难道出事了道个歉,手上的伤就不会痛了?道个歉,死去的人就能复活了?还是道个歉,心里就会好受了?

  谁好受,受害者,还是肇事者?

  “我不需要道歉,我需要正义。”余妍义正言辞,律师的手机被警局小哥抢过,对方的语气充满无奈:“余小姐,还是请你帮帮忙,过来一趟吧。”

  背景中夹杂着几声哭天抢地,又到了最讨厌的人情世故环境,余妍起身,江冶拉住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到底是身后跟着个“保镖”,余妍走回警局大门的时候都多了几分气势。虽然下颌线还是乌青的一块,但对于她的派头丝毫不影响。

  双方打个照面,钟奇和小徐他们也来了。

  周悦灵的父母没余妍想象中的那么“胡搅蛮缠”,夫妻二人看起来都是知识分子,听自我介绍是中学老师,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教出来的女儿会是这么副样子。

  周母说起过去还满脸尴尬,一大串下来,对女儿的总结不外乎一个词:叛逆。

  管不了,所以不管了。教得好整个学校的学生,却唯独教不好自己的女儿。

  “她小学中学时候还是很听话的,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成绩也一直很好,跟她妹妹一样。”想起往事,周父还是有些感慨,“升了高中后在校外交了几个狐朋狗友,叛逆得不得了。还拿跳楼威胁我们,一吵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的,索性就不管了。”

  “钱都是她姥姥给的,有时候回来还偷家里的电脑去卖,真的没办法。”周母情难自禁地掖了掖眼角的泪,身旁的小女孩也跟着哭起来。

  钟奇为人父,听到这段话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余妍靠墙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周母揣测完,正色道:“余小姐,该赔偿的我们一分不会少。说起来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错,你能不能看在她还是个——”

  “她还是个孩子。”余妍忽然出声,接上了周母的话,似笑非笑,“到底是当父母的,亲生孩子再怎么放养,出了事总做不到撒手不管。我能理解你们。”

  说完,她又话音一转:“不过呢,人都是不断成长的。我想,也许别的课可以缺席,而关于法的这堂课,不能。相信等你女儿刑满释放出来,一定能学到不少。”

  原本坐在审讯室里一脸无谓的周悦灵,在听到余妍的这段话后终于慌了,扯高了嗓子,对着走道看不见的方向哭喊:“妈,我不想坐牢,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呀!”

  怎么帮?

  事实已定,周父周母也只能露出苦笑,扶上小女儿的肩:“看到了吗?千万不能学你姐姐那样。”小女孩一脸懵懂地点头。

  江冶握着拳往走廊深处的审讯室走,在看清罪魁祸首的长相后如坠冰窟,目眦尽裂道:“是你?!”他想起以前上节目时,经常会看到的那位跟车“粉丝”,这手臂上的玫瑰花纹身想忘也忘不掉。

  周悦灵破涕为笑:“江冶,你来看我了吗?”

  “你真恶心!”江冶横眉冷眼。

  他露出狞恶的表情,眼里的冷光凉得像是要杀人。周悦灵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惊悚地张大了眼:“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都是为了你才这样的啊。”

  “我没有要求过,你以为你是谁啊?滚出我的世界好吗!”戳不及防的怒吼把走道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钟奇走了过来,眼神暗含责备:“原来是你的粉丝。”这就不奇怪。

  呵,真是可怕。

  钟奇又朝余妍望去,眼神里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一开始他就不赞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别人的私人感情,他也不好说什么。眼下他们几人平白受了场飞来横祸,埋怨总该是有权力的吧。

  余妍过去牵住了江冶的手:“没事了,我们走吧。”声音里满是疲惫。

  江冶扭过头,脸上原本是愤怒,再看到小徐和司机看他时的眼神后,没由来的瑟缩。

  那是一种无声的谴责,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猛然化作了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尽管江冶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把别人犯的错连带上他?

  可还是觉得自己有罪。他也是罪人,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就好了。有些事真是经不起细想,越想越多,越多越错。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到了晚上,精神恍惚到连余妍都忍不住开始关切起他来:“江冶,你在想什么?”

  月光洒进屋内,江冶坐到了地板上,沉思时如一尊雕塑——昨天余妍搂着拍封面的那种。平时健康活泼的英俊少男眉间露出少见的忧郁,看了让人还挺不适应。

  余妍跟着爬下床,攀上他的后背,在他脸侧吻了一下:“在自责吗?”

  江冶勉强牵了牵唇角,握住她的手,“我在想你之前说的话。你说,我在家当家庭煮夫,为你洗手作羹汤。你在外面征战四方,累了就回家歇歇,怎么样?”

  “你会做饭吗?”余妍只当他在开玩笑,自顾自的玩他头发。

  “不会,我可以学啊。”他努嘴。

  “你?”余妍想象了下他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画面,只觉得离谱。于是敲了下他的脑袋,说:“别搞笑了。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不唱歌了?”

  “不唱了。我去当个上班族。朝九晚六,下班了就做饭在家等你回来,好不好?”他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可怕,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事一样。

  余妍松开了手,往后躺,沉默半晌,开口道:“江冶,你不是挂件。不要为了谁而生活,为自己生活。想唱歌就唱歌,想赛车就赛车,知道吗?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喜欢的事。”

  “再想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单机存稿,今天打开晋江,发现三天没更新,原来是存稿箱的章节没有设置自动更新时间。

  哈哈,人傻了……